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苍梧山

邂逅苍梧山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苍凉山,秦沐尧正在探山里的地形,虽是座荒山,倒也不见得毫无野岭的人烟,不远处,便有一长须老翁抚琴吟诗,饮酒作乐。

“老伯为何在此处抚琴?这里风尘极大,鸟不拉屎……”

“年轻人,休得胡言,你没看到这满园的风柳飘摇,漫山的杏花芬芳吗?”

哈?这老伯莫不是近视眼,这荒山野岭的,哪儿来的柳树杏花啊……算了,当他在意念修行吧。

“敢问老伯在此抚琴多长时间了?”

老伯似是没听见,沉默不语继续弹着他的琴,秦沐尧只好又向前走了几步,却失察踏入了老伯的阵法中——原来方才老伯是在施法,以此地的阴气及黄沙蕴含的天地之气设了个阵,辅以琴音向四周扩散,秦沐尧一个不小心竟被生生卷了进去。

阵法中是一个新开辟出的空间,那老伯只怕不是一般人,新的空间很牢固,秦沐尧不过会些小法术,却并不足以御敌,自保也只是对那些小兵小将而言,法力如此醇厚霸道,不等他疑惑老伯到底要做甚,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呼啸声,他猛然回头却只能看见黑暗的尽头。

“老先生,在下秦沐尧,只是个没什么实力的谋士而已,不知何处得罪了前辈,还望前辈高抬贵手放在下出去……”他喊了好些声,却没有答复,细观此处,当是那老伯的精神领域里开辟出的空间,看这架势,不像寻常比武架擂台,他秦沐尧也没什么仇敌……到底是为什么?

他倒也不是没有法子自行出去,就是迷惑一个老头在仙魔交界处施法布阵,法力既不像魔族功法那般邪气,也不像天族那般花里胡哨,倒有点儿天地玄黄自然本源的意思。这天地间自然诞生的神仙也没几个,大多都投靠上古神族隐声匿迹避世了,入了魔族的也大都是入了土的先辈……这老伯什么来头,还……有一丝熟悉……

忽的,一阵天旋地转,他径直倒下昏了过去……再到意识清醒,不等睁眼,已然嗅到了那无比熟悉的桂花香——“青书老头——!”环顾四周,果然又回到熟悉的房间,那是他自由长大的地方。

“我在魔族混的好好的,你又把我拐回来干什么啊!”没错,这是一手抚养他长大的青书老人,至于为什么叫青书——当年为了救活他这个被怨灵缠身,又被仙魔两派法力折磨得已然一脚踏进阎王殿的轮回台的小婴儿,本来是天地间修为一等一的天书老人,抽了自己一半的法力中和掉了原先的两派法力,又为护住他的灵魂,抽取天地间的自然之力,害得如今居所方圆五里内寸草不生。后来天降之罚,天书老人也就被迫变成如今四处种花种草不留名的人间园艺师青书老人,到处弥补当初祸害的绿水青山了。

“你小子,不让你出去那是为了护你一世安稳无虞,那是你娘临终前唯一的嘱托,我看着长大的闺女啊……”说着,青书老人一边浇着水,一边拿着方手帕在眼角意思了一下,倚老卖老、老泪纵横、横行霸道……司命的命格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他老人家孤僻惯了,就好天界司命手下的那些个话本子,一壶老酒,几个果子,一本能看凡间一世。

“成天我娘我娘,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她凭什么替我决定一生!”

“唉!你这话说的,在这里有什么不好嘛,有的吃有的喝,还有故事看,闷了,那玄黄镜不也是供你使看遍天下吗?人生一世,你知道多少人想求这样安稳的生活都求不来吗?”

“……我只是想有自己的生活,自幼,您便教我习读仙魔两界各类典籍,您也曾说,天地间生了我这么个异类,必然有我的所用之地,如今魔族卷土,天界无情斩断地精灵求援的通路,天意已经为我指名了方向,从前我只当您是怕我见识少未曾历过风雨,可如今能压制住仙魔边界足以证明我的本事!”秦沐尧挣不脱老头的术法禁锢,只能竭力扭曲着身体以示抗争,当然,在魔尊这几日好酒好肉招待下,现在的他缺乏身材管理很久了,活像个肉团子。

“小子!不把我老头儿的话当回事儿是吧,好,你……你就给我先待在这吧——哼——今天刚烤的酿烧鸡也不给你吃!”言罢老头甩袖扬长而去,可这……又怎么能困住打小性子野的秦沐尧呢?

