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Chapter 69
许愿骨断裂开的瞬间,逆世界再次恢复运转。永恒的黑暗在周围寂静流淌着,深冷如面前夺心魔的眼睛。
贝尔纳黛特开始后知后觉地轻微发抖。刚才被黑雾笼罩着淹没进去,无数雾气从她身边贴着她的皮肤擦过,几乎带走她身上所有的热量,战栗感挂在指尖朝身体深处蔓延。
“早上好,贝妮。”他收回手,将断裂的许愿骨捏在手指间不断转动着它,苍白骨骼节奏规律地敲点着桌面,“我猜测你的世界现在应该是早上,希望我没弄错。”
他的确没有弄错。
有着如此多数量的宿主在纽约城里,他当然知道现在纽约是什么时间,什么天气。
于是,贝尔纳黛特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也没打算欺瞒对方,只坦诚回答:“我来的时候可能是早上快九点。”
“的确很早。看起来你今天都没来得及练舞。”夺心魔语气平淡地说着,然后又问,“你是一个人来到实验室的吗?”
这个问题很微妙。
如果她回答是,那就是在撒谎,而且不清楚夺心魔到底知不知道外面的情况,问这个问题是否只是为了试探她的诚实度。
可如果她如实回答不是,那就等于是将她来这里的目的直接宣告给对方。
虽然……她有种细微的感觉,也许夺心魔一开始就是知道的。
犹豫几秒后,贝尔纳黛特最终选择了避开正面回答,只说:“他们都不同意我这么做。”这不算是假话,所以她说得非常坦诚。
“他们?”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夺心魔不在意地笑了笑:“能想象到。可能除了你的家人以外,他应该是最害怕你来到这里的人吧,觉得你一旦进来找到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因此当你提出你想来这里的时候,他肯定是非常反对你这么做的,是不是?又反对又焦虑,夹在整座城市和你之前,简直为难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甚至前两天还犯蠢到敢直接穿过通道进来找我。”
贝尔纳黛特沉默地听着他的话,发现他似乎非常轻易就接受了自己刚才话语中的暗示,并且从他所说的内容来判断,他好像是不知道外面有哪些人的。
是真的不知道吗?
她有点怀疑,听到夺心魔继续说:“没有人可以在不经过我允许的情况下擅自闯进这里。所以我让他离开,希望他能由此记住这点。”
如此轻描淡写的用词,好像他真是稍微言语警告以后就让彼得安全离开似的。贝尔纳黛特感觉一阵尖锐的不适,忍不住反驳:“他浑身是伤,你还弄碎了他四根肋骨。”
“是吗?”夺心魔眨眨眼,语气里的惊讶听上去充满纯粹的天真感,“倒是比我预想的少。”
她握紧手里的半截许愿骨,锋利的破裂边缘扎进手指,带来一阵让人清醒的刺痛。
“那么,你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因为我不小心把他弄伤?”夺心魔转动眼珠盯着对方。这里的光线太暗,贝尔纳黛特看不清他到底什么神情,只本能觉得那双眼睛非常吓人,每次对视时都能让她感到脊背发凉的深刻诡异。
漆黑如一对随时准备吞噬她灵魂的深渊,空洞而充满贪婪。
没有顺着他的话继续回答,贝尔纳黛特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上次你在我梦里故意让我看到的那些记忆,以及有关‘蜘蛛基因’的对话。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有试着自己去寻找过有关的信息吗?”
“有过。”
“那么。”他调整姿态正对着她,十指交叉,“我更想先听听看你的推测。”
完全没法把主动权抢在自己手里。
贝尔纳黛特意识到这点,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显露,手指却有些烦躁地扣弄两下:“我看过康纳斯博士的一些论文,里面提到外来基因会影响生物本身的行为。但是我并没有在彼得身上发现这点。后来,我想起他的影子。”
“怎么说?”
“外婆告诉过我,所有影子都是人本身的镜子。而自从被蜘蛛咬过以后,他的影子就发生了变化。那时候我一直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现在想起来,这种变化其实就是蜘蛛基因造成的,是吗?”
短暂的安静后,夺心魔脸上挂起一个微笑,点头承认道:“是这样,你终于意识到了。”
“可是这跟你现在的状态,以及你上次带我去的那个地方到底有什么关系?”其实后面这个问题才是重点,前面的提问完全是在装傻顺带。
夺心魔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在考虑片刻后眨眼看向对方:“这可是两个不同的问题,贝妮。”
说完,没等贝尔纳黛特解释,他又话锋一转,像是心情不错地主动提议到:“不过,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除非?”她清楚这不是毫无代价的,只是拿不准对方到底会提出什么要求。
但不管那是什么,似乎她都只有接受。
也许是同样清楚她的毫无选择,夺心魔并不遮掩地给出了自己的条件:“除非我们做个交易,用一些关于你的事。”
“什么事?”
