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王道深沉
三日后,刘辅被从诏狱里放出来,回到宫中就嚎啕痛哭。这三天,恰值最疼爱他的母后郭圣通大葬,竟给错过去了,只能在狱中徒自哀伤,此刻出来后,却又要被迫归国,心中酸楚,喷鼻而出!
无奈,这是光武之诏,不敢有违。于是,与诸王一同各自收拾衣物,备置车驾、行程。
刘殷的宫中本就简陋,平日里光武又没有赏赐,反倒没什么好收拾的,来去轻松自如。故此,他悄悄又溜出宫去,奔往城西。
那日,谢滴珠在赶往北宫淮王府的途中,忽闻郭后驾薨,道路被禁军封锁,无奈之下,只能调头回府,一路上心急如焚。
刚进门,迎面忽有一股马料味扑鼻而来,她登时心下惊喜,抬头一看,兄长谢滟竟已站在正堂的屋檐下,正在拍打身上的雪花,却是毫发无损,一切如常。
她迅速赶上前去,欲待询问,身后门栓忽响,连忙回头再看时,魏厚等淮王府的仆从早已冒雪跑走,顿时醒悟过来,竟差点中了刘研的圈套,心中暗自庆幸:“好险!”
当夜,北宫方向人欢马嘶,火光冲天,谢滴珠心惊胆战,不晓得发生了何事,更不知檀方、刘殷他们情况如何。好容易挨到次日清晨,便派家人出门打探,不多时得到回禀,街头巷尾依然如故,京师并未有什么大的变故,但是她毕竟没能见到檀方其人,心中难免忐忑不安。
此刻,刘殷完好无损的站在眼前,谢滴珠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长出了一口气。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已经潜移默化的把他视为兄长和靠山了。
见到谢滴珠竟为自己担忧,刘殷自是身心俱醉,虽明知这种担忧不是出自所希望的那种动机,但毕竟也表明自己已被眼前这位风姿绰约的绝代佳人所接受了,只可惜以后不能观赏多久了,或者也可能是此生最后一次了。
刘殷眉宇中掠过的这一丝忧愁,尽管瞬间即逝,但依然未能逃脱谢滴珠的妙目。
她问他出了什么事?
他说没事!
她说她从来不相信他会骗人或者有事瞒着她,让她着急!
于是,他就实话实说了。
她当时像被冻僵了一样,呆立半晌后,眼泪方才夺眶而出,立刻上前抓住他,问以后能不能常回京师来?北宫里还有沂王府吗?
他摇了摇头,说沂王府搬到沂都去了,没有诏令,就只能留在那里,可能会是以后的整个人生。
她又哭了,说他离开京师,她会感到害怕;还说,万一想念他了,怎么办?
他笑了,说要是害怕,就随他去沂国吧!
她说不行,京师里有她想朝夕都在一起的人!
他心中一酸,说她要是想他,可以随时去沂国,她不需要诏令的。
她破涕为笑,他如痴如醉。
她说还有一事,请他帮忙。
他说无论何事,他都愿意豁命相助。
她说能不能把她兄长调离太子府,或者最起码不再当那个太子洗马了?
他说没问题。
她问他何时离京,他说几天内。
她问他走之前还能来看她吗?
他摇了摇头。
她大哭,把头埋在他那厚实的胸膛上,将他的衣衫前襟哭湿了一大片。
他要离开时,她又大哭,再次把他刚晾干的衣服前襟哭湿了一大片。
他数度要离开时,她数度大哭,每次都把他刚要晾干的衣服前襟哭湿了一大片。
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可没过多久,她竟然在他怀中睡着了。
他轻轻的抱起她那柔软的身子,缓缓的放到了堂内的榻上,低声吩咐旁边的丫鬟去小姐阁楼上把她的被子取下来。
他慢慢的给她盖上,端详着她那美丽的面庞,久久之后方才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块地契,对着丫鬟道:“我走之后,难保那小侯爷阴枫不再上门骚扰。这是在洛阳城北角落里的一处庭院,距离洛阳府不远,相对更加僻静安全。小姐醒来后,若不嫌弃,就早点搬过去住吧,以少生是非!”
说完,他起身走到院内,把这里的一草一木仔细看了一遍,转身出了门,走了几步,又回首凝望,徘徊良久,最后长叹一声,一咬牙怅然离去。
东宫正堂内,太子刘庄正在与井丹、邢馥说话,见到刘殷进来,示意他坐下旁听。
邢馥道:“虎贲中郎将梁将军果然慧眼识人,他推荐的窦林前往陇右出任护羌校尉没多久,叛乱的烧当部落首领滇岸就率部投降,陇右复又安定!”
太子刘庄道:“陇右安定固然是好事,但是其中似乎存有疑问!”
邢馥道:“太子有何疑虑?”
太子刘庄道:“上次梁松禀报陛下说,烧当部首领乃是滇良,其长子名叫滇吾,这个滇岸实际上只是他的次子!如今,滇岸率部来投,那其父滇良与兄长滇吾何在?如若投降,为何不见窦林上报?如若未降,那滇岸又何以能率烧当部前来归附?”
井丹道:“太子明鉴,臣建议可直接发文质问窦林;同时,密令凉州太守暗中调查此事!双管齐下,届时自然水落石出!”
“好吧,就照此处置!”刘庄说完,看了看刘殷,对邢馥、井丹道:“你等暂且退下,我有事对沂王说!”
