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带他进宫看看
朱标抱着十几本讲义站在书房里,而宋濂仍然在不停的在架子前搜索,一会儿抽出这本,一会儿翻开那本,好像在尝试把所有东西都让他一股脑带回去。
「宋师,够了。」朱标劝阻道,「这些书已经够用了。」
宋濂不解道:「殿下,皇子们正是用功读书的时候,这几本怎么够用呢?这些连个开头都算不上。」
朱标是抱着一种做家长心态来照顾弟弟妹妹们的,要他说出那些兔崽子不好好学,所以根本看不了几本书的话,还真有些羞愧。
他试图糊弄过去:「他们还要习武,学习耕种,宋师的讲义高深,学起来并不轻松,综合下来,支撑到立冬是没问题的。」
宋濂依依不舍地收回双手,放下袖子:「殿下这么说,那便罢了。」
朱标于是把讲义在桌上放下:「皇子们太不听话,宋师的年纪大了,不如让别的学士管教他们吧。他们的水平虽远不如宋师,教导些孩童还是绰绰有余的。」
宋濂找了半个时辰的讲义,本来正要捶一捶腰,听到这话赶紧把手放下来:「臣的身体再健朗不过了,莫说是教六七个皇子,再来一些也不算什么。」
「……」朱标沉吟片刻,「那么等到静宁长大,她也拜托宋师了。」
宋濂迟疑了:「殿下,女子读书虽有先例,到底为世人不容,多半读一些《女戒》之类。帝女更是代表着天家,臣本以为只有……」
「以为什么?」朱标道,「以为只有朱静镜一人破例?」
宋濂只好道:「是。」
「创业初始,国家新建,人心最好变动。」朱标道,「现在不能定下,年复一年,以后又怎么能改?宋师,你要明白,读书的人始终会越来越多,这是大势。」
平时再和蔼儒雅,宋濂也是封建制度的受益者,本能的不舒服,希望提出一些礼法规矩来劝诫太子,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朱标打断了。
「好了,此事不要再说。」
宋濂突然在朱标身上看到了朱元璋乾纲独断的影子,心里一惊,叹了口气,再有什么大道理都开不了口,便走向门边,推开一扇:「殿下,时候不早了,臣妻做了一些小菜,难登大雅之堂,更比不上宫里的御品,还请殿下赏光。」
「魏忠德,公主呢?」
朱标跟在老师后面出了门,开了神通扫视一圈府邸,发现妹妹不见了。
一直在门外等着的魏忠德茫然道:「奴婢也不知道,公主说她要去花园里看看,那之后奴婢就没再见过公主了。」
「肯定是偷跑出去了,派人去找。」朱标平静道。
公主丢了可不是小事,尤其还是在自己这里丢的,宋濂当即就要跪下请罪。
「宋师不必担心。」朱标把他扶住,「公主习武有自保之力,何况她是偷跑出去的,走不了太远。」
宋濂被迫站直后忧心忡忡:「臣这就把家仆都派出去一起找。」
这时前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管家从小路赶过来,先跪下向朱标行了礼,然后才面向宋濂道:「老爷,公主和您老的弟子一起回来啦!」
「我的弟子?」宋濂吓了一跳,在脑中想了一圈也没想起来,「哪个弟子?怎么没和我说过?」
管家道:「就是您老在杭州新收的那个啊。」
朱标比宋濂记得还清,转身提醒道:「宋师,你是不是收下了方克勤的儿子为徒?」
「哦哦,对,对。你快去,把人请进来。」宋濂一拍脑门,「我老糊涂了,竟然给忘了,算算日子,他们就是这几天到!」
管家领命走了。
「方克勤在杭州表现得不错,如今已升任吏部侍郎。」朱标回忆道,「宋师收下他的儿子,实在有先见之明。」
浙东和淮西的上一轮争斗刚刚结束,宋濂仗着是太子的老师,天天躲在家里观战,菜市口杀得人头滚滚,他心有余悸,见朱标这么说,连忙撇清关系:「殿下说笑了,臣只是觉得那孩子天资出众,聪颖异常,与他的父亲却是没什么关系。」
朱标背着手道:「我是相信宋师的。走吧,我们出去看一看,宋师不要言明我的身份。」
「是。」
宋府的大门外,石狮子边,朱静镜正和方孝孺争辩,方克勤在一旁微笑看着,他们的马车被下人接手,从侧门里拉了进去。
「孔孟之道是天下至理,怎么能说是没有用呢?」
「我没说一点用也没有。」朱静镜道,「我只是说要取舍。」
「你这是诡辩!」方孝孺急得跺脚。
