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Chapter 78**
矗立在面前的是一栋令她并不陌生的双层独栋建筑,姜黄色的砖墙外观与石灰色三角屋顶。庭院里的一切都是枯萎衰败的,充满末日景观下的颓废死寂意味。
贝尔纳黛特有点发愣地看着这栋建筑,认出这是理查德和玛丽的住宅,彼得曾经的家。
至此,她终于明白夺心魔所说的回家是什么意思。
这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她还以为自己会被对方像动物一样关进某个阴冷黑暗的洞穴,或者曾经许多次出现在她噩梦里,那个满是蜘蛛丝的恐怖牢笼。
眼前这个监狱的条件似乎太正常了点。
她该感到庆幸吗?毕竟如果是前两者的话,她真的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因为心理压力过大而立刻精神崩溃。
不过很快,贝尔纳黛特又皱起眉尖,将这个荒诞的想法抛到脑后。
她猜测夺心魔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就像他曾经彻头彻尾地算计他们所有人一样,他从不做无用功。所以选这里作为关押她的地方,必然是别有目的——用比较熟悉的环境来让她先放松警惕吗?或者是别的什么?
她一时间想不到更多的,只沉默着跟在对方身后走进那栋房子,看到里面的一切都保持着和她记忆里差不多的模样,除了到处都是藤蔓以外。
客厅的落地玻璃窗外长满枯瘦畸形的树木,一棵一棵,一片一片,交织成比黑夜还要压抑的城墙。没有光明的滋养,它们就跟无数被石化的僵尸那样围拢在外面,看久了就会忍不住逐渐感到头皮发麻,和原来世界里的静谧安宁模样简直大相径庭。
贝尔纳黛特厌恶地收回投向窗外的视线,转而将冷淡戒备的眼神望向面前同样正看着自己的黑衣少年,听到他对自己说:“这里你已经来过,我就不用再带着你逛一圈了。”
不,她才没有来过。她和彼得一起去的是属于他们世界的这栋房屋,不是这里。他总是喜欢自然而然又不经意地混淆概念,而贝尔纳黛特不喜欢这样,她有自己的判断。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都会待在这里。毕竟现在的你,应该也更想拥有一个独立不被打扰的空间。”他继续说,语气平和愉快,“另外,由于你才刚刚脱离原来的身躯以意识体的形态存在,可能会对自身的很多变化有一点不适应。不过别担心,就算出现任何问题,我都会把你补救回来的。”
格外怪异的用词,让贝尔纳黛特有些不适地抿起嘴唇,感觉自己在他口中就像个可以被随意拆解重组的棉花娃娃。他想怎么塑造和控制自己都可以,所有的决定权都已经不在她本身手上。
这种无比诡异的联想让她心里涌起一阵焦躁感,轻微的刺痛。
“好了,现在这里完全属于你。这两天我不会再来,所以别担心。”
说完,没等贝尔纳黛特有点惊讶地消化完他这句话,夺心魔已经转身走到大门边。
离开前,他最后对她说了一话:“不要试图离开这座屋子,贝妮。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个规则。”
大门被轻轻关上,他也随之消失在了视线里。
在他走后的好一会儿里,贝尔纳黛特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直到确定他是真的不打算再出现以后,才稍微放松身体,转而开始查看这里的所有陈设构造。
大门不必说,当然是被锁死的。整栋房子从内到外,甚至每一扇窗户上都攀生着蛇一样的黑色藤蔓,只要稍微推动或者开合都会引来那些监督者的察觉,紧接着大团血蝙蝠从森林另一端腾空而起,随时能扑过来咬碎她。
看起来如果想要悄无声息地离开,通过窗户出去是不现实的。唯一的希望就是那扇干干净净的大门,前提是她能打开。
关上阁楼上的玻璃窗,贝尔纳黛特下楼回到客厅。她发现,从客厅到厨房,从楼上的卧室到书房,从阁楼到地下室,这里的一切的确都和她印象中的帕克家高度一致。
除了一些细节。
比如,墙上的时钟不见了。书房里本该塞满书籍和一些画作的玻璃框也被移走。甚至楼下原本摆放着的一系列唱片、花瓶、数学模型等等,也统统消失无踪。
