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胖子的隐痛

第二天，我拨打了赵锋的电话，约他晚上到我家喝茶。

“怎么这么好心？”

“是这样啦，老舅送了我一样宝贝，想请你这个行家来掌掌眼。”

“什么样的宝贝需要我来掌眼？”赵锋将信将疑。

“你来了就知道了，保证不让你后悔。”

一见到紫砂壶，赵锋的眼睛就放出了异样的光彩，他捧起茶壶，端到灯下反复观摩，又轻轻敲击壶身细细聆听：“好壶啊！好壶！正宗青龙山的紫砂泥做的，做工看似笨拙，其实大巧若拙，古意盎然，造型古朴雅正，浑厚苍劲，声音嘛，纯正悠深，清越清雅。好壶，绝对的好壶！俞大师的手艺可真不是吹的。”赵锋是做陶瓷工艺的，对这个是有些研究。

“值得你跑一趟吧？”

“值得值得，太值得了。这把壶要好好养，养成了更加韵味。”

倒入小杯的茶汤呈深金黄色，浓艳清澈。赵锋轻轻捏起一盏，放到鼻前闭上眼睛深深地吸入茶气，然后再小啜了一口：“嗯嗯，茶也是好茶，好茶，香味浓郁，入口醇厚甘爽，是上等的安溪铁观音，传统半发酵工艺，嗯嗯，不错不错。”赵锋赞不绝口。

茶过三泡，赵锋放下小盏：“是为了小芸的事吧？”气氛从轻松转为凝重起来。

“呵，瞒不过你。”

“为什么对这事这么感兴趣？”

“我是记者嘛，心痒。”

“这事啊，是我昨天贪杯说漏嘴了，本来我答应了胖子，把这件事烂死在肚子里的。”赵锋叹了口气，“你是记者，想了解事实真相是你的职业怪毛病，怪不得你。但是，我们更是同窗四年朝夕相处的同学，看在同学的情分上，跟你说这事之前，你要答应我，不许再对外泄露半个字。你要不答应，打死我也不会说的。”

看来赵锋早就明白了我请他喝茶的用意，我郑重地点头：“好，我答应你。”

赵锋用双手在脸上使劲地搓了搓：“小芸死的那天，我和胖子一整天都在一起。那天早上，我到胖子家请胖子出来帮我新开的陶艺店参考一下装修方案，离开他家时，小芸还在阳台上朝我们挥手呢……我当时就觉得小芸的样子有些奇怪，怎么笑得比哭还难看，可惜的是，胖子和我都没有警觉到小芸的异常。

“我和胖子一直忙到下午五点多，我们又回到胖子的家准备修改一下设计方案。我们一打开房门就发现情况不对，整个房子里全是煤气的味道。胖子立即发了疯一样在屋子里寻找小芸，马上，我们就在卧房床上发现了小芸的尸体，她穿戴得整整齐齐，还化了妆，跟活着一样漂亮，只是早已停止了呼吸，身体都已经冰凉。你是没见到胖子当时的神情，我是想不出怎么去形容。他一滴眼泪都没有，就那么呆呆地跪在床前拉着小芸的手一动不动，口里一直梦呓一样地念叨着：‘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要离开我？你难道不知道我会伤心的吗？’他脸上的那种绝望的伤和痛，真是让我再也不愿也不敢去回想……唉，我们的小芸就这样走了。”

“唉……人世间时时刻刻都有意外，我们谁也无法预知。”我能想象到小芸的离去对李晚意味着什么。

“意外？不不，小芸的死，不是什么意外，她是自杀的！”

“什么？是自杀？”我的心跳了一下。这也太出乎意料了，李晚和小芸的感情之深，是所有的同学都一清二楚的，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原因居然会让小芸舍得丢下李晚而去自杀。

“是的，我们在床头柜上发现了小芸留下的遗书。遗书上说，小芸前一天参加了公司的一次大型酒会，不想却被人下了迷药，在酒会的一个包厢里稀里糊涂被人玩弄了。参加酒会的人又多又杂，包厢里又没开灯，黑咕隆咚的，连事情是谁做的都不清楚。她说她很难过很伤心也很屈辱，她干干净净地来到这个世上，却有人偏偏让她再也没有办法干干净净地离去。

“你也知道小芸是一个好强的女人，她觉得发生这样的事对不起胖子，更觉得自己再也没有颜面去面对公司里的那些同事。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就在那些与她一同工作的同事里，隐藏有一双邪恶的眼睛，她却无法知道是谁，她无法忍受在那双邪恶的眼睛的注视下继续装成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地活着。于是，就走了绝路。”

“是的，小芸看上去是个柔弱的女人，其实骨子里倔得很。”我点头同意。不管认同不认同，哪怕就是现在这样的一个浮躁奢靡的时代，也总会有一些贞烈的女子把纯贞看得比生命更重要。

“可不是嘛，唉……后来，胖子他决定隐瞒遗书的事。他简单地做了一下布置，把一壶水放到煤气炉上烧开并让开水溢出来浇熄了火，伪装成煤气意外泄露的样子。他这样做，是不想让警察和外人知道小芸是自杀的，如果被警察知道了小芸是自杀的，警察势必就会追查迫使小芸自杀的原因，那么小芸被侮辱的事也就无法隐瞒了。胖子请求我帮他保守秘密，我当然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小芸也是我们的好同学好朋友，我没有任何理由反对。我们都很清楚，胖子那样做，是为保全小芸的名声而做的最后的努力呀。”

“原来是这样……”我感到心胸无比的压抑，不禁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嗯，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所有人都认为小芸是死于意外，只有我知道这件事的全部真相。所以，你们都无法想象得到，胖子的心里是有多么的苦。”

是啊，明知妻子是受辱自杀，自己却无能为力，甚至都无法展开调查，只要展开调查，小芸遭辱的真相就会大白天下，那么，小芸为摆脱屈辱而付出生命的代价就毫无意义了。

我这才明白，李晚的隐痛是这样的深重，那份无助的悲伤与无处发泄的愤怒，以及悲伤与愤怒背后深深隐藏的痛苦，真是难以想象。难怪这两年来，他瘦了那么多。

“好在事情已经过去了，胖子现在已经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了，找到了新的伴侣，开始了新的生活。紫妍那姑娘看上去也很贤惠的样子，她身上似乎还有点点小芸的影子呢，说实话，我是由衷地为胖子感到高兴。”

“是啊是啊。”我附和着。

赵锋起身告辞：“你答应我的事，千万千万别忘了。”

“嗯，你放心，我会的。我跟你一样，都真心希望胖子不再受到任何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