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斗殴!

第13章 斗殴!

空气中依旧充盈着水汽,却与沼泽大不相同。只消轻轻翕动鼻翼,娇嫩欲滴的冰冷空气便灌入肺中,如同狂风扫过,带走一切浑浊的气息。

呼——吸。呼——吸。

胸膛隆起的幅度越来越大,直至克罗利睁开双眼。

天穹铺面罩下。

星星嵌入眼前的夜空。整片天空像是洒满颜料的流体,于无形的引导中扭曲、变换、渗透、混合,带着星辰画出诡异的行迹。仿若蠕动,要将双眼渐渐卷入。

他随手抓住身旁一根枝条,坐起身子,终于看见了树,成林的树。

自己整躺在树木包围之处,如河流般冲过的藤蔓们彻底遮蔽了地表的样貌,颜色是病态的苍翠,甚至让周遭的黑暗都带上了些许青绿。

克罗利感觉自己的手黏糊糊的。抬起一看,是白色的颜料,它们还残留在上边。

他顺势看向身子。白色在衣服表面析出,凝成液滴后坠下,将体表原有的颜色尽数归还。下落的白色于空中再度变幻,分离出五颜六色的气体,最后溶于无色。

事物在消失,他突然想起了哥们。

哥们人呢?克罗利转头巡视四周,没有看见任何人影,在脑中呼喊,也像是将石块投入了无底之渊,毫无回应。他有些犯怵了。

定是这树林有问题。

他发觉有光的地方就能掏出莎草纸,就连树枝之间飞翔的萤火虫微光也行。

呃,不对,手感更顺滑了些——纸的材质发生了变化,又略显粗糙的莎草变成了木制纸张。哎,这该死的木纸……纸上,关乎“大泽”的记录都不见了,而底下任务那一栏也不见了。任务显然已经完成,可是,奖励呢?还有离开这儿的方法呢?

他很快便会知晓。

.

已是接近正午时分,街上人头攒动,又是热闹的日子。

身形矮小的孩童于人潮间穿梭,突破层层障碍后,撞开了飞船楼的铁门,跌跌撞撞爬上楼梯。

站在门关前,堪堪喘过几口气,他便强迫身体压下门把手。可门把像是焊接在门上的装饰,纹丝不动——被锁上了。

他愈加焦急。

额头上滑下的汗已能糊住双眼,又被忽如其来的震颤激起。

孩子开始撞门。

咚、咚咚、咚——

梦被噪声驱散。

明明眼前上一秒仍是树林,克罗利闭眼,尔后睁开。

已经躺在床上。

抽离感由鼻尖退至脑后,由胸前退至后边,一如深深扎入泥土的树木瞬间抽走了繁茂的根茎,徒留空虚的孔洞。

他看到锈迹横生的天花板,猛地坐起,又看见了抖动不止的门关。

咔哒,拉开门有吱呀的声音,光与喘息声一并闯入室内,他看见一个狼狈的孩子。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话语还未出口,孩子腾地举起护在怀中的事物:一块红色手帕。

赤红,在眼中搅动,是危急的颜色。克罗利怔住了。

“怎么回事!”

“斗殴,闹市廊桥,流烟帮的混蛋绑了几个孩子……取乐,被街边的其他孩子们看到了。我们把他们救下来,可是被他们追着打。他们……”孩子顿了一下,“他们还抢回去了。”

“妈的。”克罗利咬紧嘴唇,“臭肌肉,大聪明,还有暴力婆呢?你怎么会想着来找我?我……我可不是打架的料啊!”

他报菜名似得念出一大堆外号。小孩瘫倒在床边,

微微摇头。

“克大哥,我们得要你出马,镇住他们……他们,似乎有些陷入癫狂了。”

说罢,他陷入了昏厥。

.

黑色风衣,除此之外,皆是最破烂的衣裤。打架时,应该没人希望自己身上穿的是新衣服吧。

更不论自己完全没抱着打架的心思去,劝架不成还要被狠狠打一顿……

呃,但这样是否显得没什么气势?感觉会让自己失去最后一丝劝架成功的希望啊……

哎呀,别管那么多。

克罗利低头瞥了自己一眼,在各处柜子里翻来翻去。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是人学会了使用工具,所以,为了增加些许劝架的成功率,他开始找起尘封许久的宝贝。

“要些什么好呢?”

“铜线圈”,“成人杂志”,“西尼(铁壳)”,“诗集”……

柜子里的东西在眼前做起排列组合,他在每种组合前都仔细思索一会,随后划掉看向下一组,划到最后,发现没有一件是用的上的。

有些糟糕。

而且……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他把柜子里小玩意的名字通通念出来可是有原因的。

由光构成的字眼在空中飘飞。柜子旁是“柜子”两个字,指甲上空就是“指甲”,简直像是温柔的母亲握住孩子的手,一样一样指着,告诉他世界上的一切叫什么名字。

晃得克罗利眼睛发酸,还迟迟不肯褪去。

这些光可都是老伙计了,在木屋里帮着自己解释那本草稿的内容的不就是它们吗?指不准他现在将手往点着的提灯里一探,就能让它们变成一张莎草纸呢。

可是,它们离了书本还能出现,岂不是说明——书里那些可怖的经历和现实能够产生关联?

