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人间大道

第二十八章 人间大道

这顿年夜饭吃到这个时候,大掌柜早已趴在酒桌上一动不动的睡着了。他无论遇到什么事儿,总能镇定自若,泰然处之,可唯独每每只要起了这不知封存了多少岁月流光的“桃花醉”,便一定会喝到不省人事,然后醉眼惺忪的一遍一遍呢喃着一句话:“桃花作瓣三千酿,绕指柔间发成霜。”

账房先生和老厨子依旧你一言我一语,各说各的陈年往事,一个言语当年怎样运筹帷幄,一个只道曾经何等写意风流。明明年过半百的二人,却像孩童一般互不相让,面红耳赤的非要争个高下,唬的夹在中间的堂堂江湖“七把剑”之一的“澄岚剑”柳绪风,竟生生觉得自己文也不行,武也不如,只能闷头喝着酒,不敢言语。一旁的莫腾却听得津津有味,只剩对这两个老家伙知根知底的胡蝶,无可奈何的一个劲儿摇头叹息。

而早已不堪忍受老厨子吹牛的易澜山,则一个人来到了后院,翻上屋顶,躺在瓦檐之上,枕着双手,仰头望天。

“等我老了,不会也变成他们这般爱吹牛的倔老头子吧?”

想到这,嘴里正嚼着一根蒜叶的易澜山浑身打了个激灵,赶紧摇了摇头,不敢往下想。就在此时,从天空收回视线的他,竟然看到后院门口的路旁,不知什么时候赫然站着一个一动不动,一席白衣的人影。很是纳闷的易澜山,便爬向屋檐边,向那个人影仔细望去,定睛一看,只见那“人”脸色雪白,血红的双眼如一条细缝,直直拉到耳边,嘴巴竟从人中分开成三瓣,形成一个诡异的弧度,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后院门口似笑非笑!

“妈呀,见鬼了。”惊恐万分,脸色煞白的易澜山惨叫一声,眼看双脚瘫软就要站立不住,从屋顶摇摇欲坠。

而那个白衣鬼怪显然也是注意到了屋顶上易澜山的动静,令人奇怪的是,它没有任何举动,而是歪起了脑袋,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屋顶,突然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从它身上传了出来:“倒霉蛋,是你吗?”

险险摔下屋顶的易澜山一听这个声音,顿觉耳熟,可慌乱间一时想不起是谁。只见那个身影捂着心口,略微有些颤抖的接着说道:“哎呀,你这个倒霉蛋大半夜的装神弄鬼是想吓死我吗?”

“叶萌萌!是我装神弄鬼还是你?还好小爷我平日正大光明,问心无愧,你带着个破面具就想吓着我?怕是还得再等八百年。”认出那个白衣鬼影竟是叶萌萌,方才被吓的魂飞魄散的易澜山,心底的大男子气概便喷薄欲出,整了整方才凌乱的衣衫,便想踏着屋顶瓦片去向檐口与叶萌萌搭话。谁知刚巧不巧,有块瓦片年久失修,哪里受得住易澜山这故作气势的一脚,整片碎裂开去不说,易澜山整只右脚更是陷了进去,直直没到大腿根部,失了平衡的他左腿便顺势跪了下去,好不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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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方只能瞅见易澜山半个身子的叶萌萌为了能瞧清楚这个倒霉蛋在屋顶上搞些什么名堂,便径直来到后院墙边,却突然发现易澜山莫名其妙的跪了下来,好生奇怪,便开口问道:“倒霉蛋你这突然跪下磕头是要做甚,我..我可没带压岁钱。”

一听这话,被卡住右脚的易澜山又急又气,可又一时半会没有办法,便故意转移起话题道:“叶萌萌你年三十大半夜的不在家陪你家小姐,跑到我这门口装神弄鬼是要干嘛?”