“我需要你告诉我,你从未向人提起过的秘密。它可以是禁忌的,也可以充满遗憾或者痛苦的,孤独的——任何性质都可以,只要那是你从来没有和别人分享过,并且……”
他微微朝贝尔纳黛特凑近一点,黑色的眼睛像是被挖去的不详空洞,正急切地寻找着任何可以被塞进去以带来短暂满足感的东西。
他盯着她眼里生机勃勃的冰绿色,惊惧的渗人感从贝尔纳黛特的每一根神经末端炸响开。一种被捕猎者盯上的生物防备本能让她坐在原地,浑身僵硬不已。
“并且,一定得是从来不曾告诉过他的。”
这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刹那间,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血液凝固。但她很快就调整好,希望自己这短促的异样没有被对方捕捉到,那双又黑又沉冷的眼睛一直在牢牢盯着她。
“我可能并没有多少这种你感兴趣的……念头或者回忆。”她的人生在来到皇后区之前都是单调黑白的,对于所有的一切都是被动接受,无所谓痛苦或禁忌。
而来到皇后区以后,她的事彼得基本都知道,实在找不出什么值得拿来交换的东西。
“总会有的,我们可以一起聊聊看。”夺心魔改变姿态,语气也变得更加柔和无害,循循善诱,“我记得你最喜欢的城市是西雅图,对吗贝妮?”
“以前是。”
“那后来为什么要离开?”
“我不知道,只是外婆说我们需要去一个新的地方。”
“在西雅图有发生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事吗?”
这个问题让她沉默一瞬,但还是如实回答道:“我第一次见到了我的母亲。”
“你很少提起她。”
“因为外婆会难过。而且我也的确对她了解很少,从我出生开始,我们就没怎么见过面。”
“后来呢?”
“她和我们一起住了快两年的时间,后来又离开了,从此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又丢下你了?”
“是的,在一个游乐园里,那天下雨。”
贝尔纳黛特平静地说:“这些对我而言并不算什么重要的回忆,而且我都告诉过彼得,所以也不符合你的要求。”
“是,我记得,你跟他说过。”提到彼得,夺心魔的态度就会很明显的冷漠许多,甚至连名字都懒得说,原本舒展的眉尖轻轻皱起来,旋即又问,“那么离开西雅图后,你们为什么决定来到皇后区?”
“我不知道,外婆决定的。也许是她觉得我们已经安全,可以找个适合常住又远离我们曾经逃亡路线的地方,纽约在各方面都很合适。”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顿住,眼神略微闪烁。
“你好像想起了什么?”夺心魔轻易注意到她脸上的细微变化。
“有一件事,我的确没告诉过彼得。”她有点犹豫。
“说说看。”
“……但其实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你得先说出来我才能知道,贝妮。”
“他的影子。”贝尔纳黛特回答,“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街上,日落黄昏的时候。他的影子碰到我,是有温度的。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连外婆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是吗?”他停下转动手里许愿骨的动作,看上去一动不动,“但一件事的发生总是有原因的。你不会无缘无故只能感觉到他影子的温度,而对其他人却无动于衷。”
“……我不知道。”
这是实话。但她能明显感觉到,夺心魔对这个话题似乎很感兴趣,还继续追问:“这算是一切的开始吗?在你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你被动注意到他影子的与众不同,所以开始不自觉留心和他有关的一切,最后变得还和他变得格外的……亲近。”
明明是代表温暖与联系的柔软词汇,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格外冰冷刺人。
但不可否认的是,夺心魔是对的。
那时,她的确是因为对彼得影子的特别之处感到很好奇。所以在一开始,两人还根本不熟悉的时候,她会忍不住多关注这个小男孩,看到他被欺负会主动帮忙,发现他不爱坐校车会主动提议和他一起走路上下学,然后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我想是这样。”贝尔纳黛特没有掩饰地直接承认。
话出口的瞬间,她以为夺心魔会表现出反感或其他类似愠怒的情绪。她知道对方厌恶听到这些。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在思考几秒后,忽然转而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最后一次在游乐园见到你母亲那天,穿的是什么衣服?”
