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覆没
金卫果然答应了顾弈的要求,派一班人马驻守城门,拨一班人马散播消息,另自己与一波人马行至鸣翠。
此时的顾弈稍稍退了些热,人依旧有些迷迷蹬蹬的。
但是她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成败在此一举,无论如何,她必须要撑着,只有她,只有她能救她的阿娘了。
她拼了命地将养,拼了命地吃,拼了命地睡,堪堪在第七日将自己的脸色养得好看些,但她知道,她内里的气血依旧亏空地厉害,但就算是只剩躯壳,她依旧要强撑着。
她手里握着冯骥送回来的金令,透过金色的材质,沉思片刻。
而这一日,也终于来了,依旧是冯骥进来,给她作了个揖,道:“皇城的人已到了州门口,手上的人确实是顾夫人和许夫人。”
“我知道了。”顾弈刚说完,冯骥便叹着气走出了房间,毕竟是女子的闺房,他虽说是长者,到底也是不能久待。
顾弈闭上眼,不敢让任何人瞧出自己眼眶里的异样,一如不敢让任何人瞧出自己的盘算,她缓缓下床,缚上白纱。
刚出房门便迎面撞上邹千羽,顾弈未作停留,只轻哼了一声,似是不屑。
她一步步踏上府楼,望着紧闭的州门口前,被皇甫胤捆着的阿娘和许姨,攥紧的拳锋利的指尖刺入肌肤,缓缓溢出鲜红。
数日里一直不停歇的雪依旧下着,像是要埋葬些什么。
凛冽的寒风吹着州墙上的旗帜猎猎作响,像是要冻殇些什么。
底下传来皇甫胤的声音:“你们要的人在我手里,这城我要出,这人我会放,但是我手上有两个人,只换我一人出城未免有些吃亏,我们不如先来做一个游戏?证明我手上的人质表里如一?”
他笑得十分灿烂,可说出口的话语寒气袭人,重重地敲打在顾弈和殷都御的心上。
殷都御刚想出声制止,却又被底下的皇甫胤打断:“真真假假,这两人都是真的,可我又怕你们不信,或者以真假作伐,到时候我可真真是百口莫辩了,所以我总归是要让你们看到我的诚意的。”
这话说的明了又带着恫吓与威胁,摆明了手中的两人他只肯放一个。
殷都御和许逸均踌躇着不敢出声,生怕自己的一时失语给底下的疯子作出什么选择。
而一旁的顾弈只默默捏着拳头,心中默数。
顾弈的左侧是许逸,许逸的左侧是邹千羽,她突然笑了笑,想起先前顾弈对她的嗤笑,又想起已经交到许逸手中的金令。
她的声音在这场沉默中尖锐而突兀,她就那么突然地朝着地下的吼道:“金卫、密卫皆握于许逸之手,你手中的人质,杀谁你们还不知道吗?许夫人若是死了,你们以为你们手中一个无关紧要的妇人能保全的了你们些什么。”
底下的皇甫胤似是有些吃惊,他抬首迎上顾弈的视线,讶然:“真的?”