简而言之,这里被很仔细地改变过。所有属于人居住过的温馨柔软痕迹都被清理得非常干净,只留下一个空旷又逼仄的,真就跟监狱没什么区别的地方。
寂静,压抑,死气沉沉。
在失去时钟和窗外太阳,甚至是一切活着的事物作为参照后,时间这个概念似乎被放逐了。她被禁锢在让人喘不过气的永恒凝固中。
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是她在独自静默过一段无法被准确记录的时间以后。
贝尔纳黛特不好说那究竟有多长,也许是十几小时,也许是十几天。她现在是意识体,不需要考虑进食的问题,所需要的休息时间也被急剧缩短成一个她同样不确定的状态,生物钟对她而言已经失效了。
她越来越没有时间概念,只觉得一切都很漫长。
这里太空荡了,没有任何人能和她对话,也没有任何东西能承载她的注意力。逐渐而来的寂寞与孤独感开始无声地膨胀着,钻出她的胸腔,塞满这里的每一寸角落。
原本她以为自己能坚持更长时间,毕竟小时候她也曾经如此长久的足不出户过。然后她可以试着看能不能找到机会逃走,去找到夺心魔手里的暗核碎片并联系上原本世界的人。
然而事实证明,她想得太天真了,现在和过去所经历着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那时她还有玛德琳,还有影子,还有清风与日月,有雨水与云朵和她喜欢的书籍,动画片,还有音乐和舞蹈时刻陪伴着她,安慰着她。
而现在,她什么都没有。
绝对的封锁,身体上的知觉缺失,无光世界带来的极度沉闷,以及对家人和恋人的深刻担忧,全都化作她心里无法被排遣的浓烈忧愁,并慢慢积压成一簇自内燃烧起来的火焰。
这样无穷无尽的黑夜,坟墓一样冷寂的幽禁环境像是贪婪嗜血的虫子,一点点汲取着她灵魂里的鲜活温度作为自身养分,就快要把她逼疯了。
许多时候,当她只能清醒着躺在沙发上看着头顶藤蔓丛生的天花板,都有种沉重到快要喘不上气的感觉,仿佛连空气都要将她扼杀。
不能这样一味地干等下去,坐着不动是想不出暗核碎片的下落的。她必须让夺心魔再次出现,想办法套取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可也是在这时候,贝尔纳黛特才进一步明白自己的真实处境。
因为她根本找不到任何办法来引夺心魔现身。
她试过许多种办法,刻意刺激那些无处不在的藤蔓,打碎窗户做出一副要逃跑的样子,引来森林里血蝙蝠的暴动。
然而除了这些怪物会出现,动作迅速地收拾她造成的一片狼藉以外,夺心魔本身却完全没有要出现的意思。
是因为他猜到了自己的想法吗?
贝尔纳黛特跪坐在木质飘窗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跟鬼魂一样忽然出现,将她砸坏在屋外草坪上的一些玻璃碎片和家具收拾完带走的几只怪物,回想起夺心魔曾说过的“我很了解你”。
刹那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激烈恨意和恐慌无力感,从她心里那团越来越烈的火焰中迸发出来。
她退回房间,思考该怎么才能逃离这里。
她当然知道就算真的出去,没有暗核碎片,她也不可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但现在,引出夺心魔才是第一步。
于是,贝尔纳黛特再次将整个房屋仔仔细细搜寻了一遍,终于从理查德和玛丽的房间里找到了一个像是登山露营用的背包。里面有一系列类似登山绳,军用匕.首和手电的野外生存用品。
以及打火石和镁条。
她看着手里的打火石,黯淡许久的眼睛里终于升起一点希望。
用匕首割下一截床单再裁开,作为引燃物,她用打火石将几团布条分别点燃,然后将它们各自丢在房屋周围。迅速窜起来的火苗很快跳动着爬上附近的藤蔓,剧烈的痛苦顺着蜂巢意识蔓延向整个逆世界的生物。
看着藤蔓在那团团金红火焰中扭曲挣扎的样子,贝尔纳黛特终于感觉到了些微报复性的快意。
她着迷地盯着那些炽.热滚烫的火光片刻,然后头也不回从藤蔓刚让开的空窗户里逃出房屋,义无反顾地奔向面前同样阴森得仿佛会吃人的森林,试图抓取到哪怕一点点的自由。
