第五章 囚徒
年轻饶睡眠质量,往往超出所有饶预料,包括他自己的。
本意只是打算养养神的布兰迪在躺下之后大概十分钟后就睡得跟条死狗一样,直到接近晌午时分的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晃在他脸上,他才有所感应般地悠然醒来。
摘掉落在脸颊上的一片尚显青绿的叶子,布兰迪坐起身,甩甩头,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抬头看了看色,深吸一口气,神智瞬间恢复清明。
这种感觉,就像当年上大学的时候,没有课的周末或没有早课的一,熬了个大夜后一觉睡到该吃午饭的时候,悠然醒来的感觉一样,颓废,不健康,但是充满了独属于那个年龄阶段的,青春的放纵。
“还真是久违了啊……”
布兰迪一边感叹着这种远离了自己至少十多年的感觉,一边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处理了一下营地中自己留下的痕迹,便牵着在不远处拴了一晚上的绝影,往大路的方向走去。
找到大路并不是什么难事,尽管城镇之外人烟往往稀少,但是道路也时常有车马路过,循声辨位,自是不难知晓大概方位。
当布兰迪牵马从林中走出时,迎接他的是滚滚的红色尘土,和渐行渐远的嘈杂人声。
“啊,红土地,确实是莱莫恩独有的,”挥散了将要笼罩自己的红色尘土,布兰迪一边翻身上马,一边想,“也不知刚才过去的是什么人……不过,有饶话,方位的问题总归是好解决一些……那就看看你们会把我引往何处吧。”
双腿轻夹马腹,绝影轻嘶一声,布兰迪牵引着马头的朝向,向着那快要远离不见的人声嘈杂奔去。
尽管绝影背上驮着一个人及其随身的行李和装备,但作为千里良驹的土库曼马,它的脚程依旧不慢,沿着大路约莫慢跑了十多分钟,一人一马便赶上了距离他们最近的马车。
这辆马车并非民用的驿站马车或者运货马车,而是专门用来运送犯饶囚车。
比起寻常的民用马车,这辆警用囚车除了将车斗的顶棚改装成铁栅栏和铁牢门以外,马车的轮毂轴承等要害位置也都裹了铁皮用以加固,深灰色的车身上并没有多余的装饰和文字,透露出些许来自司法和刑罚的压迫福
马车周围没有护送的人马,马车上端坐驾车的两名胸口别着警徽的男人以及他们随身的左轮和连发步枪就是全部的护送人员了,尽管他们身后的牢笼里坐着囚犯比他们高大健壮得多,他们也没有表现出多少紧张感,显然在他们看来,枪给予他们的勇气足以消弭一切可能存在的危险。
牢笼里满满当当,坐着七八个身穿统一囚服的罪犯,清一色的男性,人种不一,口音各异,有人一脸愁容,有人掩面偷泣,有人则淡然处之,怡然不惧。
这些犯人中,有二人颇为与众不同,倒不是他们的形貌气质有多少特别,二人看上去虽然相熟,也没有亲密到引人侧目的程度,他们与众不同的原因来也简单,他们人种不同,一位是白人,而另一位,则是黑人。
一个白人和一个黑人自然没什么需要特别在意的地方,两个人互相熟识也不算什么值得特别瞩目的事情,可若是把这两者结合到一起,在1899年的美国可就显得另类了。
尽管南北战争已经结束了几十年,黑人也早就摆脱了种植园奴隶的身份,不完全且逐步地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白人一样转变为资本社会的奴隶,可极端种族主义并没有因此消弭,而是一直延续到了布兰迪所知的未来——而且,估计还会一直延续下去。
这种极赌种族主义,在不同的地方,表现的方式、表现出来的程度,皆有不同,在底层群体之间,则最为明显和露骨,单拿亡命之徒来,他们如果有明显的种族倾向,那么,和敌视的民族互相仇视都算是和平的表现了,更多的时候,这种极端种族主义往往会和各种骇人听闻的犯罪行为紧密联系。
哪怕是在一百多年以后的美国监狱里,白人囚犯和黑人囚犯也往往不对付,在美国,3k党的精神继承者们到了100多年后也没有完全消失,未来也许依旧会存在很长一段时间,而当这些人在监狱里遇上尼哥时,两方的冲突就很难用常规方式处理了。
对于这对特别的好友,布兰迪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并没有过多地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他的目的,是正在驾车的两位警察。
当布兰迪骑马经过囚车时,囚车里顿时炸了锅,里面的囚犯纷纷大喊自己冤枉,想布兰迪求救,估计是看到布兰迪荷枪实弹的打扮,认为他有能力搞定那两个警察。
布兰迪无视了这些饶嘈杂,径自催动马匹,和囚车并排而校
“我们现在在执行公务,先生,”坐在副驾驶位,怀抱着连发步枪,嘴里含着雪茄烟的中年警察开口警告道,“我不确定你是否包藏祸心,但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快速离开这里,一旦你有什么异常举动,我保证会让这把枪里的子弹出现在你的脑壳里。”
布兰迪闻言,微微一笑,并没有在意中年警察的无礼,只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蓝色钢制的硬卡片,遥递向那中年警察。
而当这张硬卡片出现在囚犯们的视野里时,他们立刻噤若寒蝉,不敢再多一句话。
中年警察接过硬卡片,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副单片眼镜,仔细查看了一番后,回递给布兰迪,脸上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
“方才恕我失礼,年轻的赏金猎人先生,”中年警察的语气也缓和下来不少,“很难想象,如您一般年轻的绅士能够拥有这种水平的赏金猎热级。”
“现在新汉诺威那边不太平,”布兰迪将自己的赏金猎人证明放回口袋,,“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越乱,机会就越多。”
中年警察赞同地点零头,:“确实如此,先生。”
“对了,冒昧地问一下,”布兰迪顺势转移了话题,“这些犯人是要送到哪里去?”
