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芬克斯之谜(下)

斯芬克斯之谜(下)

更新时间:2008-08-04

萧水寒的汽车三天后才姗姗抵达。蓬莱今年的初冬很冷,刚下过一场薄雪,树上戴着雪冠。萧水寒把汽车开到“蓬莱生命研究所”的大门口,打开右车门,小心地扶邱风下车。七个月身孕的邱风已经是步履迟慢了。

研究所是一片散落的楼房群,低矮的花篱代替了围墙,因为原所长孙思远不愿让高墙来束缚人的交流和思维的驰骋。萧水寒问传达室的姑娘,,是否允许他们步行在全所游览一遍,他想探访一个前辈学者的生活踪迹。那位大眼睛姑娘笑了,热情地说:

“你是指我们的前任所长孙思远教授吧,我们都很怀念他。请进来吧。”

他们进门后走了不远,迎面过来一位挟着皮包的老人,步履稳健,鬓发苍苍。姑娘在后边大声喊:“先生,夫人,请等一下还有你,老部长,也等一下!”她追上来为萧水寒介绍,“这一位是研究所保安部的老部长邓先生,让他领你参观吧,他同孙教授很熟的。”

萧水寒正想辞谢,邓飞已经热情地伸出手--当然这出戏是他导演的--说:

“乐意为二位效劳。孙教授是我最尊敬的前辈,更是我的忘年好友。”

萧水寒好笑地看着他——不,孙思远从不认识你。但他没有揭穿,淡然笑道:“你和孙教授很熟吗?”

“那当然,他生前我们可以说是无话不谈,虽然他比我大上十几岁。你知道我是搞保安的,是科学的门外汉,但在孙先生的熏陶下,已经算得上半个生物学家了,我对孙先生在理论上的建树可以如数家珍。”

萧水寒微笑着听他吹牛。“能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当然当然。来,请这边走,太太小心一点。你看,那个窗口是孙先生生前的办公室,夜里常常最后一个熄灯。这条湖边小路是孙先生早上散步时常走的,谁知道有多少灵感在这儿迸发!我告诉你,孙先生曾师从复旦大学的刘诗云教授,不过专家们评论,他更象是一位伟大生物学家的隔世传人。我是指生物学界的爱因斯坦--李元龙先生。来,这边走。”

他侧过身子,朝萧水寒扫过锐利的一瞥。萧水寒扬扬眉毛,没有说话。邱风没有意识到两人的暗地交锋,她冻得满脸通红,小心地捂住肚子,一边赞叹着:这儿真美!邓飞仍娓娓而述:

“孙先生对李前辈的理论作了全面深入的延伸研究。比如说李先生提出的生命场理论或**约束--您了解这些概念吗?请问你的职业?”

萧水寒正小心地扶妻子走下一阶台阶。他朝妻子使个眼色:

“不,我不了解。我是搞实业的,一个在科学殿堂门外大声叫卖的铜臭熏天的商人。”

邓飞煞有介事地说:“那我就继续吹牛,我怕万一碰到行家,就是班门弄斧了。**约束是说,每个生物体在一生中,由于新陈代谢的缘故,其生物体的砖石(各种原子)会更换几十轮,今日之我非昨日之我。但这个生物体仍能严格地保持原来的属性。这种唯有**约束中才能存在的精确稳固的信息传递对量子力学的不确定性原理提出了挑战。”

他有意紧盯着萧水寒,但对方神色不变。

“**约束中隐藏着上帝的密令。你知道,对于单细胞生物来说,它的分裂生殖可以无限进行,因此,仅对于细胞而言,它可以说是永生的。但当一个细胞(它本身也是一种**约束)从属于更高级的**约束时,它的分裂就要受到限制。比如人体中的细胞,被人体约束,只能分裂50代左右,然后就衰老死亡,这就造成了人的衰亡和生死交替。这种生物钟极其精确可靠,在人体内只有癌细胞和生殖细胞不受其约束。生殖细胞会自动把生物钟拨回零点;癌细胞可以无限增值。具有讽刺意义的是,癌细胞正是因其长生不死,造成了机体的死亡,从而带来了自己的死亡。”

萧水寒喃喃道:“上帝的意旨。”

“对,这是上帝的意旨。但孙先生常援引李元龙先生的一句话:科学家在对上帝顶礼膜拜的同时,也在努力探讨上帝意旨得以贯彻的’技术措施’。说得多好。喂,爬上前面那快高地,就能看到大海了,这是孙先生生前最爱来的地方。你们上去吗?太太怎么样?