逆世界的飞絮纷扬成一场永不停歇的大雪。她在这座鬼魅丛生的森林里不断奔跑,失去知觉的双脚踩在黏湿冰冷的土地上,无法带来任何刺激,也同样给予了她方便,可以不受寒冷和痛觉的牵绊而一直向前,向前,向着远离那座墓地似的房屋的地方。
如果运气够好,她很快就能来到这座山的山顶,看到可乐娜公园的大部分景观。
要是在原本世界的话,下过雪后的场景应该是非常漂亮的。
不过现在贝尔纳黛特完全没时间去想这些,终于重获自由带来的兴奋感冲击着她的神经,让她开始有些动摇,想要放弃原本只是靠逃跑来引出夺心魔的计划,转而一直这样逃亡下去。
可这样是没有尽头的。
她总会被抓回去。
要想回家,她必须找到暗核碎片,而碎片的下落只有夺心魔才知道。
那就像是条死死束缚在她身上的风筝线,无论这样短暂而虚幻的自由能将她带到多远,实际上她总是被对方掌控在手里的。
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顶,尤其祸不单行的是,她已经听到来自身后不断追逐而来的猎手发出的低吼声。
密集而尖锐,一遍遍回荡在黑暗森林里,让人不寒而栗的可怕。浓雾不断涡动着,闪电炸响在头顶。
也许这时候她该停下来,等待着夺心魔的出现,这样她的计划也算成功了一半。可好不容易能够离开出来的感觉却在使劲催促着她继续跑,别停,不要再回到那个空洞得让人畏惧的鬼屋。
一时间,她陷入了难以抉择的茫然中,连身后什么时候冒出许多白色蜘蛛丝也没能及时察觉,明明眼看就跑出森林边缘却被突然缠住腰肢拖回去。
后背撞上树木没有任何痛觉,贝尔纳黛特瞪大眼睛,终于看清面前原来是一道陡峭高耸的悬崖。因为光线过于昏暗的关系而隐藏得非常不明显,她刚才差点就直接冲过去。
“你破坏了我们的第一条规则。”披着少年皮囊外表的非人类从一片深黑中走出来,站定在她面前,态度平淡,琢磨不出有没有被她的行为惹怒。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来,不是吗?”贝尔纳黛特没有挣扎,就这么仰头望着他。白色的蜘蛛丝黏着在她身上,收束在他指尖。
“这么说,你好不容易逃出来,还故意放火弄疼我,就是为了见到我?”他脸上的表情波澜一下,像是在笑,可语气却并不信任。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在如愿看到自己的计划生效而轻微欣慰的同时,也感到一阵莫名隐秘的渴望正从自己如今这具木偶般麻木的身体里冒出来。
像是刚破土的嫩芽在本能寻找能够为它提供养分的水源,她很难控制自己不去看着那些缭绕在夺心魔周围的黑雾,接近干渴的喉咙困难吞咽一下。
好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是因为如今维持着她意识存在的是夺心魔,所以她不仅会不抗拒他的靠近,甚至还会渴望那些黑雾的接触?
贝尔纳黛特头皮发麻地转过头,看到那些跟随在他身后的魔犬和其他生物,果然都在贪婪汲取着来自黑雾的力量,时不时发出满足的柔软呼噜声。
简直跟被毒.品完全控制了心智的奴隶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可以说是更可怕,因为它们本身所有的思想和行为也直接受到夺心魔支配。
而最可悲的是,自己差不多也快这样了。
还在她惊愕于这一事实的时候,夺心魔已经朝她凑近过来,同时弥漫开的还是那些黑暗的雾气。
仅仅只是轻微的接触,一阵过量刺激的愉悦感就从她被碰到的皮肤上绽放开。
贝尔纳黛特这才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想要朝后退缩,却被蜘蛛丝和树干牢牢桎梏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弯下腰,和自己视线齐平,扑面而来的冰寒气息让她止不住地战栗。
一半是遵从本心的畏惧,一半是背离理性的兴奋。
“不是说想见我吗,怎么又不说话?”他垂着视线盯着她的脸。
那双冰绿眼睛里被他的身影全然占满,被闪电微光照亮时能清晰看到,有许多映射着她内心真实情绪的神情正控制不住地流露出来。