他有些慌了。

进入现实世界显然让光点们格外兴奋,远非书中那会高冷的模样,只会在关键时候提点两句。它们在视野内一切可辨别的事物旁汇聚,无一例外地分别标注出他们的名称。克罗利撇了眼房间,与柜子对角的衣帽架上也有它们的踪迹。

嗯,也不知有何规律,一些物品的名字下还会批几句注释。与梦中看书那会如出一辙。

例如面前这本杂志。

除了右侧飘着“杂志”外,下边还写着句:“已购买47日,共于夜晚使用……”

等等等会!停下停下!这个应该不用批注上吧!

他手腕猛地一抖,把薄薄的杂志甩出了柜子,赶忙止住目光。牙床颤抖着,不再看向那里。

一阵心惊肉跳的翻找。克罗利使尽浑身解数避开那些偶然冒出的,恐怖的注释,终于拿到了有些用的玩意——一个藏在柜子深处的铁盒。

“嘶,这就是‘任务奖励’么?真是有够不科学的。”

刚把铁盒揣进兜里,还没捂热呢,哥们的声音陡然入耳。他下意识回头,却看见哥们已经将食指抵在了唇上。

他面色有些苍白。

“我的事不要紧,先去救人。”他瞥了眼地上瘫倒的孩子。

克罗利点了点头。

.

有规律的震动将男孩唤醒,他发现自己正躺在某人的背上,稍显瘦削。

克罗利将他背在背上奔跑。

黑蔷薇街距离闹市廊桥很近,转两三个弯的功夫就到了。当周围的路开始向某一方向倾斜,且接连拐过几个路口皆是如此的时候,那便说明你找对了路。

闹市廊桥们横贯一处裂谷,那地儿站高了看像是一到狰狞的刀伤,狠狠划在了东区的边缘。而在“裂谷”的底部,黑水河静谧流淌。它是云集下水道系统的一部分,却由于顶上空旷而得以见日。

总之,这里本来只是一处……罕见的下水道,却因为进出“下集”的便利而逐渐有人居住,不惜忍受丝丝缕缕的恶臭。

最后,建筑占满两壁,这里变为闹市。

而廊桥,便是连接两壁的桥。它们通常封顶,防止壁上不时突出的下水道口将烂泥污水垃圾尸体胡乱砸在桥面和行人身上。走入时,好似进入一道道互通的走廊。

克罗利拍了拍男孩的腿,“好点了没,赶紧下来给我指个路。”

周围喧闹至极。面前便是回廊,它像是长条的金属蠕虫,将下巴搁置在崖边的平地上,张开圆形的巨嘴,静待人们进进出出。无数的桥梁横跨空域,和蚂蚁在地下挖出的通道毫无区别,只是少了土壤遮盖,赤裸地暴露在视线中,多少有些震撼。

男孩早已醒来,一副不屑的样子,奋力推了把克罗利的背,借力跃下。但他的腿还在脱力,落地时没法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在克罗利的帮助下起身,拍了拍裤子,面色稍显尴尬,不是很敢回头看克罗利“关切”的表情,急匆匆跑到桥边,指了峭壁上的一处位置。

“刚才……嗯,刚才他们还在那儿,就是那个方块形状的酒馆。我们看见他们乱摸着那些小孩,准备把他们拉到楼上的客房……”

克罗利眯起眼看向那处建筑。有人进进出出,也没有几个人影撞来撞去的景象,看来是脱离战斗了。他舔了舔嘴唇,从衣服里掏出了一根长长的大宝贝——望远镜。

眼睛在放大镜的作用下扩大数倍,传入其中的图象也是如此。他将手小心翼翼地置于长杆上,微调其上各色旋钮,齿轮与转轴哒哒轻响。

“那几个孩子长什么样?”

“呃……”男孩显然记不太清楚,但他使想出了几个特征,“一个是灰色的头发,一个是藻绿色,都挺瘦弱的,还有,还有……”

记忆就在脑中。搏斗,爆炸,惨叫,怒吼,一切在眼前倏然划过,可又怎么都抓不住那两个孩子的模样,这让他有些着急。

他极目远眺,可没有望远镜,只能瞧见黑糊糊一片,辨不出什么事物。

手下意识攥紧克罗利的衣角。

“喔!我看见他们了。”克鲁利调节旋钮的手骤然加速,同时不断移动着观察的视角。

一个,两个,五个,三个……他渐渐找到分散逃窜的孩子们,还有一头深绿色的头发,那个颜色十分少见。

他们逃了,这是明智的选择,可是,没有彻底逃脱。

灰头发的孩子正和几个鼻青脸肿的同龄人一起被绑,固定在了支撑建筑的钢柱上。有个流烟帮的混混看着他们,仅有一人。

那家伙吞云吐雾,似乎想借此掩盖惨不忍睹的面容。精心制作的头型毁于一旦,头发已经被炸成了鸡窝,笼上白烟的双眼布满血丝,整张脸与漆黑的帮会服上拍满了白色粉尘——看来他没少被孤儿帮制式武器:“放屁蛋”,“辛辣圣水”还有“粉尘炸弹”照顾。

看那惨样,克罗利不厚道得笑出了声,可不由得想起他们做了什么,又沉下了脸色。

“啧啧,都长成这么大个人了,还对小孩子感兴趣,还是男孩子——很有当神父的潜力嘛。”

“神父?”