「那按照你的道理,孔孟学说那么有用,为什么天下的贪官还是杀不尽?」朱静镜跳上台阶,朝他吐了吐舌头,「书呆子!大傻蛋!」
「你等一等!」方孝孺赶紧过去拉她,「这是别人家的宅子,你不要随便进去,小心他们把你轰出来。」
方孝孺主要是害怕朱静镜受到伤害,根据他的经验,大宅院的主人脾气可能不错,仆从往往就没那么善良了。
朱静镜明白他的好意,故意想逗他:「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凭什么。」
「宋大人是我的老师!」方孝孺道,「我是受到邀请才来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和你当然不同了,你快去找你的哥哥吧,他一定等急了,你的救命之恩,我,我来日再报。」
确实是书呆子,和朱棣还挺不一样的。朱静镜望着方孝孺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直接往门里跑去。
「哎——」方孝孺没抓住朱静镜,用求助的目光看向父亲。
「孝孺,这位姑娘很聪明,不用你去担心。」方克勤道,「从她先前说的话来看,她的哥哥应该就在宋府等她。你看,没有人拦她进去。」
方孝孺恍然大悟:「父亲,是我鲁莽了。」
「明白就好,要善于思考,我们先进去拜见宋大人,稍后为父还要去吏部报到。」
「是。」
这一边,朱静镜跑进府里,拿着方克勤给自己买的芝麻糖,追着早就等不及的六出白找到了朱标面前。
朱标摸了摸六出白的头,六出白在他身边蹲下坐好,尾巴甩来甩去。
「手里拿的什么?」
「是,是给大哥的礼物。」朱静镜眼神飘忽,「大哥,你快谢谢我吧,我就连偷跑出去,都记得给你买东西。」
「是不是糖?」朱标已经认出来了,却装作没看见,「你正在换牙,如果是糖,自己交上来,撒谎就再也不给你零花钱了。」
朱静镜扭捏着,从背后拿出油布包,递给了朱标。
朱标打开一看,芝麻糖没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上面还有牙印呢。
「这就是你口中的礼物?没收了。」
「大哥。」朱静镜委屈道,「大哥,你什么时候变了,一点也不温柔大方,每天和白胡子老爷爷呆久了,就古板了。」
宋濂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白胡子:「公主,关心幼妹,友爱兄弟,这是人之常情,和与谁相处没有关系。」
「哼。」朱静镜道,「我觉得有很大的关系!」
「不要闹了。静镜,你是不是遇见了从杭州来的父子?」
「就在门口呢。」朱静镜抬手一指,「估计快进来了,宋师,你真的收了那个小孩儿为徒吗?他看起来不是特别聪明。」
朱标责怪地望着朱静镜:「不准在背后说别人坏话。」
「我在他面前也说过了。」朱静镜道,「所以不算背后。」
宋濂道:「臣确实收了方孝孺为弟子。公主,日后他就是你的师弟了。」
父子两个的身影逐渐出现在不远处,朱标及时后退一步,站到了宋濂后面去,以示自己的地位并不如他尊贵。
向这边走来的方克勤父子自然也看到了朱标,他们见到跟在朱标后面的朱静镜,认出这就是她口中的哥哥,好奇的同时也放下心来。
「老师。」方孝孺非常恭敬地行了弟子礼,「弟子因事情耽搁,直到现在才来拜见,望老师原谅。」
「既然是为了王事,谈什么责怪呢?」宋濂呵呵一笑,「好孩子,先起来。方兄,你是不是还要去吏部报到,不如把孝孺先留在我这里,明日再接回去吧。你们可准备好了宅院?」
方克勤连忙拱手道:「托京中的亲戚租了一家小院,住处还是有的,劳烦大人关心。至于留宿……」
他看着方孝孺,显然要他自己做决定。
方孝孺道:「老师,父亲身体不好,我想要随侍照顾。」
虽然被拒绝了,但宋濂反而更加满意,有孝心的孩子谁都会喜欢的,尤其他已经老了,就更加欣赏一些。
「要不要我们家借几个大夫给你?」朱静镜忽然开口了,扯着朱标的袖子道,「大哥,我们可不可以借给他们?」
朱标还没回答,方克勤终于找到机会:「宋大人,这二位是……?」
宋濂急中生智,扯了个慌:「是我的远房亲戚,最近才搬到应天来。」
「原来如此,在下方克勤,字去矜,任吏部侍郎。」