二人退下后,刘殷道:“听说父皇身体不适,如今好些了吗?”
太子刘庄叹了口气,道:“此次郭后去世,对他打击甚大;接着又出了刘恭遇刺一案,无异雪上加霜;随后再发生朔平门之变,岑遵阵亡,来苗生死难测,还死伤了许多汉军,他急火攻心,已经在榻上躺了好几天了!”
刘殷顿时黯然,垂首不语。
太子刘庄道:“不日即将归国,携带之物都备好了吗?”
刘殷苦笑道:“孑然一身,有什么准备的?轻车简从,只管走人便是!”
太子刘庄道:“你的封国,是众王之中,最为狭小贫瘠之地,切勿放在心上!先清苦一段日子,我再想办法给你补上两个富饶之县!”
刘殷苦笑道:“我习惯清贫日子了,那里也正好适合我,换了其他的皇兄,还不适应呢!”
太子刘庄道:“过去,在我身边,还能护着你!以前,凡事你都忍着,从不向我开口,这次就不用客气了,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办的吗?”
“还真有!”
“哦,何事?”
“可否给谢滟换个职位,比如太子家令之类的?”
“谁?谢滟?那个太子洗马?”刘庄扑哧一笑,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他?不对,是牵挂着他的妹妹吧?”
“什么事都瞒不过太子!”
“这样吧,我把他派到你那里担任国相,他妹妹不就一同跟过去了?下面的事就靠你自己了!”
刘殷一愣,万没想到这位太子皇兄还有这种奇思妙想,刚欲说不,那太子已经道:“此事就这么定了,我只能帮到这里!他现在已经可以识别名马了!说不定,凭借这相马,将来你那里还能变成富裕之地呢,所谓马到方能成功!”
“太子所说必是金口玉言!”
“如今,就要远行了,我们兄弟两个相见就不如过去那么容易了,真有些依依不舍!但这一天,迟早都要到来!独自在外,要学会照顾自己,好自为之!”刘庄眼眶有些发红,说完侧过头去。
刘殷亦是心中一酸,连忙告辞退出。
刚回到北宫府内,宫人就禀告说沛王刘强已多次派人来请。刘殷不知何事,遂匆忙赶了过去,沛王府内的情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东海王刘强、沛王刘辅、济王刘侃、淮王刘研俱已到齐,席地而坐,推杯换盏,正在对饮。
东海王刘强身体羸弱,自从让出太子位后更是滴酒不沾,今日竟然也破了例,喝得满面通红!
他一见到刘殷,就抢先吆喝道:“老五快来,兄弟们如手足,明日一早,手足即将分离,肢体破碎,谁不痛彻心肺?但喝了酒,就觉不到痛了!”
刘殷愕然道:“明日一早?”
刘辅道:“父皇刚才下诏,令我们兄弟明天一早在北宫待命,他要挨个单独告别,召见完毕者直接从南宫正门云雀门登程,太子携阙廷百官在那里相送!”
济王刘侃道:“明日云雀各自高飞!抓紧喝吧!过了今夜,我们北宫兄弟几个再聚齐就难了!也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了!”
众人尽皆泣然!
刘殷知他们刚经母丧,就被驱回封国,心中苦闷,遂端起酒觥,强笑道:“诸位兄长,杯中之物既可解千愁,也可贺万喜!明早出京,既有坎坷道路,也有锦绣前程!当互相预祝平安吉祥才是!”
“对,老五说得对!”东海王刘强仰头一饮而尽。
这位前太子,东海王大皇兄,比刘殷年长许多!早先时候意气风发,助父辅国,把政事梳理得井井有条,深得朝内郭家宗亲、西州群臣的拥护。那时候,刘殷尚且年幼,所以很少有机会亲近!但好景不长,在后来的度田、平叛以及应对四境外夷入侵等内政外交的重大事件中,当时的东海王刘庄屡屡表现出更为高人一筹的政治天赋,再加上其母阴丽华取代刘强之母郭圣通成为皇后,因此刘庄、刘强的位置互换,也就顺理成章了!从那以后,这位大皇兄便杜门自绝,与之前判若两人,变得沉默寡言,孤僻内向,而且体弱多病,故此与他见面更是少之又少,只是敬畏;长大后知道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刘殷对他又加了几分同情!
“老五,你我封国相邻,以后要多照应着点二哥呀!”沛王刘辅亦端起酒觥,笑道。
“沂国盛产者,贫瘠与穷困二物!二哥若要,只管拿去!此外,还想要什么其他照应,尽管直说!”
二哥刘辅号称贤王,是恭矜仁孝的忠厚长者,整日勤勉自律,一头扎进《经》、《易》、《论语》甚至还有图谶的钻研里,忙于著作《沛王通论》,与刘殷的性格可谓格格不入,平素往来更少。故此,要说刘殷对他有多深的感情谈不上,但敬重还是有的。
“老五,济国比沂国的日子要好过一些,逢灾旱之年遇困难只管向三哥我张口,但绝不能派些强盗、窃贼、流民之流前来明抢暗盗!”刘侃举杯豪言。
这位三哥孤傲自负,暴躁跋扈,令人从心底感到惧怕。因为自小,他对刘殷总是严词厉色,横加指责,不时还拳脚相向!但是,他还是有些优点的,就是把坏事做得光明正大,从不在暗地用诈使坏。这与那位年龄仅比刘殷略大一点的淮王刘研截然不同!
