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虎目和尚姚广孝
朱棣与郭八等人循声看去,是一位黑衣中年僧人走来。
和尚身后牵着一匹马,他顺手撒开缰绳走来,那马儿便自动驻足原地,很是乖顺。
和尚长就一副病容,蜡黄的面皮,三角眼里却闪烁着精光。看其从容不拘之态,并非跑江湖的恶僧,雍容气度倒有些像极了寺庙的住持方丈。
今日奇葩人物真是不少,先是一位傲的没边的少年,接着是一个遇到劫匪还敢凑上前的和尚。
郭八虽不是粥僧济道的良民,却也不会轻辱慢待出家人。
“和尚何事?”
郭八按下锯齿刀,没好气问道。
“贫僧道衍,见过各位绿林好汉。”
道衍双手合十稽首,一副飘飘然神仙态度。
一个小头目横了一眼插话道:“咱们没工夫与你磨牙,有话说,有屁快放!”
道衍对小头目的恶言不以为然,眼皮未撩根本没搭理他。嘴角微微上挑继续对郭八说道:“这位好汉。贫僧遁世穷万物,习心见性经年,不敢说通天彻地,却有识人之能。恕贫僧直言,这位小哥你们动不得。”
郭八看看看和尚又瞄了一眼朱棣,联想到昨晚贵人之梦,按住锯齿刀笑了。他这一笑牵动血红的下翻眼睑,显得很是诡异。
“和尚,你倒说说看,为何动不得?”
刚刚还担心自己被山匪群殴的朱棣,此刻放松不少。这位和尚似乎道行不浅,言谈中含意颇深,颇有道家风范。可是一位秃头和尚,为何倾向于道家经义。
他哪里知晓,道衍兼修佛释道三家,皆修为甚深。在江南佛释道三门中,皆名声在外,算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朱棣也收了宝剑,看看和尚还要说些什么。
道衍和尚深深看了朱棣一眼,“呵呵。有倒是前尘不掩后漠,世上本无注定的冤家,事不必锱铢必较,含愤泣血。再者说,贫僧观这位小哥头顶心白气萦绕,必是帝王之气,若非有帝王之命,便是守藩之王!如此地位之人,身侧必护卫森严、侍从云集。只怕好汉刚刚动手,周遭已是刀光剑影,顷刻间头颅滚滚。贫僧劝阻好汉,是为你们几十条性命着想。出家人心怀慈悲,贫僧看到好汉们危在旦夕,怎忍心放手而去?”
朱棣心头一震,双眼紧紧盯着和尚。心说这位和尚了不得啊,这份眼光与能耐不输三国诸葛亮与当今的刘基刘伯温!
郭八也是一愣,若和尚所言不虚,眼前少年便是皇帝朱元璋的儿子。在执拗下去,岂不是找死?想想梦里贵人之说……难道是真的?若是那样,不但不能与少年开打,还要恭恭敬敬攀附才对。
没等郭八说话,那小头目骂道:“呸!你个大言不惭吹牛的和尚,把自己吹的跟神仙似的。既然你有大能耐,拿出来瞧瞧,我们亲眼见了,才信你。”
“呵呵,好——贫僧献丑了……”
道衍手臂一晃,瞬间在怀中取出一把黄豆来。只见他右手晃了晃,向上一托,圆圆的黄豆在他掌中一个挨一个在掌心立起,高度足有一尺余。
这一手震惊里所有人,
其实,这是道家一门暗劲功夫,名为气冲。气冲与火掌的修为都是道家的表面功夫,十几年的修为皆可为之。
气冲,可以掌气灭十几步之外的烛火,当然也可以凝气成线,让黄豆立起来排列。之所以惊呆众人,因为不常见。
火掌,是指双手摩擦间可点燃黄纸,做道场、降妖驱魔时常见。
朱棣心中大喜,自己所想没错。和尚果然是诸葛亮一样的神奇人物。联想到自己将来扫荡草原,不是正缺少这样一位军师么?
他动了收幕之心。
众匪皆惊,郭八对和尚亦是惊为天人。如此神仙人物焉能得罪!郭八回身给了多嘴的小头目一脚:“奶奶的,道衍大师的话你也敢接,滚!”
一个窝心脚将小头目踢倒在地,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哀嚎。
众喽啰面面相觑。心说,这就是话多的下场,以后还是闭严了嘴为妙。
和尚收了黄豆双手合十,并未劝解郭八伤人,低眉说道:“贫僧还可解好汉的病痛。”
难受到骨髓的郭八登时大喜过望,此时谁能解了病痛,叫他爷爷也行!