“……什么?”她完全不理解对方的意思,只感觉这个问题未免也太离谱,谁会记得自己十几年前某一天穿的什么衣服。
“我猜是一条有绿色腰带的白裙子。”他自顾自地开口说着,平静的声调并不高,却莫名带着种让人无法反抗的肯定,让她浑身汗毛直立。
“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贝尔纳黛特又有些后悔。她不该这么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明明只要否认或者质问就行。反正她也不记得了,随便夺心魔怎么说都没有办法得到求证。
长时间处于被支配地位下的谈话,让她一直精神紧张,也很容易被对方影响。
不过提到这个话题后,夺心魔的情绪似乎和刚才不一样了。一层冰冷微光慢慢浮现在那双充满死气的漆黑眼睛里。
“我当然知道。因为对你而言,那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他边说边站起来朝她靠近,然后伸出手。苍白的手掌上有清晰可见的纹路,却没有人类该有的温暖色彩,比冰雪还来得僵冷无温。
“什么意思……”跟他说话实在很难不被带着走,这好像是夺心魔的一种能力,他可以让任何人顺从他的语言。
“意思是,作为交易需要,我可以带你回到你过去的记忆里亲自求证。”他抬一下手,意味明显,同时也承诺,“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虽然他这么说了……但,可以拒绝吗?
贝尔纳黛特沉默着权衡片刻,最终别无选择地将手伸过去。
刹那间,一阵刺骨的冰寒穿透她的身躯,冻结她的思维。
她感觉自己被丢进一个五颜六色的万花筒里,被不停摇晃着看不清任何东西,混乱到极点的视觉与眩晕感让她想吐。
很快,一切静止下来。
她艰难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站在一座高大的白色摩天轮下,到处都是灰蒙密集的雨水,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浇灌得模糊,发灰。她的视线水平变得格外矮小,低头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回到七八岁左右的模样,手里拿着一支装有金色闪片的透明气球。
身上穿着一件有着绿色腰带的白裙。
贝尔纳黛特牵起裙摆盯着看了许久,还没从这种震惊中回过神,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莉莉。”
莉莉,百合花,自己母亲最喜欢的花。
印象里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她。
贝尔纳黛特回过头,果然看到母亲米娅正撑着伞站在不远处。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她早已记不清米娅的模样,连声音都已经忘记。只觉得她站在那里,像个孤独矗立在雨中的朦胧幽灵。虽然是在对她说话却又完全没有看着她,而是非常紧张地望着周围,慌乱到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周围的稠密雨水融化开。
“莉莉,想喝柠檬水吗?”米娅边说边从口袋里摸出一点零钱递给她,手指接触到她的时候甚至带着清晰颤抖,“去买吧,就在那边的餐车里就有。”
贝尔纳黛特安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问:“你能不能别走?”
“我在这里等你。”米娅回答。
她乖巧点点头,转身的那一刻其实心里非常清楚,米娅不会等她。
果不其然,等贝尔纳黛特回来的时候,长椅处已经空无一人。她独自在雨中坐了很久,意识到米娅应该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于是站起身。
记忆在这里开始变得与印象中不同。
她记得自己接下来应该是回家了,好像是被警察送回去的。因为她找不到路,整个人又淋雨又惊慌失措。回家后还接连高烧两天,醒来后对于在游乐园的记忆更是忘记大半,只记得米娅不见了。
但是现在,在夺心魔为她重新呈现出的过往记忆中,她并没有回家,而是继续撑着自己的小伞在游乐园里漫无目的地闲逛又离开,准备想办法联系上外婆来接她回家。
马路对面有红色电话亭,整齐划一的漆黑越野军车停靠在旁边,门把手下烙印着特殊的苔藓绿标记。
贝尔纳黛特愣了愣,条件反射般停下朝电话亭走的脚步。记忆里年幼的她并不知道这个图案代表了什么,但现在她已经能一眼认出那是PIB的标志。
大雨磅礴成一座禁闭牢笼压下来,逐渐砸碎所有鲜活明快的色彩。游乐园的欢闹声正在不断远去,狭窄的小巷深处传来女人凄惨无助的呜咽,听上去饱含痛苦,也有些熟悉。
她抓紧手里的气球慢慢走过去,看到米娅正蜷缩着倒在地上,浑身沾满泥泞与脏污。旁边站着几个全副武装的PIB士兵,手里拿着枪.械与电.棍,充满戒备地对着地上已经只能抽搐,却再也无法站起的米娅。
雨声太过嘈杂,贝尔纳黛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一切的语言都被抽离成类似噪音般的模糊低语。
隔着发灰的漫天雨幕,她认出那个手提双头镰刀的高大男人,看着他单手就将米娅从地上拎起来,跟拎一只垂死的鸟类没什么区别:“你不会以为当初逃离实验室,就从此平安自由了吧?昆汀博士不是已经警告过你,不要再做任何无谓的挣扎吗,你怎么就是学不会听话。”
“就算你把追踪器从身体里挖出来,我们也照样能找到你。何况你现在根本用不了任何超能力,我说得对吗?那个被植入进你身体的微型干扰器,你一直找不到它到底在哪儿是不是?”
