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一世渊源何时始

就这样，本来应该结束了的、一段似乎在这世界上时时都会发生的少男少女故事——却还没有结束。

因为，第二天又有了个很相似的开端。

少年正在昨天的树下，如往常一样半躺着，不同的是抱了一把便携式键盘琴，闭着眼睛一边漫弹。今天依旧天气良好，树丛的恬静与点点阳光的温暖，真是一种享受。然而好景不长，忽然又感觉到身边似乎有异常的声音……少年睁开眼睛一看，又发现昨天那个女孩站在面前，微微俯身看着自己。

敌人……

“嗑……”少年一慌神，就要跳起来。然而迅速想定，身为一个男子汉，绝对绝对是不应该老在女人面前不知所措的！于是他一咬嘴唇，心里真是踌躇不定。呆着吧，一身不自在；跑掉吧，绝不可以！

昨天，自己不才刚刚树立起一个强大决心么？这个敌人，差点就将这决心，打击得支离破碎。这个敌人，今天又再出现……她的明媚笑容，优雅身姿，实在是有点令人心跳。尽管以前自己很少会去注意女孩子，但是，似乎，真的没有见过这么好看、声音又这么好听的……这不是一般的敌人，绝对是个顽敌！

就这样，完全缺乏应敌之策，留不行，走不行，少年正陷入了两难处境，这时女孩说话了。

“嗯……”女孩也学少年的样子咬一咬嘴唇，却不学他的沉默，而是开口就抗议：“哎！你为什么一见到我就把脸撇过去？这是对淑女应有的态度吗？”

敌人发起进攻……少年只得又扭头打量了女孩一下。立即发现，她的打扮与昨天有所不同。那一身漂亮而又奇特的衣服不见了，换成一套普通的校服，手上却还戴着与学生身份不相称的晶莹手镯，两边耳朵上也还是那一对亮闪闪的耳环，头上还是那些璀璨夺目的发饰。少年本有着一颗善于欣赏各种美感的艺术心灵，看到她的打扮，就不由得脱口而出：“哎……你这些珠光宝气的首饰，太过奢华的感觉了。配你昨天的盛装还好，但配起这套朴素的校服来，你不觉得很不搭调？”

女孩不由得脸一红，右手握着左手的手指，攥攥指环，不好意思道：“原来你会看啊！我还以为你都不会看人的呢！呃呵……你说得对，是很不搭调。我刚刚换上这身衣服，发现你已经在这里了，就过来看你，还没来得及换首饰呢……”

正这时，那边急匆匆地走过来又一个女孩子，也是一身不搭调的朴素校服与名贵首饰，身材略高一些。那后来的女孩冲着先来的女孩叫了一声，只叫出一个字，突然就发现了少年的存在。于是后来的女孩立时住口，停住脚步，侧身倚着就近的一棵树，只瞪着眼往这边看。

“她叫你什么？必？”少年听见那一个字，就对先来的女孩疑惑道。

“啊……她、她是我堂姐啦，她叫我小名呢！看见你在，她就不叫了。”先来的女孩慌忙解释道。

“你的小名？哦……是叫碧吧？碧绿的碧。”少年若有所悟。

“对对！我的小名就叫碧碧，嘿嘿。”先来的女孩连忙应道，有点不好意思地笑。

“碧碧……”少年觉得这名字实在有点怪怪的，但总不好当面批评人家的名字吧？

“啊啊，其实，我的正名叫做美嘉！美好的美，嘉奖的嘉。嗯，你就叫我美嘉好了。”女孩自己也觉得“碧碧”的小名像是叫宠物似的，于是主动透露了自己的大名，又问少年：“你叫什么呢？”

“嗯，我叫黄烨。黄，是黄山、黄河的黄。烨——”谈起名字来，少年正情感丰沛地要说下去，却被打断。

“——叶哦！我知道。黄叶、黄叶，就是秋天被霜打了落下来，飘起来一片片的！飘呀飘，落光光……”名叫美嘉的女孩一副乐悠悠样子。

“不是！”名叫黄烨的少年简直要气坏了，俯身抄起一根树枝，就在地上划起字来，指正道：“是这样的，火字旁一个华字！火焰的‘火’，中华的‘华’，加在一起，就是我的名字——烨！是形容阳光或者火光，光芒格外灿烂辉煌的意思！才不是秋天飘的什么！”

美嘉连连点头，认真看地上，喃喃道：“火字旁一个华，原来这个字读作‘叶’啊，以前我还以为跟‘桦树’的‘桦’一样呢。桦树呀，我很熟悉的，你知道么？很高大的，秋天会落黄叶子的……”