半个时辰后,或许是青书老人渐渐走远,阵中法术禁制稍有减弱秦沐尧用法术试着破了几次,禁制稍有松动。又半个时辰……好像松动还是只有那么一点……又半个时辰……又半个时辰……算了!这老头玩他耗他内力呢……

千里之外的青书老头正左手提着琼玉酿,右手抓着烧鸡,面前还悬了本话本子看得不亦乐乎。想来那臭小子应当为自己的法术破不了阵急得焦头烂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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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鹊南飞,漫无边际的天似乎永远到不了她想要的尽头,已至边界,守界的天神问她去哪,她不答,只说很快回来。过了界碑就是苍梧渊,那儿四壁熔岩渊底却是直达凡界的冰层,在凡间称作青云梯,也称天梯。凡人难得有仙根,历经修炼能登上青云梯的可升仙,修为极高者可入天庭任职,可亿万年来入者凤毛麟角,加之近年天族魔族明里暗里闹得不可开交,天梯上窜入战死者未入忘川的怨灵,如今几近荒废。过此渊不可再用仙法神术瞬移,苻兮连动用天地灵气的能力似乎都有所受限,她最多御剑一段时间,没一会儿连剑灵都被魔气与怨气侵扰,缩进剑中死活不肯出来。这也是苻兮从前不敢冒险进入的原因之一,纵使她天之骄子神格过人,终究缺少与魔族对战的经验,更何况怨灵于她的神力也是一个污染源,之前处在修炼上升期,万万不敢懈怠。

黄沙漫天,寂寥一片,荒芜的大地上凛冽的风席卷了一切。真的什么都没有,范围太大,她得尽快找一条最近的道路通过这片蛮荒之地。好在苍梧山还有少量天族驻军,就算碰上魔族,她也可以将火力吸引给天族驻军解决。地下传来一阵异动,苻兮用剑柄凝神力敲了敲地面,是沙棘精灵,还没修炼成形的小精灵,应该是前阵子异动的地精灵一脉中逃出来的,不过看它那仓皇失措的样子,当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小不点点,跑挺快啊。”现下无人,她说话也无妨,苻兮本就不爱与人交流,反倒更乐意向这些小家伙们敞开心扉。当初司命颂予从猫头鹰晋升至如今的职位,也是受不了她唠叨而奋起化人。

沙棘精灵不知被什么东西缠上了,急得直跳脚,刚从苻兮脚边光速溜走,又不得已被逼回来了,“呜呜……嘤嘤,别……别追着我呀!前面不有个漂亮仙人嘛,你……你换个人缠吧,啊啊啊啊!”看它周身灵力尚弱,想来还是个小娃娃,苻兮执剑一挥,不出她所料,是个战场上的怨灵,在日光下通常不会显形,专挑灵力弱或法力弱的小朋友欺负着玩。

“小家伙,别蹦哒啦,已经赶走了,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吧,你大部队呢?”帷帽被风扬起,左脸上青色胎记刚好被它看去。

“我……我家被连窝端了,爹爹娘亲还有哥哥都被魔族带走不知道关在什么地方……我,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了……”沙棘精灵耷拉着小脑袋,枝条看上去瘦弱干枯,应当是逃难许久又被怨灵追着欺负,一路上都没休息。

“你……吃啥?”苻兮心想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小小生灵立足天地属实不易,它要有啥想吃的,用周围的灵气给她凝一个出来应该不成问题,奈何这小家伙太牛皮,抓着她的裙角就不放手,啊不,不放开它的树杈子。

“漂亮仙人,你能不能让我跟着你啊,这样我就不会再招那种飘着的家伙追着我跑了,仙人,你放心,我虽然瘦,但我能跑,我今天被它追着跑了八千里呢!我一定跟紧你,绝不拖你后腿!求求你了好仙人……”小家伙明明找不着出路愁眉苦脸的,但还是想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好让苻兮不讨厌它,愿意让它跟着。

