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袁可立与毛文龙的矛盾
袁崇焕心下讶异,他询问光海君的近况,是因为他是来自现代的穿越者,观念上不受封建礼教的影响,对光海君的人生抱有深深的悲悯与同情。
而袁可立却是一个古代土著,他关心光海君被流放后的情形,却超出了他的本分。
韩瑗接着笑道,“正因大明多次过问光海君的生死,所以光海君才能保住性命,否则仁穆大妃早就砍下他的脑袋来了。”
仁穆大妃是朝鲜宣祖李昖的王妃,为宣祖诞下唯一嫡子永昌大君李,按照朝鲜“贵贱从母”的礼制,李成为了光海君王位的最大威胁者。
于是光海君一登基,立刻杀弟幽母,因此仁穆大妃对光海君可谓是恨之入骨,仁祖反正之后,“篡位者”李倧反倒下旨优待光海君,仁穆大妃却始终不忘杀子之仇,强烈要求明廷明正典刑。
历史上的光海君能在被流放的海岛上成功活到崇祯十四年,确实是有赖于大明的额外关照。
袁崇焕本来想传扬一下“人人平等”的,但是仔细考虑了一下朝鲜的国情之后,还是婉转道,“光海君虽以庶子之身谋夺王位,却终是罪不至死,出身卑贱,不代表就必须甘于平凡。”
“单以能力贡献而论,光海君积极抗倭,将日本侵略者丰臣秀吉赶出了朝鲜领土,连我大明神宗皇帝都下旨表彰其功绩,这是他后来的野心如何也抹杀不了的。”
抗击丰臣秀吉是对李氏朝鲜来说最政治正确的历史事件,甚至到了现代的二十一世纪,曾经的李氏朝鲜被分裂成两个对立国家之后,朝鲜王朝的抗倭英雄李舜臣依旧能超越意识形态地成为韩国和朝鲜共同尊崇的历史伟人。
所以当袁崇焕把光海君的抗倭事迹拿出来之后,韩瑗便不能反驳了,“袁臬台能理解光海君的野心,真是不容易啊,而另一位‘袁’姓官员只是为了君臣之分与党争罢了。”
袁崇焕神情不变,他今日请韩瑗下棋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这个,现在已经接近要点了,他可千万不能着急,“哦?君臣之分理所应当,党争又作何解呢?”
韩瑗露出一种了然的表情,“袁可立与毛文龙素有嫌隙,并于我国新王册封一事上有所分歧,现今袁可立已被毛文龙排挤出了辽东,此乃人尽皆知之事,袁臬台如何还要对我藩国通事避而不谈?”
以袁崇焕在现代读到过的史料来看,袁可立与毛文龙在朝鲜问题上的主要分歧是这样的。
朝鲜经历了仁祖反正之后,李倧登上了朝鲜国王的宝座,这时候他遇到了一个和当年的光海君一样的问题。
李倧发动的政变虽然成功了,但是他必须经过宗主国大明的正式册封,王位的合法性才得以承认,才能变成李氏朝鲜的“朝鲜仁祖”,否则他就是谋朝篡位的“反贼”。
这时候是天启三年,后金已经拿下了广宁,朝鲜向大明朝贡的陆路已经被阻断了,只能走海路。
而要是经海道进贡,就必须自渤海诸岛登陆登州,尔后再经济南、德州、天津,从而抵达北京,这就需要同时通过驻守敌后战场的毛文龙和登莱巡抚袁可立的两处军镇。
袁可立当时是反对册封李倧的,他给出的理由是,李倧是“以臣篡君,以侄废伯,其心不但无珲,且无中国”。
而毛文龙的意见与袁可立恰恰相反,他认为李倧是“诛党恶助叛之臣,而赤心天朝”,上疏为李倧的册封说尽了好话。
最后明廷认可了毛文龙的意见,天启皇帝给朝鲜使者颁下了圣旨,并派遣使臣前往朝鲜主持册封典礼。
袁崇焕内心的看法是,他觉得袁可立实际上是在跟毛文龙唱双簧。
因为那时候毛文龙是归袁可立节制的,明廷对此早已明确事权,朝鲜牵制后金,东江镇联属朝鲜,登莱巡抚节制毛文龙。
所以如果袁可立当真想给毛文龙穿小鞋,那方法是太多了,实在是不至于在朝鲜政变问题上跟毛文龙把矛盾公开给朝廷。
而且后来天启皇帝同意册封李倧为朝鲜国王的关键前提,是袁可立委派了其麾下的加衔都司李惟栋,同毛文龙麾下的中军陈继盛赶赴朝鲜勘察李倧弑君反正一事,确认光海君劣迹斑斑,暗中帮助后金,这才正式下了旨。
更重要的是,陈继盛是毛文龙的心腹将领,历史上他将女儿嫁给了毛文龙为妾,换句话说,陈继盛算是毛文龙的岳父,如果袁可立当真在册封李倧一事上与毛文龙有分歧,他是断断不会同意让毛文龙的岳父赴朝调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