“贫僧出家前随祖父行医多年,疑难杂症看视无数。施主的病痛可点穴暂时止住,再吃三付汤药便可痊愈。”
“大师快快为在下看来,多谢大师了——”
郭八登时扔了锯齿刀,迎到和尚面前抱拳施礼。
和尚抬起眼眸,刚刚还是低眉顺眼,转瞬间双目如电。只见他三角眼眶中眸子铮亮,如同啸傲山林的老虎,两道精光直射郭八心底。
不好!和尚不怀好意!
和尚一拳向郭八面上打来,两人过于接近,郭八毫无防备之心。在如电目光之下仿佛被催眠一般,气息一滞呆住了。和尚瞬间出拳,拳尖准确打中了他的右侧迎**。
一阵酸痛袭来,郭八只懵了一瞬,顿觉右目一凉,再无不适之感。
“多谢大师——”
郭八抱腕作揖,几乎到地。
“举手之劳而已,好汉不必挂怀。”
众人皆盯着道衍为郭八治病,却没注意一个铁塔般的黑大个走过来,只一拳便将朱棣打晕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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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衍是相面识得朱棣的么?当然不是。
一年前在京师金陵,和尚窥见过燕王朱棣。
和尚俗法号道衍(永乐二年恢复本姓氏姚,由朱棣赐名广孝,本文提前称呼。)。
道衍为何来寻朱棣?这要从一年前的偶遇说起。
一年前,京师南京。
姚广孝与好友道家术士袁珙,于路边摊案吃阳春面,忽听路人惊呼:“太子来了,五位皇子都来了,快看!”
二人抬头循马蹄声望去,百十大内侍卫簇拥下,五匹骏马不疾不徐而来。
端详马上端坐的五位少年神采飞扬,其中最大的不过二十一、二岁,最小的十四、五岁。不消说,当中最大的便是当今太子,已然参与治国理政的皇长子朱标。
按年齿顺序分别是:二皇子秦王朱樉,三皇子晋王朱棡,四皇子燕王朱棣,五皇子楚王朱桢。
五人皆身穿武人打扮,打着绑腿,应该是按照皇帝朱元璋的授意,越野苦练去了。
姚广孝三角眼眶中的眸子,目光微晞扫看五位皇子,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亮光,低声道:“袁兄,你相人之术独步天下,可否为贫僧解说一番?”
“呵呵,道衍,你刚刚赶考一般入了僧道馆,就这么着急欲寻主公了么?”
袁珙笑着看了姚广孝一眼,似乎很随意将手中筷子插入整碗面条中间。细看之下,却是筷子从上到下皆分开二寸距离,精确无比。
袁珙相面之法很独特,白日间用筷子、夜间用火把,在筷子或火把间看人身形,便可断个九分九。
姚广孝深知袁珙奇术,双手合十,双眼莹莹烁烁看着袁珙,心诚至极。
“袁兄,你知我。贫僧平生之愿,不求天下之位,只奉天下之权。唯为生民请命,愿世间百姓繁华。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贫僧断断不愿空付此生,当然要寻一个结果。”
“道衍之心,在下焉能不知,否则你我岂不是白白交往一十五年?”
袁珙笑着应道,极其慎重之态低头在筷子间向五位皇子一一看去。
姚广孝平息静气,双手合十等候结果。
马队匆匆而过,袁珙抬起头看向姚广孝,眼中神色甚是古怪。
姚广孝心中一凛,靠近些问道:“如何?”
“三个大的,皆不是长寿之人,是壮年……早夭!”
见姚广孝神色一僵,袁珙双眉微挑一下接着说道:“听闻四皇子燕王朱棣厌文喜武,学问是最差的,骑马射箭倒是出类拔萃、英武超群。如此,与道衍你的大智大慧很倒是是互补,他需要你更甚。”
姚广孝抿着唇看向燕王朱棣挺拔遒劲的背影,眉头紧皱,凝神思索起来。
袁珙笑吟吟问道:“道衍,你待如何?”
姚广孝收回目光,低声说道:“当今圣上身体康健,若是太子与二、三皇子皆早夭,按顺序将由燕王执掌天下……多谢袁兄指点,道衍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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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朱元璋曾做过僧人,大明立国后很尊崇佛教。南京城设有僧道馆,朱元璋诏令精通儒书的僧人到礼部应试,姚广孝以通儒僧人的身份被召入京师。
朱元璋皇子众多,打算将来就藩时,每位藩王身边皆派一位学识渊博的僧人。僧人持重少欲,行劝戒之能,且避免跟着藩王乱政。
朱元璋作为老父亲,可谓用心良苦。
姚广孝是个杀伐决断的性子,一旦决定跟随燕王,便用心寻找机会。
足足等了一年,这次燕王被皇帝派往建设中的中都凤阳,宣称做屯田百户磨砺三年,姚广孝便随后追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