萧水寒轻声问妻子,邱风说:“我也要上。”

现在,他们面前是无垠的大海,白色的水鸟在天上飞翔,海风带着潮湿的腥味儿,水天连接处是一艘白色的游船,隐隐能听到乐声。太远,听不清音乐的旋律,它只是象水漂一样,断断续续地从水面上浮过来。这个情景使邱风觉得似曾相识,她想起是在青岛见过。那时她发现丈夫很喜欢这种景色,又常常显出一种怅然。

邓飞赞道:“多美。你看这块石头,我们常称它为孙先生的抱膝石,他在这儿常常一坐几个小时,思考宇宙和生命之大道。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我喜欢,萧水寒想。一个老人总是怀旧的,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我想探访旧日的踪迹,也想让妻子和未出世的后代抚摸这些踪迹,永远记住它们。

他们让邱风在抱膝石上休息,两人心照不宣地离开邱风,攀上一道高坎。邓飞深吸一口气,慨然道:

“这里是徐福东渡的地方,他要为秦始皇寻找长生不老的仙丹。当然他没有成功。后来还有不少皇帝去重复秦始皇的愚蠢。直到多少次失败后,人类才被迫认识到生死交替是无可逃避的--并把这种科学的观点演化成一种新的迷信。你说对吗?”

他们心照不宣地互相对视。忽然石坎下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呼,打断他们的谈话。

如果说邱风昧于抽象思维的话,那麽她大脑额叶的“面孔认知功能”绝不弱于丈夫。从邓飞这个人一出现,她就发现这人似曾相识。在邓飞滔滔地讲着生命学的知识时,她一直在努力思索着。她终于想起来,在旅行途中,此人驾着一辆红色奥迪曾多次出现在他们附近,有时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似不经意地投过来一瞥。所以,这个人的再次出现恐怕不是偶然。

对这位邓先生有了警觉后,她发现他的话似乎一直在含沙射影,两个人似乎在打哑谜。她在抱膝石上坐着,瞥见丈夫和邓先生互相使一个眼色,离开她到石坎上去。他们分明是想密谈什麽。

对丈夫的关心使她坐不住了。她站起身,艰难地向石坎上攀登,忽然脚下一滑,跌倒在地上。两个人赶来时,邱风正半蹲在地上,捂着肚子。萧水寒急急地问:

“怎么啦?是不是摔着了?”

邓飞也关心地说:“送太太到医院吧,离这儿很近的。”

邱风笑着摇头:“没关系的,只是滑了一下。水寒,咱们离开这儿吧。”她祈求地望着丈夫,想避开这种模模糊糊的不安,萧水寒笑着答应了。邓飞略为犹豫--他不能就这样放萧水寒离去--后热情地说:

“已经快中午了,今天我作东,请二位吃蒙古烤肉,这是孙先生生前最爱吃的,请二位务必赏光。”

邱风偷偷示意丈夫拒绝,但萧水寒似乎毫无城府地接受了邀请。成吉思汗烤肉苑在一座山坡下,隔着窗玻璃能看到熊熊的烈火,与外边的皑皑白雪恰成对比。桌面大的铁板烧成暗红,一个蒙古大汉光着膀子在铁板上翻炒着,刺刺拉拉的响声与逗人馋涎的香味弥漫于室内。

这儿是自助餐厅,邱风坐在桌边,看着两人在几十个食品盘中挑选菜肴,再排队去炒熟,两人外表悠闲地交谈着。邱风驱不走内心的不安,她嗅到了两人之中有什麽隐秘。不过邱风天生是个乐天派,等到香气扑鼻的菜盘端来,她就把烦恼留给明天了。啊呀,真香,也真漂亮!她大声地赞叹着。邓飞高兴地说:

“我没说错吧,这是孙先生最爱来的地方。等一下还有好节目哪。”

他朝领班捻一下响指,领班点点头,接着,一个老人摸索着走到餐厅中央,穿一件镶兰边的蒙古长袍,双目失明,脸庞上刻满岁月的风霜,如一枚风干的核桃。面部较平,鼻梁稍塌,明显带着蒙古人的特征。他在圆凳上坐下,操起马头琴,先低首沉思几分钟,似是回味人生的沧桑。邱风偷偷看看丈夫和邓飞,她发觉两人的眼中都闪着奇异的光。

邓飞低声介绍道,孙先生极爱听这位蒙古老人的歌,他在蓬莱时,每星期总要来一次,这个餐馆的兴旺多半靠他的慷慨赠与。不过他没告诉萧水寒,在孙思远失踪后,这位老人已经不再唱歌。是他打听到这些情况,特意把老人请来的。

沉思之后,老人便伴着琴声唱起一首苍凉的歌。他的汉语不太地道,邓飞低声为邱风讲解着,这是一首有名的蒙古民歌,大意是:

“一个老人问南来的大雁,你为什么不留在温暖的南方,每年春天,都要急急飞回这里?