“你从魔族方向逃来,知道去苍梧山的近路吗?”苻兮也不介意多带一个小家伙,只是她得抓紧时间,毕竟离西山血月试炼不到半月,她得赶在开赛前神不知鬼不觉的赶回去。

“我!我知道!我给您指路!这样您能收留我一阵儿吗……我真的不想再被那个东西追得到处跑了。”沙棘精灵从激动到怯生生,大概所有如她一般逃亡出来的都为了生的希望一样努力吧。

一路上,小精灵叽叽喳喳地给苻兮介绍着如今周围的情况,苻兮也不亦乐乎的听着,在这荒凉而不着边际的原野上,终于有了一丝生气。久旱必逢甘霖,苻兮坚信,终有一日会有志同道合之人,同她共享盛世太平,再不见荒芜与凄凉,不见欺压与对立,只见和平与安宁。

“仙人,如您这般厉害的仙人是不是都不能直呼名讳啊,您别看我是个小沙棘,我爹娘也是给我郑重起过名字的……”,听到这儿,苻兮下意识顿了顿。这一路有小沙棘的指引,她很快找到了有水源的地方,就快接近绿洲地了。小家伙走累了,苻兮便让它到她肩头小憩一会儿。“……我叫映兰,虽然小伙伴们还总是叫我妞儿,但我是有正经名字的!我该怎么称呼您啊,我曾听爹说,大仙都是有名号的,我要称呼您的名号吗?您的名号是什么呀?”小家伙歪着个小脑袋伏在苻兮肩头问个不停。

“无妨,你叫我苻仙人就好。”毕竟靠近魔界,纵使面对的不过十来岁的小精灵,总归小心为上。

“福仙人?那您一定很有福气吧,我能不能也沾沾您的福气,以后生活幸福一些啊。”虽然声音软软柔柔的,但看得出它是真的很渴望未来的日子少一点苦了。那,便随它吧,祝你日后平安喜乐,万福金安……

越靠近绿洲地,苻兮倍感周身法力压制,看来此处必有隐世仙人甚至是她神族的大前辈。再往前去——竟有阵,好严密的阵法,看上去并不伤人,只是想将人拦在外边。

“喂!什么人,你这样蛮力拆阵是不行的!”从密丛深处传来一阵呼喊,而此时的苻兮已然入阵,小沙棘死死的抓紧她肩膀生怕被阵中强烈的法阵卷走。是风、霜、雨、雪四大基础辅阵,没想到竟和她苻兮修的是同宗术法,以天地自然之气引灵,化灵为阵再以神力或仙术加固做八卦玄机,看来只能用蛮力先撕一撕试试了。

里面的人还锲而不舍,“喂!我说你怎么不听劝啊,快走吧,这玩意儿我都解不开,你要能解开我叫你爷爷!”苻兮置若罔闻,剑上凝起神明诀,既然法术无法一次性攻破,那就叠加,将自己惯用的诀和剑气一并甩出,很好!撕裂了一个突破口。如此看来,此阵虽繁复厉害,却也不过是用仙术简略加固,神力一击即破。

“我去!你谁啊?”苻兮往里走,里面的声音渐渐清晰,是个男子的,不过听他之前的话音,看来是被困在此处的,那自己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唉,外边的那位爷爷!您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风华绝代……救我出去吧……我,是一个可怜人,被这家残忍无道凶恶至极的主人囚禁十数年不得逃脱,他逼着我……”苻兮不屑听里边的人废话,单凭神力感应就能知道此处家主并未有任何伤人招致怨气的行为,可见里边的是个胡搅蛮缠的小骗子。

秦沐尧在里边疯狂呼喊,可外边的那位就是不理他,没辙了,也喊累了。打从他识破老头在逗自己玩耗他法力时,秦沐尧就开始摆烂不挣扎了,原以为要等老头再回来才能伺机逃出去,可如今好不容易找到新的救命稻草,还不得赶紧巴结上。咱就是说这位爷到底什么来头都先不管了,只要能放他秦沐尧出去,让他当跟班都行。

密丛深处是一居小院,虽然周围早不是密林,虽然那只留存在她记忆中不过几帧,但这院子给苻兮的感觉就是那么熟悉,没错了,这些年周围必然被战争侵扰得草木难生,但院子还是没变,她要找的人一定在这里!

