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这话一出口,连景暄都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在这些日子留下的短暂印象里,谢燃并不是一个会“安慰别人”的人,他总是有点冷淡,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劲。
但刚才那句话显然像个安慰。
至于白芸就更惊讶了——她惊讶的理由还要更直接一点,因为她生前没听过这句话。
“谢谢你,”她笑了笑,像是有点害羞,将鬓边的头发拢到了耳后,“不过其实不用特地安慰我的,我都已经习惯了。”
“其实我没有在安慰你……算了。”谢燃慢吞吞地说了一句。
然而他仔细想想,这种涉及到个人审美上的问题有点不太好解释,还容易陷入到“我不听你肯定就是在安慰我”的无聊扯皮之中,因此没再多说什么。他低头把剩下的早饭吃完,擦擦嘴,从桌前站了起来:“那我们现在开始?”
“我需要做什么吗?”白芸突然紧张了起来,睁大眼睛盯着他。
“等着就好,我要准备些材料。”谢燃又看了她一眼,“如果后悔的话,就早点告诉我。”
“我不会后悔的!”
白芸“噌”的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激动地向谢燃鞠了个90度的躬,“老板,谢谢你!”
谢燃:“……”
谢燃:“也不用这么客气……”
女孩子脸上发自真心的激动与喜悦让他有点遭不住,低头匆匆进了里屋拿东西。
百灵一族在鬼界靠做信使交换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人间自己的通讯系统远比鬼界发达得多,做信使维生在人间行不通。好在谢燃在画画这件事上有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他来到人间以后花了很久,观察了好些日子,才决定开一个画室维持生活。
对他来说,卖画不过就是一个等价交换的过程,其实不能算“做好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有新的客人上门,他总有种自己在亡魂中间被口口相传成了一个“救世主”的感觉。
受不了。
画室里很多材料是现成的,之前谢燃准备了不少,但另有一些需要重新置办,他在里间清点了一下,把需要的东西先搬了出来,然后打算出一趟门。
“我要出去准备点材料,白芸,你跟我一起去。”走前,谢燃很自然地说了句,“景暄,你吃完记得把桌子收拾下。”
景暄幽幽地抬头,就看见画室的玻璃门已经关上了。
走得真快……
怎么说呢,虽然他也吃了早餐,虽然计较这个有点幼稚,但他还是觉得谢燃吩咐他的口吻未免太自然了点。
“使唤人倒是顺手,我跟你又不熟……不是昨天还一堆秘密不肯说的吗……”
他小声自语,一边说,一边慢吞吞地把桌子收拾干净,垃圾全倒进了厨房的垃圾桶里。
整间画室就那一只垃圾桶,放在厨房和厅堂交界的地方,谢燃每天会清理一次。
他为了少倒几次垃圾,特地买了个够大的垃圾桶,一个人住的时候不觉得,但自从景暄把那名女助理和垃圾桶并排放在厨房的地板上后,就显得有点挡路了。这几天谢燃和景暄提过好几次,让他早点把这女人处理一下。
他倒是想处理,但无奈很多事没想起来,自己有点无从下手。可前些天他匆匆出去找了一圈,似乎也没发现这座城市里有玄学界的人类,棘手得很。
现在不得不把她弄醒了。
景暄收拾完桌子,走到了女助理面前蹲下。从这个角度看,她原本年轻美丽的脸庞上已经泛出一层青灰色——她刚开始是吓昏的,后来却是被景暄强制昏睡,那些本就缠在她躯体上的阴气因此趁虚而入,再加上没有食物摄入,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不断侵蚀她的生命,再不弄醒,她可能就活不成了。
景暄伸出手指,在女助理眉心轻点了一下,烟雾状的黑气从他指尖冒出来,慢慢渗进对方的额头。
过了大约一分钟左右,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渴……”
刚睁眼的时候女助理还是懵的,低声呢喃着,过了好一会儿眼睛才完全睁开,恢复了先前的清明。在看清眼前是谁后,她的目光立刻变得不善起来,“是你?要杀要剐随你便,想让我出卖老师是不可能的。”
语气是凶狠,可惜好久没吃东西的肚子并不配合,“咕咕”叫了一声。
景暄笑了笑:“你饿了吗?”
废话。但是……
“不饿。”女助理梗着脖子说。
她的目光中满是怀疑的神色,想让她求饶显然是不可能的。
景暄并不想让事情陷入无意义的争辩之中,他用手一捞,把那堆锈迹斑斑的瓶瓶罐罐拉近了一些。金属碰撞声吸引了女助理的注意力,她转过头,面色就是一变:“你……”
“在他和你的‘老师’达成某种协定之前……”景暄问,“你们告诉过他需要面对的是这种东西吗?”