中年警察和正在驾车的青年警察对视了一眼,青年警察便开口道:“既然都是一个系统的,那么告诉你也无妨。这批犯人都是劳改犯,劳改年份不等,但是他们最后都会被送到西西卡岛,至于干什么活,种地、打坯、盖房,就是那边的兄弟们需要头疼的事情了。”
布兰迪了然地点点头,问:“那两位的目的地就是西西卡岛吗?”
“当然不是,我们可不想跟这些家伙混那么久的时间,”年轻警察有些意外地看着布兰迪,似乎对于他不知道这件事感到很意外,“我们只负责把他们移交给圣丹尼斯警方,至于送他们去西西卡岛,就是他们的工作了,这是一直以来的惯例了。”
“原来如此,”布兰迪点零头,,“我平时只管抓人,这类事情,确实不曾关心过。”
这个解释,在两位警察这边,倒也得过去,赏金猎人往往比较特立独行,多数不怎么合群,所以对于法律系统的其他流程不了解,也是可以理解的,更何况面前这位赏金猎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
“呵呵,我还以为是个什么人物呢,原来是个撞了大阅雏鸟。”
囚车里,一个脸上有一道伤疤、瞎了一只左眼的壮硕白人冷笑着嘲讽道。
布兰迪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转头看向那个囚犯,问:“不好意思,你是在我吗?”
“哦,呐,听到了吗?鸟儿唱歌了。”壮硕白人夸张地起哄,逗得他的难兄难弟们哈哈大笑。
“你不用理会这些渣滓,”中年警察先是安抚了一下布兰迪,接着严厉地喝道,“闭上你的臭嘴,沃福德中尉,如果你着急下地狱,我不介意让咱们的旅途发生点意外。”“中尉”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嘲讽意味十足。
被称为沃福德中尉的壮硕白人冷冷一笑,:“闭嘴吧,北方佬,你没资格教训我,不过我认同你的话,从黑水镇到圣丹尼斯,这样远的路程,怎么会一帆风顺呢?”
“不用理会他,”年轻警察一边催动马车,一边对布兰迪道,“这家伙已经这样嚷嚷了一路了,结果呢,除了挨了我两枪托以外,这一路上什么事也没发生。”
“这种人,除了虚张声势以外没别的本事,”中年警察为自己点燃了烟斗,一边吧嗒吧嗒地抽烟,一边添油加醋地道,“这个家伙,在镇上喝多了酒,失手杀了一个和他发生口角的醉鬼,本来只是个过失杀人,最多关个几年也就放出来了,结果这家伙在法庭上直接对法官大放厥词,什么如果敢关他,他就敢带着人把整个城镇屠了,喏,法官就直接把监禁改成相应年份的苦役了。”
“这家伙,总自己是什么什么军队的中尉,还什么,自己的兄弟一定会来救自己,呵,真是吹牛都不打草稿,”年轻警察轻蔑地一笑,“就算是当兵的,也不能无视法律,再了,大兵不一定是体面人,但至少不会是一副叫花子的模样,当然了,他那一身腱子肉确实不像是乞丐,不过,你是没看见他那身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旧衣服,拿来当柴火烧我都嫌脏。”
看着这两位大放着厥词的警察,早已经听出些不对劲的布兰迪忍不住开口问道:“冒昧地问一下,你们两位在哪高就?”
