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巷深酒坊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这是数百年前唐朝大诗人王维在《少年行》中描绘的长安少侠豪情纵饮的场景。而在今日的长安城内，确实有这么一家肆意买醉的酒坊，名为“巷深”，坐落在城北的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小巷子里，而酒坊的后门正对着草风沙雨的渭河。

巷深酒坊的门面虽不起眼，却聚满了客人，这不仅是由于他们家的酒水确实醇香，更因着隔壁的那条粉巷。粉巷，顾名思义便可知那是一条风流的巷子。风流倜傥的游侠少年和一掷千金的富商豪客纵情痛饮后，多半会接着去粉巷再放纵一回。

就是这么一个细雨斜风的日子，在落满了柳絮的渭河水面上，缓缓驶过一艘小船，分着碎绿的波纹，最终停靠在巷深酒坊的后门。一双少年男女从船篷里下来，少年只有十六、七岁，瘦瘦高高的，面容苍白，少女年纪略长，眉目十分清秀，引得不少酒客纷纷注目。

二人径直走到掌柜面前。少年愣愣地开口问道：“掌柜，在下想和你打听一个人，能否行个方便？”

掌柜见二人品貌虽不俗，但衣着却不甚华贵，尤其是这少年仅仅穿一件浅清色棉布衣服，绝不似富贵出身，便随口应付道：“对不住了客官，我这店里每天人来人往如过江之鲫，何止千百，叫我怎么记得住？”

少年被他一通抢白顿时呆住。这少男少女自然就是任天歌和桑青霓。他们从尹如春口中得知孙昌正是在长安城的巷深酒坊内将雪儿卖给了那个蒙古客人，遂一路寻来。

桑青霓眼看任天歌碰了个钉子，便略略负气地开口道：“不问就不问，我们先喝酒总行吧。”

其实桑青霓江湖经验也是不足，对待酒坊掌柜这等势利之人，只须赔个笑脸，花几钱银子，即能打探到有用的消息，她却与对方针锋相对。

掌柜哪会把二人放在眼里，嘿嘿一笑道：“本店虽小，酒水的种类倒也不少，上至宫里流传到民间的配方‘秋露白’和‘荷花蕊’，下至寻常的竹叶青和菊花酒，少说也有数十种。不知二位想喝什么酒？又要配什么下酒的佐食？”

二人又是一愣。桑青霓是年轻女子，固然极少喝酒，任天歌更是久居深山，几乎不知酒为何味。掌柜见二人的窘色，越发得意了，暗暗笑骂道：两个乡巴佬，空有一副好皮囊罢了！

一旁看热闹的客人里有不少登徒之辈，先前已垂涎桑青霓的美色，如今更是一个个跃跃欲试，想着借英雄救美之际一亲芳泽。其中一个衣着华丽的富家子弟走上前来，一脸坏笑地说道：“姑娘想喝酒又有何难，何不陪本公子喝上几杯，若把本公子伺候舒服了，重重有赏！”他一边说一边想对桑青霓动手动脚。

谁知他还没近桑青霓的身旁，手腕已被任天歌扣住。富家公子立时感到一阵如同被生铁钳住般的钻心的痛，不由失声叫了起来。任天歌微一用力，便一把将富家公子推倒在地上，冷冷说道：“你给我手脚放规矩点！”

富家公子恼羞成怒，挣扎着爬起身，随手抄起个盘子就朝任天歌掷过去：“臭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

这点小伎俩当然难不倒任天歌，他身子一侧便闪了开去，但那盘子却径直射向角落里一个卖唱的小女孩。小女孩吓得惊呼出声，桑青霓也救援不及，眼看就要砸中时，任天歌猛地劈出一掌，只见那盘子刹那间便被一团霜气裹住，失了继续向外飞射的准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碎了。

众人都是些不会武功的平头百姓，何曾见过这等绝技，一个个都看呆了，只有一个长着一对细长而又妖冶的丹凤眼的年轻男子见状吃了一惊，但他也连忙强作镇静，隐藏在人群中不作声。任天歌寒着脸走到掌柜面前，掌柜吓得浑身直哆嗦：“少……少侠饶命……”