鲜艳,脆弱,生机勃勃,和逆世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却又因为这种不同而让人充满交错的保护欲和猎食欲。
“我……”贝尔纳黛特反复尝试了好几次,用尽力气才将自己的手按放在身后,和那些若即若离的雾气保持距离,忍耐到连声音都在发抖。
“我不想一个人待在那儿。”她说,喉咙里的干渴僵涩感在夺心魔气息的接近下变得越发明显,“我想有人陪着我。”
“陪着你?我可以理解为是你需要我吗?”他看上去不为所动,黑色的眼睛正专注无比地盯着她,眼神锐利得像钩子,似乎要把她所有甜蜜的伪装都撕碎,直接攥住她充满谎言的灵魂。
“毕竟我在这个地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不是吗?”她回答。这样的话术,倒是比直接顺着他的试探给出肯定回答听起来要可信一些。
“我还以为你会更喜欢这样单独待着。”
“那也不是这种‘单独’。”她花了点力气才让自己话语里的怨恨不那么明显,却仍然忍不住将“单独”这个词汇带上点重音。
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夺心魔却反而笑起来,说出口的话又轻又冷:“你现在终于知道这种感觉了。”
她一愣,听到他继续说:“当初你把我关在这里十六年的时候。我就是这样‘单独’忍受过来的,每一天都是。”
“而我也曾经像你现在这样请求过你,留下来陪着我。”
“可每一次,你都是怎么回应我的,贝妮?还记得吗?”
带着冰冷温度的手指触摸上贝尔纳黛特的脸颊,肌肤相触的瞬间,清晰到让她憎恶的被动依恋感陡然倾泻而出。
生存的本能和作为人的理性站在了绝对对立的两个极端,将她的躯体压迫得僵硬不堪。她的灵魂在尖叫着呵斥,想要偏头躲开这样的接近,可身体却无论如何都动不了,好像光是克制着不作为就已经花光了所有力气。
她还没有被联入蜂巢意识,就已经对夺心魔的能力抵抗得如此艰难,简直无法想象以前彼得在被他寄生和侵占思维的时候,究竟是怎么顽强支撑下来的。
这么看起来,他能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压制住蜘蛛本能如此久,也不是没有理由……不对,这种意志力本身就很反人类吧……
她拼命吞咽着,试图忽略那种因为被他碰到而激发起来的非自愿兴奋情绪,努力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可信:“我不想一个人在那儿。太黑了,太安静。”
夺心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想有人陪着我。”
没有受过刻意训练的语言神经已经无法组织出更多甜蜜动听的话语,她翻来覆去只能憋出来这两句,干巴巴的毫无新意。
可夺心魔却在安静片刻后,说:“再讲一遍。”
“我想有人陪着我。”
“你可以说得更好听一点,贝妮。”
她从那双一眨不眨的黑眼睛里理解了对方话里的意思,都来不及去思考他这样接近诱导的话语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只努力顺从着纠正:“……我想要你陪着我。”
话音刚落,她忽然被对方捏住脖颈,拇指按在她因为呼吸而微微震动的喉管上,食指指尖沿着她颈椎的凹陷处抚摸着。恐惧感和渴求顿时一拥而上。
他的手掌宽大,指骨修长,收紧时能毫不费力的将她直接掐断脖子。
贝尔纳黛特一点不敢动弹地望着对方,听到他评价:“难得见你这么听话。但是贝妮,你还是跟你小时候一样,说谎技术很烂。”
冷汗争先恐后地从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冒出来,混杂着膨胀的慌乱感一起,摇摇欲坠地挂在她颤抖的指尖。
“张嘴。”他命令,声音不大却充满不容反抗的冷硬压迫感。
她下意识咬住嘴唇,被对方捏住下颌强迫张开嘴。
缭绕而来的黑色雾气格外眷恋地摩擦一下她的嘴唇,然后一寸一寸钻进她的口腔,挤过咽喉。诡异的痛觉与麻痒感,像是有蜘蛛正在顺着食道残忍爬动着不断往里。
她立刻瞪大眼睛开始拼命挣扎,却被缠绕在身上的蜘蛛丝死死压制住。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气管痛苦地抽搐着,把所有想要说的话都压碎成无意义的呜咽。