“你……”黄烨一听美嘉说来说去还是说到黄叶子，恼得不知如何，心想：“她是不是故意跟我过不去？”

这时只听那边的另一个女孩噗哧一笑。着恼的黄烨抬头一看她，她就用手掩着嘴，侧过头去。

黄烨只怕美嘉再说什么黄叶子，就把话题转移：“你的堂姐，她在等你吧？她叫什么名字？”

美嘉说道：“要知道我堂姐的名字，你就自己问嘛。我叫她过来。”于是冲那边将手一招：“红姐姐！你过来！他要问你的名字呢！”

那边的女孩与这边的黄烨一听，表情都变得……

黄烨这才确认，美嘉原来只是个心直口快的女孩，十分天真无邪的，她叫“黄叶子”应该不是有意的讽刺。

那女孩只得走过来，叹气道：“你都告诉他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本来，实在没有跟外人说我名字的必要啊。”

美嘉这才明白自己说漏了嘴，一声呼唤岂不就把姐姐的名字给出卖了？于是她的脸颊顿时红起来，显得越发可爱和幼稚了。

黄烨见到刚走过来的红仪容不凡，她的举止隐然有一种领袖风范似的，她的眼神闪烁着睿智的光芒。黄烨不由得打了声招呼：“你好。”

红只是微微一点头，这点头的幅度微小得就像眨眼。如果将这幅度进行精确量化，大致就相当于东瀛日本人鞠躬幅度的六百分之一吧。她没有回话。

这样小幅度的点头，黄烨却感到了一股震慑感。在又一阵不由自主的心跳之后，定定神，感觉自己的老毛病还真作怪……不行，得克服！于是黄烨再努力维持一股貌似自若的神态，问起来：“你的名字，是红色的红，还是彩虹的虹？”

红浅浅一笑，这笑容的幅度大致相当于美嘉笑容的五十分之一，她说：“就是红色的红。”然后并不管黄烨，走近美嘉身边，很爱护地看着美嘉，轻轻伸手将美嘉头上的若干发饰一一摘取下来，再踱步绕着美嘉，小心地为美嘉摘了耳环和手镯，一一放入首饰包内。然后，她又帮美嘉另行戴上一个浅蓝色环形发箍，以便与朴素的校服相协调，又不至于让美嘉的长长秀发披散开来。

美嘉闭着眼睛，很信任和很享受她的红姐姐为她重新打扮的样子。

红这么从容，黄烨心里更打起鼓来。近在咫尺，却好像她们是在一个世界，自己是在另一个世界。半晌，黄烨才勉强找话道：“单名叫做红？好像有点平凡。跟你的外表不相像。”

“我的外表不平凡么？哪里。我和我的名字一样平凡。”红淡淡应道，一边将美嘉原先的首饰都收好，然后才开始摘自己的耳环。

“你们都不像平凡的样子。比如这么热衷打扮，可不是学生所应该的。”黄烨像个学究似的提醒道。

红微微冷笑：“学生就不应该打扮？这是多么落后的地方才有的偏见。”于是她只摘了一边耳环就停下了，故意保留着另一边。然后，红再把所谓外人撇到一边，径自问美嘉：“你算出是这个地方么？会不会搞错？”

美嘉的脸上露出了极认真的神色，郑重答道：“算法是不会错的！我算了三遍！”

红摇摇头，不敢苟同的样子，但也不质疑，只是说道：“就在这个不见得怎么特别的地方，会有那个啊。”

黄烨疑惑道：“你们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红淡淡一笑，这个笑容的深度更减少到刚才浅笑的十分之一，她说：“女孩子的私房话，没有要让外人听懂的意思。谁让你听来着？”

黄烨顿时窘住，又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美嘉是那么的可爱，也容易亲近，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但她的这位堂姐……虽然也别有一番美态，却是一幅拒人千里之外的面孔。她微微的笑，乍看有点亲切，内里却有着难以窥透的矜持、冷傲。

“会有么……”美嘉回应着红刚才的话，有些羞怯地对姐姐笑着：“现在我也已经不怎么相信啦！”

“对呀。我说占卜怎么可能可靠。”红朝着美嘉微微一笑，这个微笑便有所不同，感觉很温暖。然后她撇撇头，示意黄烨回避的意思。

可是黄烨并未挪动。一是他并不知晓这是什么意思；二是即使知道，他也不喜欢受人颐指气使；三是，这本来是属于自己的“地盘”，为什么还要给人赶走？于是尽管呆在她们旁边直感到浑身不适，尴尬，无从搭话，如坐针毡……但黄烨还是坚持着不动。