“老五,出门在外,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凡事要靠自己,不能总以为像在宫中一样,依赖他人施以援手!三哥的济国与四哥我的淮国一个在你之正北,一个在你之西南,虽然看上去似乎富裕些,但实情并非如此,济国北接幽州、渔阳、代郡等边郡,匈奴、乌桓、鲜卑等凶悍胡虏时常袭扰,一旦破塞侵入,灾难立时临门;而我淮国素以水患闻名天下,大禹时都未能根治,后又历经战乱灾荒,更是愈演愈烈,根本无法指望!”
刘殷含笑不语。这位四哥,称之为天生对头毫不为过,可以说自己就是在他的欺凌中长大的!从他那里领教到的,除了指责、打骂等基本功,还有如何将伶俐乖巧与凌人盛气同时兼融一身的精湛技巧。在父皇面前,他总是嘘长问暖貌似对自己的关心无微不至,而在下人面前,却对自己时刻不停的颐气指使与严厉斥责,以至于在宫内甚至连杂役都轻蔑自己!
直到有一天,一起去南宫拜见过父皇回来的路上,三哥与四哥在宣德殿的宫墙外合伙把自己打得如同血人一样。幸亏东海王刘庄从那里路过,当场呵斥制止,那二人做贼心虚,不敢相抗,如此才把自己救下来。后来,刘庄当上南宫太子,自己得以与南、北宫的将领们厮熟,并学到一身本领,眼前这位四哥才有所收敛。
唉!苦酒也是酒!眼下分别在即,毕竟一起生长那么多年,今夜此酒,不仅化去过去的怨,也是寄托昔日的情!
来吧!痛饮此杯,过往的宫中生活便随风而逝!
再来一杯!
来者不限,一醉解千愁,不醉不归!
次日,梁松那严厉、清朗的声音将散卧在地的诸王唤醒!
“陛下有诏,宣东海王刘强在云台殿觐见!”
刘强慌忙起身,向诸位皇弟道别,众人再次相拥而泣!
“陛下大病在身,此刻正在云台殿候着呢!你等准备让他等多久?”梁松催促道。
刘强推开众兄弟,转身出了大堂。
他那瘦弱的背影,缓缓淡出了视野,从此就不再回来,而是从云台殿径直奔往南门,从那里继续登程上路,赶往东海国!想到适才刘侃所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的话语,刘殷的眼眶又模糊了!
接着是沛王刘辅,他富态的身形也消逝在一片哭声中。
然后是济王刘侃,下一个就是淮王刘研。
他们都不再回来,早已寂静下来的大堂中,只剩下了刘殷孤零零的一个人。
很久没有见到父皇了,此刻刘殷的心情是既激动,又惶恐!
父子之情,乃是天性,至诚至朴,无论父皇对自己如何,无论多久不见,但心目之中对他的那份敬仰与爱戴,亲近与牵挂,却始终没有丝毫衰变!
临行之前,终于能见到父皇一面,不知道他那冷若冰霜的面庞,此刻能否对自己绽露一丝温暖的笑意。事实上,来到世上的二十多年里,就从没见过他的笑容……
刘殷憧憬着、期待着,许久之后,听到梁松那严厉、清朗的声音终于又再次响起,便迅速起身,准备像前面几位皇兄一样随他前往云台殿,不料听到的却是:
“陛下有诏,沂王刘殷直接从北宫朔平门启程归国!”
刘殷那满腔的热情与满眼的期盼,顿时被这寒冷彻骨的诏令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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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水一般当头浇灭;数日来满腹的伤感与满怀的思绪当即被这振聋发聩的晴空霹雳震碎在心里。至炎至热的希望,与至冷至寒的失望,电光火石间交融在一起,激出无比震撼的巨浪与轰鸣!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缓缓睁开双眼后,又回到了冰冷的现实,梁松的声音再次响起:“沂王已经醒来,你等将他送至车上,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沂王忽患急病,可否容他修养恢复片刻!”
“大胆!沂王身体强壮,你等竟敢诅咒他患有急病?还不扶他登车?速走!”
刘殷咬牙起身,道:“谁都不用来扶,本王自己登车!”
说着,他踉跄着一步步走出大堂,径直举足上车,头也不回,吩咐启程。
缓缓地,他强撑着一点一点的撩开车帘,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亲切,宫殿楼阁,亭台榭阁,只是今后再也难以见到了!
忽然,他发现两侧站立的禁军将领,竟然没有一个认识的!特别是到了过往自己几乎每日都要进出的朔平门下,城楼上以目相送的司马令、朔平司马等,一个个都换成了陌生的面孔!
也好,如此才能走得彻底,不留下一点熟悉与留恋,才能不留下一丝牵挂与伤感!事实上,自小到大,光武从来没有到他母亲的宫中来过,以至于他连父亲的相貌都有些记不清了。因为他与其他诸皇子有着很大的不同。
母亲徐美人原先只是一名普通宫女,向来滴酒不沾的光武有一天破例沾了一次,酩酊大醉后宠幸了这位宫女,不久后就有了他。
幼年时,他觉得天下所有人都宠着他,因为在母亲是宫中,只有有限几个宫人,他以为天下就这么大!
少年时,他才意识到不是这样,原来他还有几个兄弟,也都各有自己的宫府。他们当中,名叫刘强、刘辅、刘侃、刘研的那几位兄弟,拥有一位共同的母亲,被人尊称为郭皇后,父皇常去她的宫中;此外,还有几位分别叫刘庄、刘苍、刘荆的兄弟,也有一位共同的母亲,被称为阴贵人,父皇去她那里更加频繁;唯独自己,一人拥有一位母亲,父皇却始终不来,难道是由于母亲宫中的兄弟们太少了?