「学生方孝孺。」
朱标微笑道:「我的名字是林示,这是家妹林静静。」
这个名字好随意,朱静镜用胳膊肘怼了朱标一下,悄悄瞪着他,瘪起了嘴。她一直认为朱标取名字的水平非常低下,还不如家里的老爹。
一个经常按颜色取名,一个直接金木水火土造字。
方克勤简单把茶馆里的事说了一遍,诚恳道:「多亏林姑娘出手相助,否则犬子恐怕会凶多吉少,再幸运也要留下疤痕。日后林公子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方某,但凡能做到,方某绝不会推辞。」
「那要看家妹有什么事相求了。」朱标的笑容淡了一些,「是她救的人,方大人不必把功劳放到我这里。」
方克勤一愣,暗恼自己的话不够周全,让朱标给误会了,连忙补救道:「在下不是那个意思……」
朱标不至于抓住不放:「方大人的身体不好?」
话还没说完,方克勤就凑巧咳嗽了几声,面上虽泛起红晕,看着好了一些,嘴唇却又苍白几分:「让公子见笑了。」
「我家里没什么好拿出手的,聘请的大夫倒还有些水准,方大人需要,明日请几个去为你诊脉。」
让方克勤来应天的调令里,朱标参了一手,他自然不想这位能臣循吏生什么重病,当下同意了朱静镜的请求。
本就是救命之恩,这下还平白受人恩惠,方孝孺知道父亲不会轻易接受,但又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为他治病,于是看向宋濂,眼含期待,希望老师能够帮忙。
宋濂收到了信号,也害怕方克勤让太子丢了面子,急忙道:「方兄,你就答应吧,林公子家大业大,不缺那些大夫,有什么恩情,你日后慢慢报答嘛,你看孝孺这孩子,你要是有什么长短,他一个人在京城可怎么办?」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方克勤不好再拒绝,点点头答应,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
晚些时候,几个人聚在一起吃了顿饭,对彼此的了解更深入几分,都是光明磊落的人,饭后结束时宾主尽欢,朱标等到方克勤父子离去,也准备回宫。
宋濂送朱标离去,一直送到他带着朱静镜登上马车。
「宋师。」让朱静镜先上去,朱标在车前对宋濂低声道,「过几日宋师进宫,把这位方孝孺也一并带来吧。」
宋濂一惊,太子的意思是要方孝孺简在帝心!这孩子究竟走了什么狗屎运?
不过太子是他的弟子,方孝孺也一样,这份口谕没有半点不利于宋濂的地方,他立刻答应下来。
车夫轻轻抬鞭打在马屁股一侧,车轮开始转动,朱静镜听到了朱标和宋濂的对话,忍不住问道:「大哥,你看上他哪里了?是觉得他老实?」
「怎么,老实就不可以聪明吗?这么小的年纪被宋师收徒,少说也是一个过目不忘,和你这种沾皇家光的兔崽子可不一样。」
「……」朱静镜没话说了,「这,这倒也是。」
朱标幽幽叹了口气,把手放在朱静镜头顶,轻声道:「你真是不知道大哥为你操了多少心,你觉得他怎么样?讨不讨厌?」
「还行吧。」朱静镜别扭道。
「你和他一起去涂山怎么样?」
「涂山?」
「对,涂山。」
「为什么要去涂山?涂山在哪里?我去那里做什么?」
这是朱标第一次和朱静镜说出自己的打算,他耐心道:「世道不公,你作为女孩子,要比男人多出很多烦恼,你想要在将来有自己的选择,做大将军,就要从现在开始努力。」
朱静镜低着头沉默。
「涂山以母狐为尊,我和她们的首领熟悉,你在那里不会被欺负。远离深宫,远离教你相夫教子的人,你才能长见识,没有人会说你不好,学一些本领回来,以后……」
「以后等大哥做了皇帝,我就能想做什么做什么吗?」
朱静镜的年纪虽小,但生在皇家,已经见过了许多龌龊,能够听懂朱标在指什么,这时接着他竟说了这样一句话。
朱标摇头:「没有人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使是皇帝。」
「但是大哥和爹不一样,对不对?」朱静镜仰头望着朱标,「我知道的,大哥就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