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醉酒
太监应旨出去。
颜夕看他,似笑非笑,“陛下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微臣用完膳便走了。”
“怎不多留一会儿?每次一到就犯困,一觉睡到午膳,用晚膳就走人,你即便当这儿是你的行宫,好歹也与朕说会儿话。”
“陛下日理万机,臣如今懒散惯了,可不能耽误陛下的时间。”
李慕宸气她这张伶牙俐齿的嘴,夹了一块烧鹅肉,喂到她嘴边。与他相处,不自觉地变得幼稚,颜夕邪气一笑,奋力一啃,他故意挪开,不让她啃着。颜夕知他在逗自己,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往前一扑,肉没啃到,整个人却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将她抱住,才没让她跌落。她的双手抵着他的胸膛,鼻尖相抵的距离,两人靠近得连睫毛都能数得一清二楚,耳边回荡着清晰而焦灼的呼吸声。清澈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氤氲水汽,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暧昧了起来。
“李慕宸,你如今长得越发好看了。”她突然开口,戏谑的语气,顺势坐回了位子上。
皇帝抿着唇一言不发,被她碰过的胸膛,里面的那颗心却如小鹿乱撞。
“呐……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不会想我?”她装作漫不经心地一问,低着头,用筷子戳了戳落在桌子上的那块肉,不敢看他的神情。
“你想念南城了?”李慕宸问,猜想她应该是不喜欢京都,若不是放心不下他,也不会留在京都这许久。他哪里舍得放她走,“等政务不那么繁忙了,朕陪你一起回南城。”
他哪里会猜到,看起来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的颜夕,生命已开始枯竭。
颜夕顺着他的话锋说道,“不必了,那恐怕得等到猴年马月,我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走呢,南城民风淳朴,自然风光卓绝,比起京都这乌泱泱的人潮,不知好了多少倍。也不止是南城,四海九州,我想去游历的地方数不胜数……你可要做个好皇帝,天下太平,我才能安心游历四方。”
外出游历几载,李慕宸慢慢地淡忘了她,岁月向来是最会消磨情感的武器,她前世也曾深深领教过。过了几年,南山王逝世的消息传回,他应该也不会太难过。
“你想得美。”他闷闷地一句。
他难得的孩子气,颜夕好笑地看着他。她那句,你如今越发好看了,并不是虚言。如今的李慕宸,长开了,有了成年男子的体魄,雕塑般的棱角,五官虽然立体,却透着柔和的弧度,皮肤剔透泛着微光,美感和谐得刚刚好。
再看下去,她怕自己又为美色所沦陷。
“吃饱喝足,就此告辞。”她骤然起身,堪堪站定。
“等等……”李慕宸顺势拉住她的手。
两人抬眼间,发现太后正巧站在了门口。颜夕愣住,慌乱之下猛地抽回自己的手,顿时心生一种被捉奸在床的错觉,不知如何自处。李慕宸握了握空心的手,心生一丝甜蜜,缓缓收回。
“王爷也在,哀家命小厨房新做了两道菜,王爷一同和皇帝尝尝?”赫连太后感觉到了气氛里的一丝怪异,却又说不出在哪里,南山王和皇帝看起来感情很好,这些时日,也多亏他全力支持,皇帝的皇位才能坐得稳,她一直没有好生谢过他。
“不必了,多谢娘娘好意,微臣已经用完午膳,不耽误太后娘娘和陛下共享天伦,微臣告辞。”颜夕走得决绝,太后甚至没来得及挽留。
“王爷这是赶着去哪儿?走得如此匆忙。”太后问。
“王爷府中近日有喜事,回去操持去了吧。”皇帝随口一诌。
“南山王府的侍卫和苏家的那场婚事?哀家亦有所耳闻,汝安王失了好大的面子。依哀家看,南山王在朝野内外根基雄厚,若无人抗衡,一支独大也不是好事,若有朝一日他起了逆心……”
“听闻汝安王妃进宫过?”
赫连太后面上一赧,“是又如何,她与哀家闺中便是密友,陪陪哀家说话解闷,怎么,如今皇儿连旁人说一句南山王不好都听不进去了?”
“母后可知从前三位王叔争斗之时,为何从未有人敢诽谤南山谋逆?”皇帝问得突然,赫连太后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却听见皇帝继而说道,“因为南山手握足以谋逆的实权,无人敢将这话宣之于口!如今,南山二十城尽归朕的麾下,南山王只剩下摄政王的虚衔,那些藏在背后的宵小之辈,知道她如今并无实权,才敢说三道四。”
皇帝的话意有所指,赫连太后也意识到自己被人撺掇,心虚地涨红了脸。
“朕承了南山这么大的恩情,却因这些无端猜测,便对她心生疑虑,朕如何能叫天下人臣服?”