郭皇后宫中的兄长们还有几位舅舅,都是当朝重臣,深受满朝文武的尊重,地位显赫,时常来宫中,一家人热热闹闹;阴贵人宫中那兄弟几个的舅舅,更是权势熏天,威震阙廷,南宫里的卫士们无不敬畏;而自己也不是没有舅舅,他名叫徐徜,被封为龙舒侯,非常平凡,很少来京师,所以默默无闻,以至于似乎被世人所遗忘。
年复一年,各宫的兄弟们逐渐熟悉起来,但相处得越频繁,他的感觉却越来越不好,内心深处隐隐觉得还不如没有这些兄弟。因为他们中有很多人整日里只是嘲笑他、羞辱他,说他是野地里的草根,甚至还动手推他、打他、摔他,周围的宫人与官吏似乎也深受他们的影响,对他不是敬而远之,就是敷衍搪塞,而见到其他兄弟则是屈恭卑膝、热情迎合。每当与母亲讲起这些,她总是悲从中来,哭泣着悄声叮嘱:“务必息事宁人,不能反唇相讥,更不能反手还击!”,而询问什么是野地里的草根时,她更是垂泪不已,而且不久之后,她便郁郁过世,
幸运的是,在这些兄弟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瞧不起他,一位打骂他,其中有一位叫刘庄的兄长,每逢见到有人欺负他,总是当即喝止,以身相护,让他总算体验到了世间的温暖。
自此,他常常去这位刘庄兄长的宫中,读书习武,谈天说地,论古道今,无拘无束!他每时每刻都能深刻感受到刘庄那洋溢的热情与真挚的关爱,而其渊博的学识与卓越的见解,更是令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青年时,兄弟们分别居住在了南、北二宫。郭皇后变为前皇后,太子刘强也成了东海王,郭后随沛王刘辅与其余几位她所生的皇子一起搬进北宫,他也来到这里;与此同时,阴贵人变成了阴皇后,原东海王刘庄升为东宫太子,与几位同母所出的兄弟以及尚未出嫁的关雎、蠡懿二位公主随着光武、母后一起居在南宫。
自做了太子,刘庄随父理政,日理万机,颇获嘉许。光武有意加强历练太子,逐渐只亲躬重大决策,而把日常政务放手让太子独立处理。刘庄有时就把他召至东宫,商讨些事务,慢慢的还分派一些公干让他去执行。
由此,他方得以跨出深宫大门,奔走于阙廷上下,明白了阙廷政务的运作,结识了各府衙司职的官吏;往来于洛阳大街小巷,熟悉了京师的风土人情,体验了百姓生活的艰辛与苦辣。当然,也只有在民间,才能找到王者的感觉,凡是知道他身份的人,无不毕恭毕敬,笑脸相迎,而此时他方觉得自己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把在宫内多年来受到的憋屈与鄙夷一举宣泄得干干净净!
此刻,刘殷颓然倒在车内,只觉头脑昏沉,目痛欲裂,四肢倦怠,浑身滚烫!眼皮变得无比沉重,索性顺势合上,任它昏昏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启禀沂王!”,他似乎想起来了,这是沂国的国相谢滟在说话。
“有一位壮士求见,自称名唤卫羽!”谢滟道。
迷迷糊糊中的刘殷突然感到一阵狂喜,但此时大脑已经指挥不动四肢,只能勉强挪动一下舌头,嘶哑着嗓子道:“请他随车同行!”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在洛阳城中,还有一个人比他更加难受得多,正在头痛欲裂!
那就是他的父亲光武。
数日来,迭逢变故,饶是这位泰山压顶兀自巍峨不动的中兴之主,无数次挽救大汉基业于危难之中的光武陛下,也感到了心力交瘁,失去了对局面掌控的主动权!
这真是前所未有!
昔日,在多次万分危急的生死攸关之际,他都能谈笑自若,并游刃有余的化而解之!而唯独这次,近来的一连串事件发生得蹊跷迷离,好像幕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精心操纵着棋局,全力在与他对弈着。有时候,似乎也能若有若无的能觉察到对方的意图,却又始终判断不出对方的下一步!一阵阵的忧思不断的从心底袭来。之所以有这种感觉,是因为对手把每一个棋子都落在了大汉帝国棋盘上的那些令他最为担心的薄弱之处!
他名为汉室宗亲,却生活在阡陌之间,实际上与普通农夫无异,起事时胯下的坐骑还是一头牛!虽然仅用数年时间,便消灭了割据的群雄,重新一统了破碎的河山,将天下无数苍生拯救出战乱水火,并且稳住了四境,但与此同时,他也清醒的知道自己所建立的这个帝国,存在着与生俱来却无法克服的致命隐患,其中任何一个如果爆发,都能把整个帝国重新导向分崩离析的境地!
这些隐患看上去更像是一条条在拼块之间的难以弥合的壕沟裂缝!
第一个是早先在东州追随自己征战的嫡系部属与后来归附的西州那些当世俊彦们之间的隔阂!