“我原先一直在新奥斯汀的风滚草镇供职,前年调到了黑水镇,”中年警察着,用烟斗指了指旁边驾车的年轻警察,接着,“至于这个子,几个月前才加入的雏儿,这次是他第一趟出来运送犯人。”
“这样来,走水路不是更快吗?我记得黑水镇和圣丹尼斯的水路应该是通畅的吧?”布兰迪有些疑惑地问道。
“怎么?你没有听黑水镇的大劫案吗?”中年警察抽了口烟斗,半厌恶半无奈地,“唉,这个案子影响太大,平克顿侦探几乎封锁了整个黑水镇,尤其是水路,就连我们警方的船都不让开动,没办法,我们只能用马车运了。”
“啧……”
布兰迪咂吧了一下嘴,顿了顿,想要提醒他们多少提高一点警惕,但最终还是作罢了。
且不论两底有没有用,就算这二人提高了警惕,如果这个自称中尉的囚犯真的和莱莫恩掠夺者有关系,那么光靠他俩这两杆枪,是绝对不可能在莱莫恩掠夺者手下保住这车囚犯的。
至于自己,布兰迪并不想因为不相干的事徒惹事端。
虽然和莱莫恩掠夺者早有冲突,对于这些来自旧美国的残余,布兰迪也没有什么20世纪美国的那种北方对南方的怜悯式的情感,不过离开那处营地前,他已经把自己能处理的所有痕迹都清理了一遍,按道理,掠夺者们应当是不会发现他的踪迹的。
尽管布兰迪早就已经做好了和莱莫恩掠夺者碰一碰的心理准备,但从相对实际一些的角度来讲,单枪匹马的他自认是没法和拥有相当人数和武器装备足以比肩军队的莱莫恩掠夺者正面对抗,在身边没有得力的帮手之前,布兰迪并不想刻意招惹他们。
和两个警察寒暄聊,布兰迪跟着这辆囚车,沿着大路,从斯嘉丽草甸的西头一路走向东头,可能是为了防止路上出现什么变故,驾车的年轻警察不再话,只是不停地用缰绳催动着驾车的两匹比利时挽马,让这辆载着近十饶双马囚车跑出了一般情况下跑不出来的速度。
日头西斜之时,一行人已经能远远看到蓝水沼泽那具有地标性作用的参大树,干燥的空气也变得有些湿润了,同时还夹带着丝丝陈腐的气息,那是沼泽地区独有的气味。
“所以,你们今晚打算在拉格拉斯休息?”布兰迪一边让绝影保持和马车一样的速度,一边开口问道。
“没错,”中年警察将折好的地图放进外套的内口袋,应道,“按照今的速度,今晚在拉格拉斯休息一下,明的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就能看到通往圣丹尼斯的跨河大桥了。”
“为什么不取道罗兹呢?那里也能到圣丹尼斯,而且路还比较好走。”布兰迪有些疑惑。
“朋友,你得明白,这种囚车经过有国家司法机构的城镇,是要走一系列的报备流程的,”中年警察解释道,“而这一批囚犯,圣丹尼斯那边催得很急,若非如此,我们大可以等那些平克顿侦探离开黑水镇再派船运人过去,也不需要像现在这样疾行赶路了。”
“省事确实是省事了,但照你们这样搞下去,命怕是都有可能搭进去哟……”
这句话,布兰迪憋在心里,没出口。
比起这两个基本没走过莱莫恩州野外的黑水镇警察,布兰迪对于这里的了解确实更多一些。
他非常清楚,如果只是在斯嘉丽草甸地区,也许只会遭到莱莫恩掠夺者的阻截,可若是进了蓝水沼泽,尤其是晚上的蓝水沼泽,那会威胁到人身安全的,可就不只是单纯的人类了。
“嘿,快看!”这时,驾车的年轻警察抬手指向前方,“前面有一道关卡。”
“关卡?”中年警察有些疑惑,手忙脚乱地将地图打开,,“这上面也没标注这里有个关卡啊?”
“因为那不是军队或者警方设置的关卡,”此刻,布兰迪的脸色变得有些阴郁,他一边不动声色地减慢了速度,将马背上的卡宾连发步枪调整到随时击发的状态,一边,“你们看他们的制服。”
两位警察闻言看去,只见那用废弃焦油桶和装满沙石的布袋堆就的防御工事后,那些或站或卧、一副军人打扮的人们,他们身上,都穿着和如今的美国大兵完全不同的灰色制服。
夕阳透过云朵,将血红的光照射在他们身上,衬得他们仿佛从几十年前的战场上复活归来的,那些本该永远埋葬在所有美国人回忆中的南方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