皇帝的一席话,振聋发聩,难得地露了脾气。
赫连太后自知理亏,便也不再说了。
良辰吉日,封洛、颜华随同烛龙一同去苏府接亲。浩浩荡荡的十里红妆,从苏府出发,抵达南山王府。烛龙从小就没有父母,颜夕便请袁青主婚。
京都城里,看南山王的面子,达官贵人来了大半。左右这场婚事全权交给了颜森,颜夕无需操心。她坐在主桌上,往来恭贺之人纷纷向她敬酒,倒像个吉祥物似的,这大喜之日,她看着烛龙成婚,心里也欢喜,不知不觉也喝了许多。
除去与苏默的那场露尾不露头的婚礼,她前后两辈子,都没有正儿八经地嫁过一次。
小时候,父亲请人帮她算过一卦,说她夫妻缘薄,看来那道士也算有些道行。
封洛颜华他们带着一群同僚,看起来像是去闹洞房了。素秋这个丫头也是个爱凑热闹的,颜夕也让她跟去看热闹。一来二去,她的身边竟然一个人都不剩了。
酒气上头,满场喧闹,她站了起来,拿了壶酒便摇摇晃晃地往庭院里走去。王府的造景别致,亭台楼阁如鬼斧神工,一弯内湖引自瓯岚湖,将水榭三面包围,她依栏而坐,看着寂静的水面和灿烂的星空。远处传来一阵喧闹,继而,绚烂的烟花升空而起,伴随着喜庆的欢呼声,璀璨的星火映亮了天际。
她默默仰望,心里从未觉得这般孤独。
“原来你在这里。”
回头,一个身穿青蓝色的便服的男子,不是李慕宸是谁?即便作寻常打扮,他身上也难掩华贵之气。
“你来做什么?”
晚风轻拂,空中弥漫着淡淡的醉意。她看向李慕宸,恍惚间有些模糊了记忆,前世里他也喜欢这样打扮,像个寻常的公子爷,一双眼里全是自己。可他是个做戏高手,她被他骗了那么一场,她才学得聪明一些。
“南山王府难得有喜事,就不准我来讨一杯酒喝?”
颜夕递给他酒壶,身体有些冷,酒醉后的手微微发抖。他接过,酌了一小口。借着烟花的光亮,他吞咽时喉结微微滚动,性感而惑人,看得颜夕面红心热。
他却喜欢她这样偶尔发呆的神情,生起了逗弄的心,“夕儿,如今前朝尘埃落定,母后急着为我择妃,笼络朝臣,平衡各家势力,你怎么看?”
“哼,妇人之见。”她借着醉意,有点口无遮拦,“但是你,该娶了,我看太尉府的千金不错,嫡长女,出名的美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重要的是对你死心塌地,你放心,她第一年便能为你诞下皇子。”
“颜夕,你醉了。”他皱起了眉头。
“嗯?我记得可清楚,太尉府的千金,封做楚贵妃,给你生了皇长子,丞相府的二小姐,封做淑妃,也给你生了皇子,第二年还给你生了个公主,当时你可高兴了;还有谁,对还有贤妃,生了皇三子,林昭容,生的好像是公主……两年内,四子三女,皇上好厉害。”
李慕宸抱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被她猛然推开了,她一个不稳,膝盖撞上石柱,一股钻心的痛楚袭来,让她清醒了不少。
“你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他苦笑。
李慕宸欲上前查看她的伤处,却被她一把推开。他无奈,只好辩解,“颜夕,我不娶别人,我只喜欢你。”
她蹒跚地站稳,深吸了一口气,眼泪却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喜欢我?”她难以置信地冷笑一声,眼神流转,眼底却如同寒潭一样冷冽,一想起那六年惊鸿殿的不眠之夜,一想起被他处置的颜氏族人,一想起他亲笔的那封赐死诏书,汹涌的恨意便如同潮水一般排山倒海袭来,“你凭什么喜欢我!”
前世,她负尽天下人,唯独没有对不起他过,为什么他如此绝情,他没有良心的吗?可她没有问出口,因为眼前的人给不了答案。她恨,为何只有她记得。
李慕宸愣住,颜夕为何露出这样的眼神,像个陌生人。
他如今是皇帝,坐拥天下,是四海最有权势的男人,不再是当年,依附在她势力下的少年。
“就凭朕是天子!”明知她醉了,他还是忍不住跟她怄气,可看见她的眼泪,又忍不住心软,“我知道你心里装着别人,可他已经成亲了。你该忘了他的。我还年轻,我愿意等你忘记他,可是,我能等你三年五载,十年八载未必等得住。你总不能让我等太久。”
李慕宸见颜夕神情恍惚,便轻柔地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颜夕没有醉,所以清醒地听见了李慕宸的这番话,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随之化开。久远的恩恩怨怨,她忽然释怀了。
“夜风大,我带你回去。”
他揽手过来的瞬间,颜夕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
夜空里,灿烂的烟花在天际绽放,水天交映,远处是喧闹的人群。虚掩在繁茂乔木之下的二人,紧紧相拥着,热烈地亲吻,借着酒意的发酵,压抑的情欲终是有了宣泄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