在东州,自己处于兵微将寡的低谷之时,是耿弇、邓禹、贾复、臧宫、马武等等这些大将,铁心追随,四处征战,一路从袭扰、拔寨、攻城、进击直到决战,先后击败了赤眉、王朗、张步、大枪等大小三十多路对手,逐步壮大了汉军,统一了东州,为后来角力西州奠定了实力基础。
后来的事实证明,在西州的征战要比早先在东州更加困难。西部隗嚣与公孙述两军都比先前所击败的东方群雄远为训练有素,更加强悍善战。因为,打遍东州无敌手的耿弇、邓禹等得力旧部与西州军队刚一遭遇,便逢败绩;曾经屡战屡胜的名将岑彭、来歙等也相继遇刺。
看来,东州的文臣,西州的武将,这句话果真不是空穴来风啊!无奈之下,他不得不撤回耿弇、邓禹等东州嫡系,而广泛征用马援等西州归附将领,才得以扭转战局!
当初,自己亲自率军征讨盘踞天水的隗嚣,连续失利,正要撤军之时,马援星夜赶来,用米堆成天水地形,力主继续作战,由此方转败为胜,得以击败隗嚣!
随后,汉军大司马吴汉接替遇刺的岑彭、来歙,二次讨伐公孙述,屡战屡败,亦是就在准备撤军的关键时刻,西州旧臣郑兴赶到军中,将汉军劝返,才得以反败为胜,攻克蜀中……
然而,从那以后,东、西州的臣僚却始终未能融为一体,依旧泾渭分明,特别是在军中更为明显,如马援的伏波军与其他诸军,平素里的不合可谓尽人皆知,这种矛盾甚至都延伸到了战场上,比如在武陵平乱时,决定胜负的紧要关头,军中副将耿舒竟然公开与主将马援出现争执!
如今,这些东西部将领的后辈们已经长大,纷纷进入军中,而上一代的积怨与误解已显露出世代相传的趋势,这次朔平门之乱就是例证。相互之间,竟然毫不留情,死亡如此惨重,尤其是岑家,父亲岑彭本就被暗箭所杀,儿子岑遵竟也没能光明正大的倒在疆场上,而是再次不明不白的死于乱箭之下!如此下去,汉军就会不战自乱啊!
第二个裂痕就是他的两个皇后的家族阴家与郭家的矛盾。阴家乃是南阳大户,而他也是崛起于南阳,关系之近自是不必说,故此早先追随他的南阳系近臣与在东方浴血奋战的旧部,自然尽皆拥戴阴家,这些当然都利于增强太子刘庄将来即位后执政的稳固性!
而郭家乃是河北的名门望族,在当地影响深远,许多豪强都唯其马首是瞻,大有一呼百应、连点成片之势,在他们相助他创业过程中,感受颇深!
此外,由于西州归附之时,皇后还是郭圣通,太子是刘强,所以西州众臣们与他们母子相处得甚为融洽相得,与后来的阴丽华、刘庄母子反而有些生分。而这些来自西州的众臣,多为难得的良臣贤士!
为防不测,他不得不有意分解与弱化西州系在阙廷中的势力,将其首要人物窦融的侄子窦固和梁统之子梁松招为驸马帝婿;赐予窦融高官厚禄与豪华气派的官府邸第,奴婢数以千计,皇亲国戚与开国功臣中无人可比!但是,余下人中仍多有不屈不挠者,先是直谏不同意更换皇后,后又上书力陈反对改立太子!不得已,他才把梁统调往九江、郑兴调往成都,派遣马援在外四处征战,而班彪久病卧床,已是有心无力……
本来阴、郭两家虽暗中分庭抗礼,但表面上相处还算融洽,但自改立皇后以来,这种表面上的融洽也逐渐结上了冰。前些天阴就与郭况之争就是两家根深蒂固的矛盾破土而出的迹象,而如今,更可怕的是又延续到了南、北宫的诸王子身上。
他们本就各自成群,郭后的归郭后,阴后的归阴后。一条复道,既隔开了南、北宫,也就相应隔开了这些皇子之间的恩怨。
但是这次朔平门之变,起因乃是北宫诸王的宾客,死难如此之多的汉军将士,如若不严加惩处,实在愧对殉难将士们的家人!
然而,这样做的不利后果,则是无疑加深了北宫诸王与阙廷的误解与不满,对刘庄将来接手执政必定极为不利。
最近发生的这一系列事件,郭后驾薨、刘鲤刺杀刘恭、朔平门之变,貌似是相互之间没有内在关联的巧合,但每一步却都准确无误的踏在这些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裂痕之上:
更始帝被杀已是多年之前的事了,如此之久,那寿光候刘鲤有足够的时间行刺,却为什么早不刺刘恭,晚不刺刘恭,偏在趁郭后驾薨之时突然动手?
普天之下,习武之人多矣,那刘鲤为何不在别处找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实施,却反而唯独选上北宫之中的宾客呢?
那刺客,完全可以使用普通利器行刺,却为何偏偏要使用那震动阙廷上下的角端弓呢?
如果说式侯刘恭遇刺只是这次风波的第一浪,则朔平门之变就是随之而来的第二浪;而这第二浪,显然更加汹涌许多,直接引发了多年来在汉军中二代将领之间积聚已久的深层怨结,同时还激起了北宫诸王的愤懑,更大的风浪正在酝酿之中,这可是一步同时撕开他最忌惮的那两处裂痕的高明之棋啊!
故此,郭后之薨似乎只是这一切的导火索,这究竟是巧合,还是预谋?