任天歌沉声说道：“我就打听一个人而已，不会要你的命！他一身蒙古人的打扮，样貌富贵，带着一个女儿和几个随从，数月前在你这里喝过酒。”

掌柜说话还是不大利索：“回……回少侠，小人有印象……这个蒙古客人大约去年秋天来……来过我们店里，因他打扮特别，还从一外乡的镖师手里买走了一个小姑娘，所以小人印象很深……”

“那他之后去了哪里？”

“小人这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任天歌刚一发怒，掌柜又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虽然任天歌连一个指头都没动他：“少侠饶命啊！小人真的是不知道啊……”

桑青霓叹道：“算了，我们走吧，我看他的确不知。”

任天歌不甘心地随桑青霓走出酒坊：“那雪儿的下落从何打听？”

桑青霓说道：“那蒙古人应该已经出了长安城，我们去城门口的守卫那里问问。”

二人正说着，只听一个小女孩怯怯的声音响起：“姐姐，你们是在找那个蒙古大官人吗？”原来是方才那个被任天歌救下的卖唱的小姑娘和她的爷爷。

任天歌大喜：“没错，他现在在哪？！”

桑青霓扯了一下任天歌的袖子：“你别那么猴急吓到人家孩子了。”她柔声说道：“小妹妹，我们确实是在找那个蒙古人，你认识他吗？能带姐姐去找他吗？”

小姑娘的爷爷埋怨道：“小蝶，你别胡说！”他一脸害怕的神情：“小孩子不懂事，二位见谅。对了，老汉还没谢过二位的相救之恩。”

“老人家言重了，那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桑青霓见祖孙二人穷苦，动了恻隐之心，掏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女孩子家不方便来酒坊这种三教九流的地方，这是一点心意，老人家莫要嫌弃，拿去做点小本生意吧。”

老人不敢接：“姑娘，这可使不得！”

桑青霓硬塞给他：“老人家不必客气。”

老人战战兢兢地接过，犹豫半晌又说道：“姑娘，公子，老汉本不该多嘴，那蒙古大官人一看便是有权有势的主，二位切莫去招惹他。”

任天歌大大咧咧地说道：“我们找他只是打听一个人而已，并非找他麻烦。”

老人招呼二人行到小巷的角落处，低声说道：“那位蒙古大爷数月前来的，当时还打赏了小蝶。”

“那大爷之后就去了隔壁的粉巷。”小蝶笑着说道。

“哎呀，你又乱说话了！”老汉责怪孙女。

“我没胡说，我亲眼看到的！”

“小妹妹，粉巷在哪？”桑青霓笑眯眯地问道。

“粉巷就是有很多漂亮姐姐住的地方，还有很多有钱的大官人去喝酒划拳。”小蝶的眼里满是天真，可听在桑青霓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她恍然大悟，羞红了脸：“原来是那种地方！”她虽然不愿意提及，可是为了打探消息，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那你可知道蒙古大爷去找哪位漂亮姐姐喝酒了？”

小蝶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大官人有好多钱，肯定是去找最漂亮的小桃红姐姐和白梨姐姐啦！”

“谢谢你小蝶。”桑青霓轻轻拍了拍小蝶的脸蛋，又对她爷爷说道：“放心吧老人家，我们定会守口如瓶，绝不牵连到你们。”

任天歌匆匆道了声谢，扭头就朝粉巷的方向走，桑青霓却加快脚步拉住他：“别急，我们先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任天歌瞪大眼睛奇道。

“唉，方才我俩在巷深酒坊的遭遇你还弄没明白？”桑青霓说道：“那些势利眼就会以貌取人，粉巷那等风月场所更是如此，我们得换身衣服。何况，我一个女儿家若不改装一下，如何去得？”

任天歌一脸抱歉：“姐姐为了我的事太操心了，要不我自己一个人去吧？”

桑青霓故意瞪了他一眼：“就你这愣头青的模样还不把事情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