雾气顺着喉咙深入扩散开。伴随着胸腔内越来越强烈不适的痛苦,大量终于得到某种类似成.瘾.药剂抚慰的病态愉悦和依赖感也跟着开始活跃。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与感受纠缠分裂着,正在试图吞没她本就紧绷过度的理智。
恍惚间,贝尔纳黛特几乎要感觉自己快跟那些无自我神智的逆世界生物没有区别,全都只能依靠着夺心魔的力量才能存活,一旦失去就会生不如死。
而那只雾气化作的蜘蛛似乎已经钻透她的血和骨,正占据在她疯狂跳动的心脏上,随时会露出獠牙咬下去。
“如果我现在动一下,你的心脏就会立刻破开。那样你会很疼,很疼,但不会死,因为我会很快修好你。”夺心魔低着头看着她,距离近到贝尔纳黛特能清楚数出他的睫毛,色泽温柔的茶褐色,像小鹿一样浓密漂亮。
太像了。
他这样低着头,凑近她说话的动作,声音,甚至某一瞬间的神态,完全和彼得一模一样。
这是正常的,因为他们两个在长相上也没有任何区别,就算什么都不做,看上去也相似到恐怖。
于是有那么片刻间,贝尔纳黛特感觉到无比崩溃。她很想大吼着要他不准用这张脸,然而在被雾气堵住嘴的情况下,她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心脏每跳动一下都能清晰感觉到那只蜘蛛的存在,脑海被极端的恐惧冲击到空白,完全组织不出任何反应。整个人陷入一种生物在遇到天敌时,会本能出现的僵化状态中。
她感觉自己正被死神按在地上,只差一个吻就能将她从世界上带走。
……听起来好像也不错。
她意识不清地思考着,眼前已经开始逐渐模糊。
“不过别担心,我今天没打算那么做。”他的语气又变得柔和起来,像是在哄着自己的情人,连同雾气也开始往回缩,最终彻底放开对方。
空气重新涌入肺部的瞬间,贝尔纳黛特剧烈咳嗽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生理性泌出的津.液顺着嘴角淌落。
夺心魔捧起她的脸,替她将嘴边难堪的痕迹轻轻擦掉:“你现在还想要我陪着你吗?”
她艰难吞咽一下痛感仍旧强烈的喉咙,沙哑着嗓音回答:“……是。”
如果现在就因为害怕而放弃,那她将永远找不到暗核碎片,更别提回家。
他默不作声地盯着贝尔纳黛特许久,将她那句气若游丝的“是”,和记忆里不管发生什么,她总是会无比坚定地选择站在彼得身边时,对他说过的许多次“是”放在一起对比着。
为什么他还是没有感觉到那种令人心安的满足和踏实感。
她明明嘴上在说着选择的话,心里却好像并不是这样想的。
她的心脏里装满了所有不属于他的丰沛情感。真想把它摘取下来揉碎了看看,里面流动的到底是温暖的血还是别的什么。
可她又抬起头,冰绿色的眼睛不躲不闪地直直看着他,继续重复:“我不想一个人待在那里。”
漫长到没有到尽头的寂静,无力逃脱的环境,比死亡还可怕。
“那就一起吧。”
说完,夺心魔解开那些死死黏着在她身上的蜘蛛丝,将她抱起来。交错垂落的晶莹丝线像是新娘的婚纱裙摆那样拖曳在她脚边。
回到那座熟悉的空旷房屋里,夺心魔将她放在沙发上,蹲下.身替她将身上残留的蜘蛛丝和刚才在森林里逃跑时弄脏的地方都清理干净。
细小的伤口需要恢复,藤蔓吐出的灰色粘液是最好的药剂。
贝尔纳黛特尽力克制着不去看那些长着肉红色口器的植物,只将注意力虚放在一旁空荡荡的墙壁上。
“在想什么?”他头也不抬地问。
“在想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她回答,“那时候我看到这里明明是一片荒原,现在却变成了城市。你是将整个纽约城都复制过来了吗?”
“差不多吧。”他放下她的脚踝,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她。
“这是用十六年前的纽约作为参考吗?”她想起自己曾经去过梅和本杰明的家,那里和原本世界的模样并不相同。
“没错。你还想问什么?”
贝尔纳黛特沉默几秒,能察觉出他虽然妥协了,但是并没有真正相信自己,于是转而换了个话题:“那最开始,这里是什么样子的?”