雪上加霜的是,就在这个关键的当口,他偏头疼的痼疾却又发作了,整日里痛得如刀刺斧凿一般,根本无法深度思考!
他第一次感到了力不从心,自己或许真是老了,事情的真相或许需要下一代才能解开,而这些政治裂痕的弥合,也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代的智慧了!
此刻,他还能做些什么呢?先尽全力缓解当前的危局吧,能做多少就做多少,于是下诏:
厚葬岑遵,重抚朔平门之变中死伤的汉军将士;
令北宫诸王各归封国;
抓捕北宫宾客,严加审讯,可疑者一个都不能放过!
到了北宫诸子各归封国前来云台殿面辞的那一天,光武方知自己的添犊之情原来竟是如此之深,恋恋不舍,依依惜别,心中愈发酸楚,头就越来越痛,他一再咬牙苦撑,直到见过刘研,最终还是坚持不住,疼的眼前一片漆黑,无法视物,无奈之下,方才传诏,让刘殷径直从北宫启程。
诏狱内,所有牢房都挤满了被羁押的北宫宾客,吕种与王肃也在其内!
数日来,梁松亲自提审拷问,挨个过堂,不分日夜!
当轮到给吕种过堂时,他冲着梁松道:“梁将军,我是吕种,伏波军司马!那日伏波军被困在武陵五溪的壶头,你曾以监军身份亲自到访调查军情,当时是在夜里!后来,我奉命亲赴叛军大营下书,劝得敌众全部归降!”
梁松闻听当即起身,走了过来,轻声道:“原来是吕司马,委屈你了!此乃例行公务,只要你与那刘恭遇刺案没有瓜葛,待核实后,末将立即恭送吕司马出诏狱!在此期间,切勿多言,以免人多嘴杂,徒生是非!”
“多谢,梁将军!”梁松的爽快令吕种既觉得意外,又深为感动,看起来,多年来自己是误会此人了!
于是,既然心中有数,他顿感踏实坦然!该吃吃该喝喝,该睡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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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待梁松将所有相关案犯审理完毕,还自己一个清白!
三日后,牢门打开,一位狱卒喝道:“凡被叫到姓名者,先答应一声,然后立刻出去!”
他叫到的一个名字就是:“吕种!”
吕种当即起身,有狱卒上前领路,出得牢门,过道两侧皆是威武雄壮的彪形大汉。
他顿觉气氛有些异常,且前行的方向也不是奔往大门,“这是要去哪里?”他问道。
那狱卒道:“凡参与式侯刘恭案者,尽皆处斩!你是头号重犯啊!”
吕种一愣,旋即吼道:“你弄错了!我要立刻面见梁将军!”
那狱卒笑道:“就是梁将军特地叮嘱我等,要先处斩首重犯吕种!左右,给我拿下,本来想痛痛快快的送你上路,看来还不成!”
两侧的彪形大汉们立刻上前将吕种扑倒在地,捆上绳索!
吕种此刻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一切都为时已晚,脑中的一团团乱麻中,忽然冒出几句伏波将军马援当初给他的警言:
“你现已升任伏波军的司马,日后在京师行走交往,与过去就将有所不同。我有一言相赠。当下正值建武之元,国家的基业刚刚建立。自今以后,国内将日趋安定,终有一天,就会天下太平。可令人担忧的是国家的诸位王子也都渐渐长大,开始竞争声誉,招徕宾客,而此前设立的限制他们私交宾客的制度却没有相应恢复或者重新确立。故此,如果拥有太多的宾客,势必无法严格约束管控,将来难免不犯下大罪,兴起大狱。对此,你要引以为戒,千万慎重小心啊。请务必牢牢记住我今日之言!”
吕种追悔莫及,高声大呼:“马将军,真是神人也!”连叫数遍后,无人回应。
他继而似有所悟,当即反复呼喊“伏波军冤枉!马援无罪!马将军从未贪财!”
声嘶力竭,音传数里!
只可惜,为时已晚!
在他之后被押赴刑场行刑的,还有王肃等一干宾客!
这段时间,檀方的日子如同当年在陇右的巍巍群山中攀峰越岭一样,时高时低,可谓跌宕起伏。
入京查办马成案,意外的留在了洛阳府,从此换来了崭新的人生!这里一切都与过去的生活迥然不同,繁华似锦,人气兴旺,高台楼宇,鳞次栉比,市井热闹,酒巷深深,真是天壤之别啊!
但是,只有一点不好,就是这里的人太复杂,难以相处!只要他一说话,露出了家乡的口音,立即就会遭到所有人的轻视与嘲笑;但凡他想直抒胸臆,实话实说,马上就惹人生厌,当即遭到抢白训斥!
在洛阳府里,有些人明明是他的下属,却总是不听号令,要么虚与委蛇,找出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要么假装糊涂,声称不知从何下手;还有的,干脆就公然抗命,拍桌瞪眼,恶语相向。有些人明明是他的同僚,却似更胜世仇,不是当面爱理不理或颐气指使,就是背后布下圈套,暗中使绊,有意刁难。这些人似乎原先百无聊赖,反而是他的到来,倒让他们有了共同的目标,有事可做;那些上司,就更不用提了……
自那日随着沂王刘殷到十五酒家吃酒,遇到了一群汉军将领,他本以为就此相熟。但后来到他们那里公干,觉得能事半功倍;才发现,反而事倍功半,竟还不如彼此就从没见过!一个个冷眼相对,才使他想起那晚酒后的口无遮拦又闯了祸,而且所犯的众怒竟是如此之深!