克罗利转头看向哥们,不是很懂二者之间的关联。

哥们讪讪地笑了,随后用双手把嘴堵死。

话说回来,只有一人在看的话,别的人又去哪了?

克罗利看往别的街道。其中迎着人潮走动的身影显得扎眼,他们或许就是流烟帮的其他人。穿着统一服装的小混混盯着房檐屋顶,不时对着别人大吼,或是在交换情报。人的潮流于他们面前分叉,并未阻碍前进。

包围圈在逐渐缩小。

该怎么就下被绑的男孩,该怎么制造逃脱的空间,且仅有自己一人。

克罗利属实没有头绪,他只是一个打工补贴工会的可怜社畜啊!为什么有这么高难度的事情要做!

突然,一干混混骤然转向同一方向,些许路人也是如此,看守人质的混混都探出了头,是有人被发现了吗?克罗利匆匆调整视角,却看见屋顶上,有个小孩正插着腰拿鼻孔望着大家,还在大声叫嚷些什么。

那家伙可眼熟了。是天天在克罗利家混吃混喝的毛头。

看着毛头的嘴在那叭叭叭个不停,克罗利嘴边漏出了缺德的笑声。看那嘴型,便能想出毛头都说了些啥:

“傻逼里边挑傻逼,你就最爱争第一!傻逼里边最牛比,傻逼都夸你傻逼!”

说完就跑,行云流水。

但吸引仇恨这块确实到位。人群中某位兄弟气的上蹦下跳,面上那副惨样一看就曾受到过许多小道具的袭击,他指着毛头曾出现的位置大叫,随后众人全都冲向了那栋建筑,声势浩大,倒像是真想争个第一。

声东击西,分布在各处的孩子们已经找不见踪影,尔后……一根铁棍冷不丁地轰在看守的脑袋上。

当他失去意识,倒落在地,通风管的铁栏门才一同落地,身形瘦小的孩子们鱼贯而出,先给地上昏死的家伙来了几脚之后,解开束缚。

将双指放入口中,哨声尖锐。那是撤退的信号。而于此同时,毛头又开始了他的表演。

指挥全员跟上的家伙方才爬上屋顶,气喘吁吁,却迎面撞上了软烂的红色玩意,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玩意,酸腐的恶臭便窜入鼻腔——

烂番茄!

“我请你吃番茄大便,番茄鼻屎,番茄蘑菇,番茄牛肉,番茄炒鸡蛋,番茄大满贯!”

“啊啊啊啊!”

先锋队顶着臭番茄之雨强行前进,给后方的混混们开辟了道路。

而待到屋顶上多了几个人后,第二波攻击火速来临。一行人懵逼地被赤红的恶臭汁液淋了个遍,转头看了眼最先上来的人。那家伙没有说话,任由淡红的汁水从脸上划下,只是盯着番茄袭来的方向。

谁也说不出那孩子身上带一背包烂番茄的原因,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了。

脸被腐水与充血染成赤红,本就惨烈的夹克雪上加霜,周围的人小心翼翼地拉开了距离。在此刻的无声中,血丝正爬上双眼。

啪。

又一个番茄正中靶心,砸在男子的鼻梁上。

理智被彻底熔断。

男人破音的怒吼足以震动望远镜,传入克罗利的眼睛。他笑得更开心了,嘴角的弧度中还包含了些许自信。

双手开始泛起酸麻,他撤去了手上的望远镜。

“该我们上场了。你去和他们汇合,然后去‘猫洞’避一避,你知道路吧?就选一条往北的廊桥一直往左拐。”

男孩点了点头。

“那好,说定了啊,一个也别落下!”

“那……那你呢,克大哥?”

“我去救毛头。你放心就好了,我现在可是有十成十的把握呢。”

他拍了拍孩子的头,催他快步前去驰援。

脑海中浮现出混混领头人的模样,那个心情差至极点的家伙。

三四十岁,加入流烟帮这种新兴帮派(今天是第一次听这帮派名字)。虽有威权,手下马仔挺多,可管得却是这种地——帮派五花八门,有一脚就来这掺和一脚的烂地,说明混在道上虽久,却没有得到帮派头目的信任。

一个别的帮派转入的,曾经的话事人。十年前还是壮年。啧啧啧,简直是绝佳的恐吓人选。

就让表演……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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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告别,与一万次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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