夺心魔歪一下头,没理解她的意思。
“就是,所有的最初,或者说你刚诞生时,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他平静地说:“那时候我们还见到了,不是吗?当然,跟你在一起的还有那些不知死活的特工。”
这个回答让贝尔纳黛特有点蒙,下意识纠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在很早很早以前,在你还没有……得到彼得的记忆之前。”
夺心魔看她一眼:“我生来就有他的记忆。他的一切我都知道,也都体会过。”
原来,PIB的研究结果其实一直都是对的,夺心魔——那团黑雾,逆世界的核心,本身真的是没有任何自我意识的。现在坐在她面前的,其实是一半人类一半蜘蛛的结合体。
他总说他们是差不多的存在,严格来讲这句话也没说谎。
因为的确如此。
如果当初是彼得的人类意志被蜘蛛本能所压制,他就会变成现在这样。
想通这点后,贝尔纳黛特面色苍白地望着他,好像第一次才认识这个人。
“怎么这样看着我?有什么吓到你了?”他注意到她神情里的变化,即使被努力掩饰过也仍旧明显。
她摇摇头,别开视线不去看对方。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仍旧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这里度过了多久,时间从她的感官内被剥离得很彻底。
唯一的变化是夺心魔。
他时不时会来陪她说说话,也许是每一天,也许是每两天。她分不清这么细致的东西,只知道每当他出现的时候,凝固的时间才会流动着短暂回到她身边,提醒她这是又一段新的日子。
这是一种无比难熬的经历,当你对外界所有的感知都来自于某一个存在时,他几乎就快成为了你仍旧活着的,有且仅有的衡量。
无论这种现状是多么让人厌恶的,憎恨的,畏惧的,可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令人渴望的,也是唯一可以依赖的。
每次他来时,都会为贝尔纳黛特带来一些可以为她解闷的东西,比如书籍,绘画工具,几张CD,陪她一起看她喜欢的电影等等。甚至有一次,他还拿出了她很熟悉的几样东西——小时候玛德琳给她做的棉花娃娃,童年时陪她度过了艰难的舞蹈起步期的录音机,一双合脚的舞鞋。
这些东西全都极大地安抚了她焦躁压抑的内心。
可当夺心魔离开时,他也会毫不留情地将这些东西全都带走。
如此折磨人的方式,就是为了让她形成一种后天条件反射,会开始从饱受摧残的内心裂隙之处开始期待他的到来,开始不由自主地依赖他。
他是耐心的狩猎者,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一点点敲开她坚硬的骨头,然后亲手折断它们。
偶尔,他也会并不避讳地提起贝尔纳黛特的家人们如今正在做什么。失去意识的身体陷入了无止尽的沉睡,他们在发现以后就急忙将她送去了医院,却没有任何科技手段能检查出她的病因。
第一次听到这些时,她差点没控制住,被强烈的怒火驱使着想要冲上去和这个罪魁祸首同归于尽。
但被那双毫无人情味的黑眼睛注视着时,她只感到彻头彻尾的寒冷。
“你不喜欢听到这些?”夺心魔用手支着下颌,明知故问,略带惊讶的表情看上去甚至有种不谙世事的纯真,刺眼而残忍,“我本来还想告诉你,有关他的情况。”
和彼得有关的……
不要再说了。
贝尔纳黛特双手掐住自己的手背和掌心,却失望地发现自己完全没有任何感受。她连靠疼痛来刺激自己保持清醒都做不到,只有精神依旧坚持。
已经被恶意磨灭至今的心理防线让她此刻对自己很没有信心,害怕会就此做出什么愚蠢的发疯行为,只能用尽力气告诫自己,不要受他影响,不要一时冲动。
她在这里待得越久,当然就会越渴望知道家里的情况。这种牵挂在夺心魔眼中,无疑是她最显眼的软肋,猎物的致命处。
也是他最想要彻底割裂的地方。
无声的僵持沉寂在黑暗中,她最终还是克制住自己,面无表情地平视着前方闪烁的电影画面:“下次来的时候,能陪我一起看《惊情四百年》吗?我一直想看到它的结局,但是每次都因为别的事中断。”
夺心魔看了看她在电影彩光中格外沉静的面孔,停顿片刻:“可以。”
很快,电影结束,她闭上眼睛,听到他起身离开的声音。