真是步步遇阻,事事受挫,前景一团漆黑!
好在,有一个人,能够耐心聆听他的倾诉,理解他的苦闷,承受他的抱怨!
她就是谢滴珠!
这个女子不仅美貌温柔,而且善解人意,让他在寸步难行时得到鼓励与安慰,在无能为力时恢复信心与勇气,在穷途末路时看到曙光与希望!
但是,这些毕竟只是精神力量,能起到的,只是缓解他的压力与情绪,丝毫改变不了周围的现实境况。直到有一天,那位蠡懿公主来到了谢家,才真正改变了这一切!
换上了骑都尉的戎装,他立时感到精神百倍,信心高涨!
每当见到他,蠡懿公主的眼神,好像就没有再挪开过,他时刻都能感受到那炽热的目光中所洋溢着的喜爱与恋慕!
在他面前,她是如此羞涩、温柔,完全不像此前传闻中的那么暴躁、骄横,尽管周围服侍她的人都是极其小心翼翼,时刻充满畏惧,甚至惊悚!
骤然间,他的世界再次焕然一新,所有的人也都变得谦柔畏慎,前来交好、结识的人摩肩接踵、应接不暇,这其中还有昔日洛阳府的同僚们,他们言辞恳切的悔不当初后,都变得举动得礼,融洽周到!此时,他才知道,原来被追捧抬爱的人生是如此的快意!
他慢慢地结识了许多京师的达官贵人,也进入了他们的社交圈,这里别有洞天!
春则园林赏景,夏则游山玩水,秋则郊游狩猎,冬则楼台观雪!远非那谢府小家碧玉的庭院所能比拟!
谢滴珠那楚楚动人的面容也在这里的团花簇锦和欢声笑语中渐渐淡逝消散。
然而,好景不长,无论是欢快,还是美妙,这些愉悦似乎总是短暂的。宫中传来蠡懿公主与信阳府小侯爷阴枫定亲的消息,对他无疑就是一个晴空霹雳,蠡懿公主自然也是哭闹叫嚷,声嘶力竭的高呼不从!一度恢复了她原来的面目,但是郭后驾薨以及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竟将她心目中顶天立地的天神父皇击倒,而且一病不起数日,这让她产生了无忧无虑的过去所从没有过的感觉:父亲正在老去,与他在一起的时日变得开始有限,要想给他延年益寿,就得让他开心,但是如何才能使他舒畅呢?她苦思冥想!
最近,太子刘庄与山阳王刘荆再次一起来到了她的宫中,告诉她,父皇的旧病偏头疼连续复发多次,夜不能寐,长此以往,恐怕时日无多!太医说根源还是心病!但心病还需心解,唯有让他愉悦,才能缓解此病。
两位皇兄经过深思熟虑后,一致认为当下能让父皇开怀者,只有掌上明珠的爱女婚嫁一事,除此无它!所以,特此前来与她商讨!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她当即起身,红着眼眶道:“请二位皇兄自主行事,只要能医好父皇之病,蠡懿愿做任何事!”
于是,没过几天,蠡懿公主在与檀方难分难舍中,还是咬牙与阴枫完了婚,嫁去了信阳侯府!而檀方又恢复了孤零零一个人。
更重要的是,他失去了在宫中的靠山后,从云端直接坠落到了地狱,连人间都没有经过!没多久,他就从骑都尉降为了普通缇骑。
过去的那些达官贵友,如何再能与一个普通缇骑密切往来,称兄道弟?昔日的同僚们,除了洛阳府的,还有后来结识的宫中的,俱都恢复了原来的面目,反而变本加厉,传来许多幸灾乐祸的冷嘲热讽!
由此,谢府又成了他常去之地,!
此时,谢滟,已经随刘殷去了沂国;刘研也回了淮国!
谢府,也只剩下了谢滴珠,她的温良体贴又让他感动得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然而,谢滴珠能给他的,只有二人之间的感情与事业上的抚慰,而地位、荣誉、他人的尊重,她却无法满足他。这些,在细阳时,他不知为何物,可以不要,但如今是在京师了,有了亲身体验,美妙至极,绝对不可或缺!
所以,当宫中又传出消息,说蠡懿公主之姊,关雎公主宫中需补充汉军卫士时,他眼前当即一亮,顿时又看到了新的救命稻草与希望!
数日来的辛苦总算没白费,说服蠡懿公主与阴枫成婚后,父皇果然康复明显,精神矍铄许多,头痛发作次数逐渐减少,堵在太子刘庄心头的那块巨石总算放了下来,也能静心处理政务了!
突然,一份奏章引起了他的关注!他将其拿起,反复思读半晌,吩咐道:“来人,去把井丹与邢馥二位先生请来!”
二人进门,不等见礼,刘庄就急切问道:“这吕种被处斩之事,你二人可曾知晓?什么罪名?”
井丹道:“臣接到此报时,就已经执行过了!是由虎贲中郎将梁松亲自监斩!”
“可知那梁松为何要斩杀吕种?”刘庄道。
“臣亦奇怪此事!奏疏上所言,甚为模糊不清,故亦曾亲自登门咨询,但梁将军始终不见!”邢馥道。
“好大的派头!”刘庄冷笑道,“传我话,让虎贲中郎将速来太子府见我!”
不多时,前去虎贲中郎将府邸传讯之人回禀,道:“梁将军称军务繁忙,待处理完手头之事后即刻前来!”