女助理没说话。
先前景暄已经预料到了,对此并不是太意外。他轻轻一笑:“欺瞒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当然,这和我没什么关系,人和人的事情我想管也管不了,不过……”景暄话锋一转,“我对你身上这些阴气的来源比较好奇。”
说着,他抬手在女助理眼睛附近抹了一下,然后摘下了自己的眼镜。
女助理本来是看不见阴气的,只有一些隐约的感觉,这种直觉对她自己身上那一点微小的阴气来说毫无作用,因此当景暄替她打开阴阳眼的时候,她结结实实地被眼前出现的一切吓了一跳。
四周的空气浮着一层浅淡的青灰色,带着某种非人的温度,而眼前的人则几乎全身都被包裹在黑雾中,至于自己……
她一低头,吓得惊声尖叫:“怎么会这样!”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在自己身上看见那么多阴气。
入了这条道的人,再怎么无知,也知道阴气对活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她脸都被吓白了。
景暄想了想,换了种劝说策略:“我也不是说你敬爱的老师有什么问题,但你有没有想过,他或许是被什么东西给蒙蔽了呢?我只管鬼事,若是你的老师没被哪路小鬼缠上,就算你们再坑蒙拐骗几十个人,我也管不了。”
景暄一边说,一边盯着女助理的反应看。
少了镜片的遮蔽,他那双眼睛看起来陡然放大了一圈,瞳色有些浅淡,带着一点通透感,像是加了料的冷萃咖啡。这让他看起来有点不像人了——虽然他本来就不是。
女助理低了下头,好像在思考,过了会儿才抬起头来,低声问道:“程英毅他死了么?”
“嗯。”
“怎么死的?”
景暄轻笑,慢条斯理地说了两个字:“反噬。”
女助理微微沉默,而后像是下定决心那样说:“但是老师身在东南亚,他桃李满天下,并不缺我这一个徒弟,不可能为了我来到这里……你要是放我回去,我倒是可以带你去见一见我的老师。”
“你说谎。”景暄脸色一沉,笃定地说,“我再给你个机会,你最好说实话。”
“我有什么骗你的必要?我都已经落在你手上了。”女助理试着挣了挣,“看,我连动都动不了。”
甚至还很饿。
“呵,你知不知道,人族在说谎的时候,躯壳内的灵魂甚至会变成其他的颜色。”景暄失去了耐心,他站了起来,冷声丢下一句,“鬼族杀人连理由都不需要,你或许不怕死,但死后,我可以带你尝尝鬼界刑房内的三千八百五十六种刑罚,好叫你体会一下什么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话太冷,带着上位者的不怒自威,和他平日里没脸没皮蹭饭吃的形象实在是差得有些远。刚刚去而复返的谢燃听了一耳朵,当场愣在了门口。
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推门进去。
谢燃听力绝佳,知道他听见那番话的人或许只有他自己。他若无其事地走进去,目光朝厨房的方向瞥了一眼,就看见满脸灰败的女助理正颓然地瘫倒在地,而眼睛是睁开的。
“你醒了?”他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地问了一句。
没想到女助理这次看见他却是一脸的惊悚:“你、你是个什么东西?!”
谢燃:“……你现在在我家里,问的这是人话吗?”
“我刚给她开了天眼。”一旁的景暄说。
“……哦。”难怪会这样。
谢燃了然——他现在在女助理眼中可能是一团人形的蓝火,视觉上确实比较惊悚。
“我还以为玄学界的人看到我不会害怕呢。”
他摇摇了头,带着刚带回来的材料,开始制作“颜料”。
上回给程成做他的“颜料”时,景暄是半路回来的,这还是第一次从旁观看全程。谢燃调制“颜料”的动作赏心悦目,一件件死物或活物被火焰烧成精纯的液体,在小巧的容器中混合,最后加上白芸心头的一缕阴气以及谢燃从指尖挤出来的一滴精血就算完成。
小盅底部始终燃着一簇苍蓝色的火苗在烧,谢燃的嘴唇有点发白,慢吞吞地在画架上铺开纯白的“契约纸”。
景暄皱了下眉。
他看出这个做这个东西对谢燃的消耗不小了,问题是,上回捡回来的阴气团谢燃还放在白花丛中养着,也不知道准备养到什么时候去,让他咬自己又不愿意……总不吃东西怎么行?
他正在胡思乱想,回神突然发现谢燃看了自己一眼。
“嗯?”他问,“怎么?”
谢燃摇摇头:“没什么。”
说着,他一笔落在了白纸上。
过了会儿又朝景暄的方向瞥了一眼,而后继续落笔,怎么看都像是……在画景暄。
景暄:“……”
等等,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他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