米娅绝望地挣扎着,目光透过脸上潮湿凌乱的头发,看到街角处露出半截的气球和雨伞,顿时更加惊慌失措。
注意到她神情中的突然反常,德雷克迅速抬头望向巷口,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被米娅猛地撞倒在地。她早已经筋疲力尽,只剩一股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来的极限力量还在徒劳支撑着她,朝巷口拼命大喊:“快跑——!莉莉,快跑!”
她哆嗦着后退几步,手里一松,气球立刻漂浮着脱离出去,雨伞也风吹翻在路边,茫茫大雨瞬间吞没下来。
“妈妈……”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开口叫米娅为妈妈。眼前过于惨烈的一切让她完全来不及反应,只能在米娅一声声的凄厉叫喊中慌忙逃跑。
然而面对众多训练有素的PIB士兵,年仅八岁的贝尔纳黛特根本没有任何离开的机会。
她刚跑到十字路口,很快被紧随而来的士兵们团团包围住。
雨水和时光抹去了这些人的面容,贝尔纳黛特看到他们朝自己走来,像是一群无面鬼影般恐怖,压迫,令人窒息。
这时,更多车辆朝这里集结过来。率先下车的是一个女人,茶褐色的头发扎束整齐,声音清亮坚定,手里举着枪对准他们:“立刻后退,放开那个女孩!”
两队穿着极为相似又却针锋相对的人员彼此对峙着,局面顿时变得更加混乱。
朦胧间,她听到有人忽然叫了一声“帕克特工”。未来的记忆纷沓而至,让贝尔纳黛特很快认出那个拦在面前的女人——玛丽·帕克,彼得的母亲,而站在她身边的男人则是理查德。
可惜十几年前的自己并不知道对方是谁,只在听到枪声响起的瞬间便更加害怕。
她本能想要回去寻找自己的母亲,却看到那个提着双头镰刀的男人正从小巷里走出来。雨水冲刷过刀尖不断滴落,溅开满地猩红。
强烈的惊恐感一拥而上。她僵硬得失去所有反应,连逃跑都想不起,直到被玛丽大喊着提醒才勉强回过神,连忙跌跌撞撞地朝街道对面跑去。
这里似乎是一家电影院,到处都是半透明的鬼魅人影,灯光昏暗模糊,摇摇欲坠。工作人员在门口朝她高喊着“你得买票,孩子”,很快被追赶上来的PIB士兵粗暴推搡在一旁。
看到他们来,贝尔纳黛特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
她没有头绪,太过稚嫩的心态让她根本做不到冷静思考,只能看到任何一个通道都会跑进去。渐渐的,她都不记得自己到底上下了多少层楼梯,也不记得自己推开了多少扇门,经过了多少扇窗户。
只是到最后,越来越沉重的步伐和胸腔里接近灼烧的闷痛感都告诉她,自己已经跑不动了。哪怕PIB的人还在周围不远处,像群阴魂不散的鬣犬一样四处搜寻着她的踪迹,她也已经提不起一丝力气了。
撞开面前最后一扇门,贝尔纳黛特颤抖着把自己蜷缩起来,藏在电影院的观众席椅子下,试图做最后的垂死挣扎,紧紧闭上眼睛。
顺着地上潮湿的雨水痕迹,几个PIB士兵很快找到这里,将她从座椅下拖出来,力气大到几乎折断她的胳膊。
她痛苦地哭喊出声,尽最大努力去挣扎,撕打。小孩子的反抗对他们而言不值一提,落在身上的细弱抓挠还不如野猫。
眼看自己就要被他们拖出放映厅,贝尔纳黛特想都没想就张嘴咬在那只抓着自己胳膊的手上,旋即听到对方发出一声咒骂,将她狠狠甩推开。
她踉跄着摔倒在地,后脑撞上座椅的硬质扶手,几乎晕过去。
“你个婊.子养的!”男人怒吼着踢在她身上。
剧痛与强烈的求生本能催发出超能力的失控爆发。黑色的影子从四面八方汹涌着呼啸开,卷住这几个PIB士兵的脚踝和脖颈将他们扔出去,猛地砸在墙上。
砖石碎裂开,露出背后不是灰色的固体水泥墙,而是一层深红色的肉膜,正在不断鼓动着,变化着。
影子狂乱扭曲在周围,带起电流嘈杂,灯光不断狂闪,清晰沉闷的怪物吼叫声从墙壁背后传来。
还有……雾。
稀薄的,轻盈又缥缈的黑色雾气,正一丝一缕,艰难无比地从墙壁背后渗透出来,逐渐凝聚成一个高挑修长的少年模样。
贝尔纳黛特半睁着眼睛看着对方,眼神因为意识模糊而接近失焦,被疼痛和眩晕感塞满的大脑想不出怎么有人可以看上去这么透明。
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散了。
可他又是那么真实地站在这里,甚至看上去还很……很痛苦?