刘庄命井丹、邢馥暂时退下,自己继续批阅奏章。
不知不觉,天近黄昏,仍未见到那梁松身影,他心中有气,正欲令人安排车乘,亲自去登门,却听有人报:“虎贲中郎将梁松觐见!”
梁松健步入堂,边施礼边道:“公务繁忙,此时方得空前来,万望太子海涵!”
“梁将军事必躬亲,岂能不忙?”刘庄道。
“惭愧,陛下为此,经常盛赞臣!话说回来,若凡事不亲为,还要我这虎贲中郎将何用?”梁松反问道。
刘庄见他话藏机锋,不但绕过自己所设问题,还抬出光武来直接反击,显然是有备而来,遂把话题径直挑明几分,道:“份内之事,当须如此!但若越俎代庖,如监斩之事都要亲为,这恐非圣意吧?”
“那也须看何等罪责?若是国家重案要犯,那必当至始至终,鞠躬尽瘁!”梁松寸步不让,以攻代守!
“那好!我来问你,越骑校尉吕种究竟身犯何罪,以至被诛?此外,此人不是常人,曾是伏波军司马,为国屡立战功,即使其罪当诛,亦须报至阙廷,待核批后,再予惩处!又何必如此仓促行刑?”刘庄单刀直入,彻底挑明!
“朔平门之变,岑遵阵亡、来苗重伤、百余名禁军死难,令人扼腕,陛下更是震怒!究其原因,乃是北宫守军抗旨拒绝臣率部入内缉拿凶手,而这吕种就是为首抗命之人,自恃勇武,竟挟持利刃欲斩杀羽林中郎将窦固,以至延误时间,让凶犯言中最终得以逃脱!其罪难道不当斩首么?”
梁松咄咄逼人。
“即便梁将军所说属实,既然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却又何必如此匆忙执行处斩?”
“非常时期,须行非常之策!郭后大丧,陛下龙体欠安,朔平门前又出乱事,凶手言中逃脱,且角端弓竟出现在京城,如此紧急时刻,末将怎敢怠慢?万一那刺客言中与吕种乃是同党,再前来砸牢劫狱,祸起萧墙,京师可就危险了!再者,朔平门死难将士家属近日连连到宫城门外跪侯,请求面见陛下伸冤。在此情况下,不立斩吕种,如何给他们一个交代,以平息这场风波?另外,末将也有一个疑问,此番一同被刑罚的北宫宾客,人数并不算少,为何太子唯独只质疑末将对这吕种的处决?”
“这?”刘庄未料到他最后还会竟出此一问!
“梁将军,误会了!”井丹自外含笑而入,道:“这段时间,太子一直在照顾陛下,府中日常事务皆有井丹处置!故此,这北宫宾客与吕种被处斩之事的缘由经过,还未能及时向他面陈!”
“原来如此!”梁松道,“不知者不怪!”言罢,起身向刘庄深施一礼,转身径直扬长而去!
“适才,臣在门外站了半天了!梁松适才所言真是滴水不漏啊!”井丹望着梁松远去的背影说道。
“哼!”刘庄冷笑道,“准备得越发充分,就越是心中有鬼!”
“那太子以为,梁松为何要如匆忙对吕种下手呢?”
“还不是与伏波将军有关?吕种若非曾任伏波军司马,必不至于招来杀身之祸!聪明反被聪明误,吕种冤死,那就意味着有人要灭其口!而所要掩盖的,无疑乃是伏波军之事。这反倒说明,其间必有难以昭见天日的隐衷!一旦查明此事真相,我就即刻禀明陛下,沿此线索继续追查,相信不会过多久,伏波将军数年来所蒙受的天大冤屈,必定就此大白于天下,以还他一个公正!”
井丹笑道:“太子英明,只是不知心中是否已有追查此案的合适人选?”
刘庄眉头一皱,黯然道:“我本想让邢馥担此重任!但适才见那梁松已是虑无遗策,又身兼帝婿之尊,连我都没放在眼里,只怕太难为邢先生了!”
井丹神秘一笑,道:“臣昨遇有一人,必可胜此重任!”
“谁?”刘庄刚问出口,忽的似有所悟,忙起身,睁大眼睛道:“莫非那郑异先生已经回到京师?”
“太子所料不错,”井丹笑道,“正是!”
“那我须当亲自去请!”刘庄连忙吩咐备车。
“且慢!”井丹拦道。
“先生,此举却是为何?”
“太子,还是我去把他请来吧!”
“那礼貌多有不周?许多年前,我和山阳王曾托梁松登门去请,结果他就没来!”
“臣怎么听说是人来府上了,接着又走的吧?”井丹笑道。
“对对,不错,是来了又走的!”
“所以说,他若想来,则不请自来;他如不想来,则来了也得走!”
“井先生之意是?”
“臣意是先把人弄来,太子与他面授机宜;假如太子亲自登门,他若不见,那就麻烦了!”
“先生意思,如他不应,便强请?”
“不错!反正是我强请的,与太子无关!”
“先生不可鲁莽!”
“没关系,臣新近刚从信阳侯那里学得一古籍所载之法,名唤人彘,专门强请不给人情面的客人的!”
“哦,何为人彘?”
井丹于是就把那日见阴就之事说了一遍,刘庄听完,难得发出一阵开心大笑。
井丹暗道:“原来太子会笑的,竟也能笑得这样爽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