时间随着他的离开再度被抽离出去,她重新身陷囹圄,连空气都开始固化无法再被吸入肺里,无处不在的闷窒感紧紧裹挟着她。
又隔了许久许久之后,贝尔纳黛特终于痛苦地喘出一口气。她回想起刚才夺心魔轻描淡写提到的有关玛德琳他们的消息,失去压制的焦躁情绪在这一刻发疯般爆发出来,让她一心只想毁掉点什么才能勉强安慰到自己。
可这里太空旷了,除了必要的家具以外,任何能被轻易挪动的装饰物都没有。墙上爬满黑色的藤蔓,任何一点触碰都能被它们立刻感知,惊起森林里潜伏着的守卫们。
她抓住自己的头发跪下来,哭声嘶哑而艰涩,地面和自己身体差不多的冰冷。
完全无法被消除的尖锐躁郁情绪在她的每一根神经和血管里横冲直撞,逼着她又站起来,努力想要抓到什么来安慰自己,可穿过指间的只有她的头发和周围冰冷的空气。
想回家,想看见自己的亲人,想看看外面的阳光和雪,想听到哪怕一点来自于活着的生物的声音。
想……
她躺在地上,感觉自己的躯壳正在被无数看不见的魔鬼撕扯着,马上就要碎裂开了,连望着窗外的眼神都是空洞的。
印象中,那里应该很快会出现一个红蓝色的身影,熟悉而轻盈。
他会敲敲窗户,或疲惫或愉快地叫她的名字,在得到她的同意后才开窗进来,又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照片,一束花,或者一块蛋糕,告诉她今天在城市巡逻里遇到的事。
他现在怎么样了?
贝尔纳黛特伸手摸索着自己脖颈上的那条项链,这才发现自己正在抖个不停,耳边还传来一阵虚幻的开窗声,好像那个她念想许久的人真的来到了这里。
她掀开眼睫看向纹丝不动的窗户,再次闭上眼睛。
有人从身后极快地走过,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少年音响起,听上去甚至是带着浓烈恨意的烦躁:“我知道,但是现在除了这个可能,我想不出别的。一定是他带走了贝妮!”
……彼得?!
贝尔纳黛特猛地坐起来,望着周围空空如也的客厅,连忙回过神,跌跌撞撞地顺着那道声音跟上去:“彼得!”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更不知道有谁在另一世界的同一个地方正紧紧跟随着他,大声叫喊着他的名字。
“是,按理来说通道关闭了,那么逆世界所有的联系都该被切断,可如果没有呢?!贝妮之前告诉过我,那个混蛋根本没有阻止她关闭通道,你觉得这正常吗?他一定是找到了什么办法,能够在通道关闭的情况下,仍然保持和这个世界……不,是和贝妮的联系。”
“一定是这样。我知道,并且非常肯定。”
因为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就是同一个人。
彼得边对电话那头的霍普警长和泰德说着,边伸手将地下实验室的灯打开。
他尽量在克制自己快要失控的情绪,不想让周围的人成为他过于自责和内疚的受害者,但与平常完全不同的急躁态度还是出卖了他。
找出之前存放在这里的蛛丝制作原料,彼得将手机开成免提,听到泰德说起暗核的事情:“卢锡安长官派人去查过了,暗核的确缺损了一块。我以为达莎回来以后,暗核就复原如初了,没想到缺口还是存在。”
“也许,那块碎片就在夺心魔手里。不是说暗核只有莫洛尼家族的每一代始祖才能开启吗?我在想,会不会是这个原因,所以他才能这么轻易找到贝妮。”
他刚说完,头顶的灯光忽然闪动一下,紧接着后颈传来柔和的蜘蛛感应提醒。
那是和遇到危险时完全不同的感受。
彼得僵硬一瞬,飞快回头看向感应的来源,望着面前的空气。挂在他头发上的碎雪已经开始融化,湿漉漉的黏腻在他脸上。
暖棕色的眼睛睁大着看了几秒,他忽然抬起手,试探着朝前:“贝妮?”声音如飘摇的羽毛落在另一个世界里,柔软而温暖,“你在这里吗?”
他们面对面站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彼此无法看到,也无法交流。
蜘蛛感应成为了仅有的连接物,细丝一样缠绕在他们的手腕上,驱使着彼得本能将手伸向贝尔纳黛特所在的方向,好像能隔着一整个世界触碰到她。
“贝妮,是你吗?”
灯光闪动两下,像是在回答。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