少年微微弓起身体,似乎正在承受着什么无法被看见的沉重压力,连带着周围的雾气都在接近抽搐般扩散着。然而即使如此,那些黑雾仍旧凶悍无比,忠诚遵从着主人的命令将每个试图逃亡的士兵都拖回来,高高悬挂在半空中,干脆利落地折断全身骨骼。
还没喊出口的惨叫被残忍地挤出气管,混合着密集的骨头破碎声,被撕拉成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响。
雾气收缩的瞬间,已经彻底失去生命特征的几个人纷纷掉在地上,身体扭曲像是一堆正在融化的畸形肉块。
贝尔纳黛特困难地眨着眼睛,全身上下的痛楚都在折磨她,让她无法挪动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半透明的人影朝自己走过来。
冷。
这是在他接触到自己的瞬间,贝尔纳黛特唯一能感受到的,冻得她想要发抖。
“你会没事的。”人影对她说话了,声音很柔和,很好听,但和那些黑雾一样没有任何人气。
闪烁的灯光笼罩着他们。
贝尔纳黛特完全看不清他的脸,但能看到他的影子,稀薄近无的程度,就停留在自己手边,轻轻挪动手指就能够到。
“贝妮。”他叹息着,声音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压抑着所有他人想象不到的痛苦。
没有暗核,她的能力还很不成熟,通道其实根本没有被真正打开。这层连接两个世界之间的是一道牢不可破的玻璃窗,作为强行突破出来的异空间生物,他正在付出代价。
“你会记得……”
他说了什么,听不清,只能感觉自己被对方握住手,指尖触碰到他身.下的影子,意料之外的温暖,和真正的人一样。
真奇怪。
她在做梦吗?
思维昏昏沉沉组织不出一个完整的单词,贝尔纳黛特逐渐疲惫地闭上眼睛。影子安静下来,墙壁上的异样逐渐复原回去,雾气化作的少年刹那间消散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未出现过。
接下来的一切都是自己后来记得的。
她被警察送回家,经过医生检查后确认受了一些外伤与轻微脑震荡,被初步判断是从游乐园设施上摔下来造成的。
“贝妮。”玛德琳心疼不已地抱着她,“米娅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米娅,自己的母亲。
她麻木地抬起头,断层的记忆想不起当时具体发生的事,只在长久沉默后回答:“我去买柠檬水,米娅不见了。”
再也不见了。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贝尔纳黛特被动从中挣脱出来,身体摇晃着跌坐在地上,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夺心魔,胸口里的闷窒感一阵强烈过一阵。
她想起来了,所有缺失的东西,所有解释不通的地方。
“现在你明白了,贝妮。”夺心魔同样矮下.身,单膝跪在她面前,伸手替她将脸上的眼泪仔细擦拭干净。
“你记得的是我。”
他说,凑近过来的呼吸如蝴蝶停留在她的眼睫上:“你一开始从他影子里感觉到的异样,让你好奇和主动接近的原因,也是我。”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不是……”
贝尔纳黛特试图后退,却被对方搂住背部按回原地,脑海里混乱得无法给出任何体面或冷静的反应。
“你不想知道我上次带你去地方在哪儿了?我们的交易还没结束。你给出了你的……”夺心魔微微低头,嘴唇擦过她的眉眼,声音轻得只有气流在微微震动,“我也会遵守约定给出我的。”
交易?对,地址,中枢的地址。
“那个地方,在哪儿……”她几乎找不到自己原本的声音,开口的语气是那么软弱,满是心慌过度的沙哑。
他笑起来,冰凉的气流扫过贝尔纳黛特的耳廓,激起她一阵轻微的战栗。紧接着落在她耳垂上的是一个吻。
寒冷到足以冻结她所有的温度与热情。
与此同时,中枢所在的信息被直接放进她的脑海里,清晰完整。
“如你所愿。”
话音刚落,周围浓重的黑暗迅速消弭开,乌云与阴影接连后退,逆世界的景象从贝尔纳黛特的感官里完全抽离。
她睁开眼睛,看到自己仍旧坐在暗核前,手里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截苍白的许愿骨。
那是她曾经向魔鬼许愿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