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城守
夜,阴沉。
白首城,城守府。
城守徐勉端坐正中,未穿官服,仅着了一身宽松的白衫,外头罩着精致的狼皮袄子,双手伸在前方桌案上的火炉烤着。
场中灯火通明,有舞女卖力甩动袖子跳边塞特有的刚劲舞蹈。
世人皆知徐勉是太子党的,当年太子老师朝堂之上推荐他来白首城任职,女皇允了,女皇也不希望边疆的将领拥兵自重,大业的四方大将军,哪个都是得了人心的,若真是反了,倒不是收拾不了,只是会有些麻烦。
徐勉是儒家人,写得好文章,字迹在大业也算有名,虽然年过五十,一身儒雅气质却越发浓厚。
但熟悉他的人会知晓,这人虽然面貌儒雅,真正说话做事却不如他那手俊逸的毛笔字柔和。
今日他夜宴白首城的大小官员,吃的是狼肉火锅。
“咱们白首城是重城,每年进出的人杂七杂八,有的为了银子,有的为了功名,有的呢,为了逃难。”
话说到这里停下,徐勉搓动几下手,端起案上筷子,在沸腾的小砂锅中夹起一片狼心肉放在嘴里,有滋味地咀嚼起来。
下方的人听到城守说话,都停下吃饭的动作,有的沉思其中意思,有的则故作糊涂,有的则已经开始说话。
白首城负责具体军事行动的司马,看了一眼对面的长史,那是他的上头官,见其点了点头,才放下酒杯开口说话。
“是啊,每年咱们城里都有重犯匿名躲来,就说前些日子,可是听闻前廷尉陈玄礼家的余孽进了咱们白首城。”
话头一出,下方的许多小官有了方向,纷纷附和。
“逆贼敢入我白首城,定然有来无回。”
“那陈玄礼家中竟然还有余孽,需斩草除根,否则将来定是我大业之祸患。”
“白首城可不是罪人的避风塘,必须抓了送回九安。”
徐勉觉得今夜的狼心肉格外好吃,多吃了几片,似乎并未在乎下方人的谈论与愤怒,吃满意了,才放下筷子端起瓷杯。
“有诸位正义之士,真乃我白首城之福气,大业国之运气,”徐勉语气里有一丝嘲讽:“来,我敬各位一杯。”
干了一杯酒,他的面色阴沉下来:“我乃太子之人,那余孽之父陈玄礼,愚忠二皇子,怎敢入我白首城呢,那余孽已经去了白首关。”
看来徐勉的消息很灵通,作为一城之守,若没有些耳目,也不会有今日安稳的位置坐。
既然是太子安排,女皇有意放其过来制衡余兰舟将军,就一定有过人之处。
下面的人见风使舵,见到话头变了方向,嘴里的话也跟着变。
“白首关凭着天险拒敌,凭空捡了许多荣誉,那余兰舟手下个个嚣张跋扈,如今敢收留逆贼之后人,该让女皇斩了她。”
“没错,凭借着天险,那余兰舟听说去沙海打猎去了,玩忽职守,置我白首城于不顾,视大业国国运为儿戏,确实该死。”
“我愿前去白首关,让余兰舟交出陈玄礼后人。”
夜宴上热闹起来,谴责余兰舟的,痛骂陈玄礼的,一派激愤之声。
徐勉见这帮人净说些没用的,都是一帮老油条,浅笑一下,低头开始吃自己的狼肉火锅。
今天的狼肉,不仅狼心肉好吃,就连排骨上的肉都滋润心肺。
他挑出一截煮熟的狼肠子,用牙齿咬断一块,细细品味。
半晌后,才叫停了场上杂乱的声音:“看你们这么有力气,城里又这么清闲,那就去几个人在白首关外叫嚷一番吧,叫上三天三夜,一刻都不能差。”
徐勉的话让在场的人全部安静下来。
对于这样的安排,他有自己的想法,就是想看看余兰舟在这三天里,会不会露面。
传言余兰舟外出沙海,现在消息不能够确定,按照那女将军的暴脾气,若有几个口舌利索的家伙坐在城下叫嚷,必然拎着大枪轮出来,并将乱叫唤的人吊在关门头上晾上几天。
若不在,他徐勉则可以做些事情了。
余兰舟是朝廷的门神,同样也是许多贵人的拦路虎,尤其她不喜欢太子这一点,让太子爷整天睡不踏实。
场上逐渐推杯换盏,人们忘了刚才的话题。
突然有一身穿锦服的白面小官站起来说道:
“徐大人,听闻前些天探子传来消息,大景国避开沙海,小道逼近白首关,如今停在一处山岗上,余兰舟若不在关里,咱们大业西国门则危,是否该向朝廷请兵?”
一窝烂桃里面总有几个好的,还是有人关心国家安危,关心百姓生死的。
“今日夜宴,只品狼肉,不谈国事。”徐勉的脸色阴沉下来。
那白面小官才坐下,好似想起了什么,又站起来,端着酒杯向着徐勉:“大人,最近咱们白首城里邪祟乱了套,我问了些百姓,说是衙门里强人外出,兵人不管,悬赏金额不如织布,不知何故?”
徐勉闻言,手中酒杯掉落,让在场的所有人再度安静下来,刚要换场的舞女正要登场,就被这场面给吓得缩回去了。
他故作惊讶怒道:“还有这等事情,长史大人何在?”
长史惊慌上前,躬身低头:“属下在。”
“给你七天时间,暗中调查此事。”徐勉说道:“事关白首城安定,我已放在心上,大家继续品肉吧。”
用七天的时间来调查一个既定的事实,只能说明是在拖延时间。
在场的人很多人都知道徐勉要做什么,他为了让太子睡个好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余兰舟负罪。
如今白首关里将军外出,大景国藏兵关外,若是白首城里有些动乱,关键时候无法出兵援助,关口被占,余兰舟必然死罪一条,至于白首城的安危,他徐勉的生死,已经不重要了。
徐勉不再说话,再度去吃小锅里的狼心肉,浓郁的汤汁裹着肉身,放在口中细细咀嚼。
他眉头皱了起来。
这狼心肉,突然变得没那么好吃了。
……
宴散。
热闹的场上寂寥万分,只有灯火动着。
徐勉盯着自己面前的狼肉火锅,叹息一声:“好米最厌有沙,好汤怎能硌牙?”
声音一落,几道影子从屋子里闪过。
次日一早,白首城最热闹的街头,一具锦衣白面的人躺在地上,鲜血早已流出好远。
一截舌头是被割下来的,随意扔在其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