红有点生气，但不露声色，连哼也懒得哼一声。她想要拉美嘉离开，但她没有让人的习惯，既然对方不让，自己为什么要退避？于是她索性就地整理起自己的头发来。她的头发虽然没有美嘉那么长，却也很柔顺，看似随意却很精心地用手握着盘好，做成一个发髻，拿一支带花的钗子插好，头发便不再垂下来。整个新发式很清爽的感觉。钗子的花饰是白玉色的，衬得她昭显端庄典雅。

“姐姐这样打扮也很好看呀！”美嘉高兴地将两手一合，轻轻一拍，很心仪的样子。

“我本来就适合简单的装束。太艳丽的东西，我穿戴着就感到不舒服。”红笑道。

“可是都很好看呀！”美嘉笑道。

就这样，两个女孩议论着打扮。黄烨呆看也不是，走开也不是，心里顿时又有点晕乎乎的，真不知道怎么跟女孩子相处。不行不行！自从昨天痛下决心开始，自己就应该是面目一新了，怎能再对女孩子不知所措？必须拿出男子汉的勇气！没话说也得找话说！于是黄烨拾起刚才她们的话题，再插话道：“你们刚才说占卜？占卜当然是不可靠的。现在科学昌明，谁还相信占卜？真是很傻的啦。”

红本来就是要告诉美嘉不可以相信占卜，但听黄烨这样一说，反而冷笑道：“呵，那也未必。你们自以为获得了科学知识就无所不能的人，只怕并没有资格说别人傻呢！”

自小爱学习、爱科学的黄烨听了甚为不悦：“那你的意思是说，相信科学的，和相信迷信的，都是一样的傻？怎么可能！”

红迅即接口：“当然不可以相提并论。这两种傻，并不是一样的傻。相信占卜吧，还不过是单纯而已，并不见得不聪明。比如说，就像我这个妹妹，其实她很聪明！她是大智若愚的大聪明，不是机敏伶俐的小聪明。因此，她看起来傻，实际不傻。你们呢，教科书上的知识都是落后的，甚至是错误的，却还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摸到了科学的门槛呢！这样的聪明人，看起来不傻，其实是真正的傻——愚蠢。”

黄烨不由得睁大眼睛瞪着红：“教科书固然不见得多么的好，可是你说有错误，未免也太夸张了！”

红笑着转头对美嘉道：“你看看，被误导了还不知道，这就是死读教科书的人的悲哀呀！他自己还不觉得。愚蠢到家了。”

黄烨气得眼冒金星，心想不讲理的女人可真是天下最难沟通的生物，但还是要跟她论理呀！于是严肃道：“我可不是死读教科书的人。相反，我的知识大多数是从课外读物和活动中得来的。我希望能够更广博、更自由地求知，并不喜欢被教科书所束缚。只是因为你的话太没道理了，所以我要反驳你。”

红见黄烨格外认真起来，也就将轻蔑的笑容一收，板起脸孔驳道：“井底之蛙，是不会知道外面的天地。它的所谓广博的、自由的求知，到底也还是局限于井底。别人说它傻还罢了，它又有什么资格先说别人傻呢？”

美嘉看到红为了维护自己，渐渐跟黄烨说得针锋相对起来，慌忙道：“哎呀，我就是傻嘛，我自己也知道的，也无所谓的。你们就别吵了。”

红转过头对着美嘉，将手按着美嘉的肩膀，微笑道：“你傻呀。可是知道自己傻的人，就不是真的傻。比较麻烦的人呢，自己本来极傻，还不知道。我还是好心才告诉他。”

黄烨哪里肯服：“你又有多高明，就一直说别人？而且你也没有一点证据，就说许多大话。算了，不跟你说了。你们女生总是不可理喻的。难怪孔子会说：‘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红听了，放开美嘉，回头对黄烨一笑：“我们是女子，可你也不是大人呀！”

美嘉只想打圆场，快快结束对立的局面，于是欢乐地笑道：“哎，今天天气真好！我们刚转学来到这边，是不是应该四处去逛逛呢？”

红不屑地摇头：“这小地方，有什么可逛的？还是快点回去吧，好歹你也看过了什么占卜书指引的地方。”

黄烨也不附应，倚着树垫着叉起的手望天。

美嘉拉着红的手，冲黄烨笑道：“红姐姐其实是也想走走的啦！你就带我们去散散步吧！”说着望望四周，又愉快地叫道：“这里充满了原始的气息！”