推开吱哑作响的旧木门,檀木香,沉水滴,细微的机关枢纽转轮和醇厚而温和的灵气,一切都从记忆深处再次涌现,只是几乎走遍院子也没找到她想找的那位老者。

当最里边那间小门被苻兮推开时,正门外忽而青光一闪,不妙!她中了囚禁术。

鸡腿啃得正香的青书老头一察觉到自家门前的阵法受到重创后就立马往回赶,心想那臭小子应当不知道用自己的元神就能破所有的阵才对啊,就算知道了,他那么惜命的人也不敢轻易尝试啊!待赶回,却见阵乃是被剑气和神力所破,心中咯噔一下,再往里走便撞见正要推门的苻兮,只能赶忙再施下一个术法。

苻兮记忆中,老先生的样貌已经很模糊了。不过,数万年来青书老头的身形倒是没太大变化,更何况,老头手中还握有当年苻兮亲手赠予的灵羽扇。当时神族派小使者接她回去,她身上无一物可傍,青书便赠她三箱藏书,修为尚浅的她只能奶声奶气地求来接她的使者唤出个宝物作为回礼,那使者当时不知苻兮和青书的身份,随便找了个人间搜罗来的破扇子哄骗她,青书没有拆穿,反而和蔼地笑着接过扇子,苻兮仍担心礼术不周,特意在羽扇上注入自己的一缕纯灵以示敬意与厚谢。

苻兮先认出了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小姑娘,你……你是……你似乎有些眼熟啊。”青书也很是诧异,他这破地三万年没闯进来人过,这水灵灵的姑娘不会是臭小子在外招惹了来讨情债的吧。

“一别经年,青书先生可还记得我?神族中宫苻兮……见过青书尊者。”苻兮欣喜若狂,向他行了个尊师礼,真算起来,神族那些都不是她真正的师父,在青书老人这儿待过的那一年才是真正的拜师学艺。

老头满脸不可置信,眼前的小姑娘竟是苻郢的女儿!苻郢本是他的忘年交,云游着云游着突然送了个不满五千岁的女娃娃来请他照顾一段时日,还说日后自会有人来接。谁知后来,神界传出消息,苻郢征讨天族出师未捷身先死,过了好些日子才有神族使者持神官长,也就是苻郢母亲的符令将苻兮接了回去。

青书赶忙解了囚禁术,“娃娃!都长这么大咯,你咋到我这儿来咯,是神族那帮老家伙欺负你了?老头子我给你撑腰!”青书老头摇着羽扇语气逐渐慷慨激昂。

“并非,多年未曾再来拜谢,尊者不会怪罪吧。”苻兮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生疏,可近万年来她身边无亲近之人陪伴,只会用最官方的最正派的语言作答,如同每年神族祭礼宴上回答那个极少同她亲近的祖母的问话一般。

“哪里话!孩子,来来来,坐。”关着秦沐尧的房门终究只是开了个小缝,幸而没让他们互相见着,青书一边招呼着苻兮入座喝茶,一边长舒一口气。

“此番前来,是有一物不解,特来求教尊者。”怀中檀木盒子稳稳的放着那块离了大普的玦,自从过了苍梧渊,它似乎就再没感应了,往日总还偶尔异动或是闪着或暗红或灰绿的光,也正是如此,她也特用这个内设机关的檀木盒锁住它。可再待取出时,无论苻兮如何驱动它都无反应,也不知是不是周围环境影响了她神力发挥。

在将一切原委同青书讲完后,苻兮又试了一遍,还是没反应。“孩子,这古玦自你父亲将你托付于我时就在你身上,那时我只当是你们那大神族的什么家传信物,也就没多问你爹,你在我这儿住的那些时日它也未曾表现出过异常,不过老头子我能断定你所说的现象绝不是所谓你濒临走火入魔引发的,或许这是你爹娘留下保佑你修为精进的,也或许连你爹都不知是何物,但既然它对你没有任何反噬的影响,那你只管多留个心眼,随它去吧。万物有灵,古物难得有灵,且当它是个于你有益的物件收着吧。”言罢老头呡了一口茶,又放下茶碗又摇起扇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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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云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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