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中秋节当天,白艳与穆星一同乘车到了月江里。数月未曾踏足,今日一见,却仍是昔日景象。
当初是王梦维挂名将白艳从书寓带出来的,此番自然免不了要劳动王公子,替穆星陪白艳到堂子里同书寓姆妈周旋赎身的事。
与白艳估计的差不多,姆妈客套半天,最后还是抛出了两万元的要价。白艳本不想多费口舌浪费时间,谁料一路都没说话的王公子此时突然大发神威,拿出了他商人的本事,同姆妈一通唇枪舌剑讲道理摆事实,竟生生将赎身钱压到了一万五。
白艳简直惊呆了。
从月江里出来,穆星还要带白艳去办户口,三人便在路口分别。王梦维看看穆星,再看看白艳,半响才叹了口气:“你们…好自为之吧,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就是。”
穆星狠狠地抱了抱他:“放心,我不会客气的。”
没好气地白她一眼,王梦维冲白艳点点头算打过招呼,扬长而去。
按照规定,在堂子里挂牌的女人都要去警察局办理许可证,如果要揭牌,也要去吊销执照,改换户籍本的信息。因为穆伯父早先与警察局打过招呼,到了人事处,白艳很快便吊销了执照,又办好了户牌。
走出警察局,白艳突然顿住脚,看着手里的普通居民户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穆星以为她要感叹几句,便在一旁等着,不料白艳将证件装进包里,随即转过脸来:“走吧。”
穆星挑起眉:“我还以为你会想感叹几句。”
白艳笑了笑:“没甚么需要感叹的,早已预料到的事,哪里至于如此有仪式感?”
“今天是中秋节,奶奶让我请你到家里坐坐。”两人并肩走在路上,穆星说。
白艳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会不会太唐突了些?伯母怎么说?”
时隔不过几日,即使穆夫人他们默许了她们的关系,想来也该再缓一缓,给伯父伯母们一些适应的时间才是。
穆星耸耸肩:“这事是早餐时奶奶当着大家的面说的,我娘没说什么,大伯倒是说确实应当请你去过节。”
白艳没说话,沉默好一会儿,她才猛地停住脚,梦醒似的小声嚷:“那我应当送点见面礼吧?通常这种情况都是应当送礼的吧?送什么合适?奶奶喜欢些什么…”
看着她着急,穆星不由失笑:“不必了,都是一家人,哪里用说这些。”
白艳不依,拉着穆星便往洋行走:“不行不行,前两次到你家都很不体面,今天又是过节,怎么也该正式点才是。”
两人在几间洋行逛了半天,最终在穆星的建议下,白艳选了几对胸针给奶奶和两位伯母,又挑了两支钢笔分别送给两位伯父。
到了晚上五点半,穆园的汽车准时停在了白艳家楼下,白艳坐进车里,才发觉车里都是熟悉的面孔。
“白小姐好。”替她关上车门,浮光坐到副驾驶上,对一旁的司机笑盈盈地说:“宋叔,走吧,今儿是中秋节,我娘还等着我回家呢。”
穆星听见,在后座哼一声:“回家歇了大半月,还没歇够呢?”
浮光笑嘻嘻地说:“哎哟我的小姐,我倒是还想服侍你,只是怕到时候成了那西洋进口的大电灯,倒惹你嫌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地白话,笑个没完,倒像是要将半个月少说的话补回来似的。
听着耳旁聒噪,白艳不仅不觉得烦,反而越发的放松下来,心中原本的忐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平和与愉悦。
到了穆园,因为事先说过不是正式的拜见,白艳便不曾行敬茶礼,穆家长辈待她也一如既往。一家人自然而然地聊天吃饭,没有生疏客套,也没有刻意摆谱刁难。
自此,一切都恢复了往昔的模样。穆星照样地医馆药房两头跑,白艳仍在书局工作,得空时两人便在小家相聚,唯一不同的,只有心态:再没有忐忑与惶恐,再不必患得患失,每天夜里互道晚安时,她们都知道,还有明朝。
1931年10月1日,东北军黑龙江洮南镇守使张海鹏投敌。
1931年11月19日,日军攻陷齐齐哈尔。
1932年1月28日,日军进犯上海。
1932年2月5日,日军占领哈尔滨,至此东三省全部沦陷。
战火虽未蔓延至闻江,恐慌与怒火却通过报纸浸透在每一个爱国群众的心中。小半年间爆发了多次由学生组织的□□示威行动,政府则想方设法进行镇压,一时间街头巷尾人心惶惶。
彼时,穆星与白艳刚结束了南京之行,给蔡部长拜过年,两人本打算往北京去游玩一趟,顺便去参观一下协和医学院,同二哥一起回家过年。然而经过一月底上海的惨案,日军进犯北京的传言甚嚣尘上,顾虑再三,两人还是没有北上,只能打道回府。
临近新年,虽然硝烟未散,但大街小巷渐渐地还是挂上了红灯笼,新年市场也应时而生,搭上红棚子,一连串地在街上铺开。棚子里做买卖的人个个笑逐颜开,脸蛋儿都让红棚子映出血色。细雪窸窸窣窣地跳进棚子里,红白相应,却也喜人。不通世事的娃娃在雪地里闹着,把些个响炮乱扔,一时滚进过路人的脚下,叫人吓了一跳,看着孩童稚嫩的笑脸,又说不出重话来。
宋幼丞的书局早早放了假,离年三十还有好几天,穆星便迫不及待地请白艳住进了穆园,帮衬着两位太太置办年货,打点给诸位亲戚的礼物、家仆的过年钱。诸般事务打理清楚,二十九这天,一家人照例回到了桐花老屋。
到了第二天一早,一家人在老屋大堂刚坐下,白艳首先便奉了香茶到奶奶面前,接着伯父伯母,父亲母亲也一一奉上,穆夫人一时没忍住落下泪来,手也到底是接过了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