被易澜山这么一问,叶萌萌摘下头上戴着的面具,拿在手中一边仔细观摩,一边撅着小嘴说道:“这面具不好看嘛?多可爱的兔子面具。前些天在那庙会上我便一眼相中,想好了年三十带出来给你看...”看字还未脱口,叶萌萌两颊一红,便觉不妥慌忙改口道,“...想好了年三十带出来玩。阿挽最近好似有了心事,做什么都没了兴致,与谁都不愿言语,和老爷更是几天都不说上一句话,府里因此变的死气沉沉,方才吃完年饭,所有人便都早早的回房休息,没有半点往年的热闹劲儿。哎,不知到底是何事,阿挽竟与我都不肯相告,害的我只能在边上干着急,实在烦闷的不行,便偷偷溜出来散散心。”说到这,叶萌萌那姣好喜庆的脸蛋上,竟有了一丝愁云。

见着叶萌萌这副模样,易澜山的心便软了下来,好不容易将右脚从那窟窿里抽出来,学聪明的易澜山便小心翼翼的低着身子在瓦片上匍匐到檐边,接着伸出手对着下面的叶萌萌说道:“来,我带你看星星。”

叶萌萌不曾料到这个倒霉蛋没头没脑地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整个人有些发懵。但见到易澜山坚定的伸出手,和有些温柔的笑脸,便没有多想便拉住他,踩着墙根下的的石头,借着易澜山的臂力翻身上了屋顶,抬起头,才发现这屋顶上的天空竟是如此深邃与无垠。

“好看吧。”易澜山又如之前一般躺在了屋顶上,双手枕在脑后,嘴里嚼着蒜叶,笑着说道。叶萌萌便也学着他的样子躺在瓦檐上,用那双桃花美眸一眨一眨的盯着头顶上璀璨的星空,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变的雅雀无声,时光随着满天星河安静的流转,一眼万年。

“真好看啊。”叶萌萌痴痴的说道。

忽然间,远方一道白光从地平线上升起,涌入这群星之中,在最高点爆起一阵光圈,接着便散落成无数闪烁的光点,化入了这星河之中。随后一道、两道...终是无数道烟火冲天而起,化作红色、黄色、金色、碧色,五彩斑斓的光芒,以当空皓月为中四散开去,映的这广博浩瀚的夜空大放光明。爆竹声,焰火声,与人们的喧哗声,祝福声此起彼伏,整个人间在这一刻,沸沸扬扬。

新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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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落星镇百里开外的古兰驿道上,牧言禾正拉着板车,牵着那只形影不离的黑驴低头赶路。古兰是大梁内省与西域的交界之处,古兰以西至落星镇,在梁国统称为西域,气候虽不似赫兰那般严苛,却多少沾染了点戈壁滩头的昼夜温差与冷热无常。古兰以东则称为内省,乃是雨水丰足,气候宜人的富庶之地。而这古兰驿道便是内省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了。

今日是大年三十,旅人商客大多修业整顿,安安心心过个年再谋起行之事,所以从西向东而行的牧言禾今日在古兰驿道上走了一天,也没有看见一个人影。向来独来独往的他没有觉得不安,反倒落了分安静惬意。

一人一驴就这么在这悠长的古道上不急不缓的低头前行,身后的黑铁板车压着路面,发出“吱吖吱吖”声响。不知过了多久,这个声响却戛然而止。

因为那只黑驴突然直直矗立在路中,一动不动的盯着前方,不愿前行。

随之停下脚步的牧言禾看着身旁的黑驴有些奇怪,未待他多想,下一刻便注意到路的那头有个人正向自己迎面走来。

仔细看去,那人是个秀才模样的中年男子,样貌普普通通,戴着一顶简简单单的书生头冠,配上一身素色长衫,周身上下没有一点多余的饰物,整个人平庸至极。

可是牧言禾觉得他很“正”,“浩然正气”的“正”,“中庸正平”的正。

正到他笔直的走在古道的正中间,左右间距竟能完全一致;正到他目光笔直,竟能不随身体前行而上下偏移;正到他每步间距,摆臂幅度竟能分毫不差;正到微风吹向他,竟如遇刀刃般被整齐的切开。

正到牧言禾与他擦肩而过,竟主动让开身形,让他依旧走在大道的中央。

见到牧言禾让了路,这个秀才点头致意,却没有说话,接着顺着古兰驿道的正中往前走去。

望着他向西而去的身影,牧言禾有些莫名的不安,便欲拔剑,然而这一次,也是他人生中唯一的一次,无论手中,还是心中,剑意全无。

正在他茫然不知所措之时,那只黑驴抖了抖身子,接着迈开步履,继续向前不急不缓的行去。牧言禾想了想,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可笑,便也拉起板车,默默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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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将那三个醉酒的老头子和吐的不省人事的柳绪风安顿完毕,胡蝶独自坐在自己闺房中的桌前,望着烛台若有所思。桌上摊开了一张拆了封的信纸,纸上行笔苍健的写着五个字,映着灯火摇曳的烛光忽明忽暗:

“可缓缓归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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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丰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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