顾弈知道他在问她,她也不反驳,平淡地笑道:“真的。我顾家现在既无密卫,又失金卫,不过孑然而已。于这一方州府都已容不下我们母女,这泱泱梦城亦再无我二人的容身之所。”
顾弈突如其来的说辞落在众人的心上,与明面上总归不敢再有人出声要求皇甫胤放许夫人而匕向顾夫人,哪怕最后许夫人身亡,底下的顾夫人大家还是需要救上一救的。
倒是底下的皇甫胤突然邪嗜地笑起来,只见他轻轻抬起佩剑,于许脉脉脖颈上飘飘然一抹,鲜血自肌肤间潺潺流出,先是有几滴洒落在雪上,然后便染红了一大片雪地,刺得人心疼。
皇甫胤原就纠结这手中两人究竟放谁更为合适。若说是私心,她终究与他有过缘分,他想放的是她阿娘。
就像是天平的两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偷偷为顾弈倾斜。
而在这时,顾弈在自己的这段悄然落下砝码,既然已经倾斜,胜负已分,必然没有什么纠结的。
许家现在金卫、密卫皆在手,若再送回一个了然梦城事务的许夫人,梦城只怕更是如虎添翼,势大压入皇城不过几日。
而他手中的顾夫人就不一样了,顾家现在孑然一身,顾弈却给他们下了一根刺,让他们如鲠在喉,哪怕是只剩下顾夫人,梦城人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也不敢贸然出手。
而且顾夫人若是回城,怕是梦城大权最终落入谁手亦未可知,不过鹬蚌相争而已。
皇甫胤的剑又轻轻划向顾夫人未以安,剑气无声直指在场众人。
府楼上的殷都御终于出声:“既然我阿娘已死,阁下能否放了顾姨?我以密卫之首的身份向阁下承诺,定然放阁下安然返回皇城。”
他的声音轻柔而坚定,举起的右手握着晶石,在雪花飘落的白日里闪着璀璨的光芒,向所有在场的众人抛出波澜,搅乱一池的春水。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起来:“他才是许城主和许夫人之子吗?那许逸是谁?”
许逸身旁的邹千羽像是听到了什么晴天霹雳!
她抛弃与殷都御的婚姻,转身虚与委蛇在许逸身侧,不过是因为许逸是许城主的儿子,是将来的许城主,城主、刺史说得好听时是家人,而刺史不过是城主用起来比较顺手的奴才而已。
她那么努力的抛弃殷都御转投许逸怀抱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邹千羽漠然转头看向许逸,此时的许逸平静如常,像是早就知晓一般。
她又转头望向右前方,却见顾弈皱了皱眉,却也并无半分诧异。
“她竟然也是知道的!”
邹千羽越发觉得自己可笑起来:“握沙随风空一把,蹉跎辗转苦为何。”
底下的皇甫胤思索片刻,道:“这个妇人腿脚不大利索,你们谁来换人质?待我到了城门口,出城门放人质。”
“我来!”殷都御和许逸此时倒是毫不犹豫地出声。
而一同说出这个词的还有顾弈,殷都御一把将顾弈拽到自己身后,寄期望于底下的人并未从他与许逸那声响亮的声音中找到那抹柔弱。
他偷偷对后面的顾弈开口:“你疯了吗?就你这身子骨,还不如顾姨,现如今又反复发烧,就算不去走这一遭,能不能……都难说,还敢大言不惭地站出来?!”
此时的顾弈一心都在底下的阿娘身上,哪里听得清殷都御在说什么,她挣脱开殷都御,小跑着来到州府门口,令守门的金卫打开州府那扇沉重的大门。
她出了州府门两三步,便又一次对面前的皇甫胤说道:“我来……我来换我阿娘。”
皇甫胤不是没有听到府楼上她的那声“我来”,可是看到一个金卫之主,一个密卫之首,那两种截然不同却又殊途同归的态度和做法,觉得甚是好玩。
他突然想起那回来的四十名士兵,他们颤抖着:“只一个会面,连脸都还没看清,死了十个,倒地后便一动不动,没了气息。”
他笑笑:“也许,她作为人质,比两位城主,更加合适。”
皇甫胤冲顾弈点点头:“可以,就你了!”
此时的顾弈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不像是赴死,更像是走向光明。
期间,未以安不是没有顺着皇甫胤举在她喉前的刀刃自戕以求停止顾弈的脚步,可皇甫胤是何人,顾弈还未到手,绝不会轻易失去手中的筹码落了下乘。
可顾弈行至一半,突然觉得身后有什么不对劲,她倏然转头,州府楼上的邹千羽竟擎着弓箭对着她阿娘,眼神决绝。
她亦看见邹千羽身侧的殷都御、许逸伸手去拦,她连忙转过头,疯了似地奔向她的阿娘,其实她知道,可是越是知道就越是绝望,她来不及了。
身后的箭簇席卷着狂风,裹罅着黑暗,朝着她最明亮的阿娘,一寸寸逼近。
顾弈伸手以手阻箭,可是箭簇一厘厘逼近自己的手背,然后刺穿,并未减缓半分速度,就这么正正地插在未以安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