原始的气息？一座山冈，一片有着栗子树和黑橄榄树的小树林，值得这样说么？黄烨心里不以为然，哼一声：“原始啊？那我可要劝你们快点离开了，别在这里乱逗留，要是给老虎叼去了怎么办？”

“老虎？！”美嘉吃了一惊，慌忙问红：“姐姐，你能保护我吧？你有没有带……”

红赶紧将美嘉的嘴一掩：“别慌。他根本就是吓你的。”

黄烨实在没料到美嘉会这么样反应，弄得自己也不禁一愣，然后不禁失笑：“哈……说你傻，你还真的有点傻！明显就是开玩笑的话，你也会信吗？现在是科学昌明的时代，哪里还会有什么野生的老虎？”

美嘉松一口气：“还好。”就笑道：“就是嘛，我说呢，也不至于原始到这种地步。那么，走吧？”

本来想要不理她们自顾走开了，在她们跟前坚持了这么久已经足以说明自己大有进步嘛。可是听这一声“走吧”，竟无法拒绝，就像被催眠了似的，于是黄烨向美嘉伸出手去，想让她把自己拉起来。这动作自然而然。不知道为什么，素日的“恐女症”在这时消失无踪。面对这个女孩，只觉得非常舒服，仿佛是很久以前就认识她，仿佛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仿佛……真是说不出的感觉。

看到黄烨伸出手，美嘉微微脸红，但也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

“喂！”这时却听得一声呵斥，打断了这和谐亲切的景象。

红快步向前，一手将美嘉拉开，扭头便问黄烨：“你要干什么？”

“啊？”黄烨愣了。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这样喝问。

红傲然伸个小指头指向黄烨的鼻子：“不要乱来啊！我们家的女孩子，出嫁前都不给男人碰的。你要小心，你要是敢碰，你死都有份了！”

这么严重？！顿时激起黄烨的不满。心想：“哪家的千金有这么金贵？我就偏要碰……”

但这念头只在瞬间闪过。刚才想要拉手纯属无心，这时意识到了之后，就已经伸不出手了。哪怕没有红的话也一样，这是对美嘉本身的怯意！

红见黄烨缩回手之后再也伸不出来，这才放心，放开美嘉。黄烨不经意间，只见红的手腕上似乎有金属亮光一闪，立即又消失，只听她的上臂隐约传来一声嘀嗒轻响。

美嘉的脸庞一时飞红，还好她赶忙转移话题：“没有老虎，狗熊有没有呢？”

黄烨又好气又好笑。可气的是红的言行，可笑的是美嘉的样子，总合起来，这两个人真的要怎么才好跟她们相处？黄烨实在没法子，只得顺话答话道：“当然也没有。我都强调了，现在是科学昌明的时代。”

“哦，科学昌明哪……”美嘉看着黄烨笑。

红也笑，但这是冷笑，眼睛不看黄烨。

黄烨也不看红，只跟美嘉说话：“当然了，科学越来越发达。你看最近的新闻，世界上几个强国之间，新一轮的太空开发竞赛已经展开了！人类真正走向宇宙的日子，恐怕不会远了！也许我们的有生之年，就可以到外太空去看看，甚至定居生活呢！”

一说到太空探索与开发，热爱科学的黄烨就十分激动起来。美嘉和红却毫不热衷，她们相顾一笑，美嘉还是坚持道：“走吧？这里有什么有趣的地方，比如小溪，比如特别的建筑，你就带我们去看看嘛。”红则依旧说道：“我看并没有什么游览的必要。不过……随便你吧，反正他看起来实在很闲……”

听到说自己闲，黄烨这才猛然想起时间，立即抄起键盘琴，看看上面小屏幕上显示的钟点，顿时跳起来，说一声：“不行，我先走了！”扭头就跑。

昨天，是为上课甩人；今天时间还早，怎么又这样急？美嘉不满地招手：“你等等啊！”就连红也笑起来，笑声从黄烨身后传到：“呵！你这会儿又急什么？有机会陪公主散步，该是你的荣耀！”

黄烨回头道：“某人很忙的，还要策划学生会活动，实在没空陪公主们悠闲了！”于是再不肯耽搁，又飞快地连滑带跑冲下山坡，杂草丛中又开出一道缺口，绿屑飘飘。

—————————————————————————————（第三节完）

作者信箱：yhiuwen

版本：1.0、1.1、1.2、2.0、3.0、3.1、3.2、2009新版

时间：2000－04－21、2000－05－07、2000－11－28、2002－03－01、2004－08－31、2005－10－05、2007－10－27、2009－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