大雁说,春天来了,草原弥漫着醉人的花香,冥冥中的召唤是不可抗拒的。

大雁问老人,你曾是那样英俊的少年,为什么变得这样老迈?

老人长叹道,不是我愿意老,是无情的时光催我老去呀。“

马头琴在高音区嘎然收住,邱风听得泪流满面,她看看丈夫,他的眼眶也潮湿了。萧水寒掏出支票簿,写上一个数目颇大的数字,撕下来,走过去交给老人:

“谢谢你的歌声,老人家。”

蒙古老人握到熟悉的手掌,听到熟悉的话语,全身一震。他昨天已听邓飞说过这些情况,但不敢相信。他侧过耳,急迫地说:

“真的是你吗,孙先生?”

萧水寒点点头,嗄声道:“对,我是孙思远,我的好兄弟。”

邓飞已悄悄地站在他身后,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朝气蓬勃的身体。当他说出自己深思熟虑的结论时,仍不免有临事而惧的踌躇:

“真的是你吗,李元龙先生?”

萧水寒回过头,他的身体生气勃勃,但目光中分明是百岁老人的睿智和沧桑,他平静地说:“对,我是李元龙,也是刘世雄,库平,孙思远和萧水寒。”

邓飞低声道:“李先生,你让我猜得好苦啊。”

正在这时,他们听到邱风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她捂着肚子,头上是豆大的汗珠。萧水寒急忙奔过去,邓飞在他身后喊道:

“太太恐怕是动了胎气,快送医院!”

侍应生急忙到门外喊了出租车,两人小心地搀扶着邱风上车,向妇产医院开去。

医生把邱风送入分娩室,两扇门随之关闭,不过仍不时听到邱风撕裂般的呻吟。萧水寒面色焦灼,在屋内来回踱步,步伐急迫轻灵。邓飞用过来人的口吻劝他:

“别担心,出生前的阵痛,哪个女人也得过这一关。”萧水寒感激地点点头。邓飞解嘲地说:“我几乎脱口喊你是年轻人。真的,看着你的容貌和步伐,很难承认你是170岁的老人。”

萧水寒已恢复老人的平和,微笑道:“实际上我自己也很难适应这个角色:身体的青春勃勃和心理上的老迈,它们常造成错位。你是怎么猜到的?”

邓飞笑道:“喏,就是这张纸片。”他把笔记本上那一页递过来,“我发现与你有关的五个人,其生活区段恰恰首尾相连,中间只有2-3年的空白,而这正是一次彻底的整容术所需的时间。”他端详着萧的面容,“萧先生,你的整容术很成功,不过,能作这种高水平整容术的医生并不多,所以警方很容易找到他们,包括阿根廷的何塞?马蒂医生。还有,你的声音并未改变,当我听到库平的声音时就觉得似曾相识,但那段录音在电脑中有些变音,我又尽力找到李元龙先生一些原始录音。为了百分之百的把握,我还安排了烤肉苑的相认,因为盲人的听觉是最灵敏的。”

他心情复杂地再次端详着萧水寒,他头发乌亮,皮肤光*泽,动作富有弹性。邓飞不满地说:

“李先生,恕我冒昧问一句--我不会不识趣地问你长生之秘,你隐名埋姓地活着,自然是为了牢牢保守这桩无价之宝的秘密。但你能否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把它公布于众,与全人类共享呢?”

萧水寒在他面前立定,用百岁老人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看他。他在40岁时发现了长生之秘,并施之于自身。为此,他数度易名,数度易容,反复扮演着20-50岁之间的人生角色。为了保密,他不得不多次斩断熟悉的人际关系。很长时间他不敢结婚,因为没有经过长生术的女人无法永远伴他同行。他独自荷受这个秘密已太久了,谁能理解他的百年孤独?他平静地问邓飞:

“年轻人,这真是一个好礼物吗?”

“那当然!”邓飞脑海中浮现出父亲缠绵床榻的痛苦晚年。“谁不愿意逃避衰老呢。而且,科学越发展,人类在学习上花费的时间越多,终有一天会达到临界平衡:人们学完最起码的知识后就得迎接死亡,那时科学就不会再发展了。所以人类的短寿已成了制约人类发展的瓶颈。”

萧水寒摇摇头:“你说得很对,但你把长寿和长生混为一谈了。以后再说吧,这些情况请你暂不要告诉我的妻子,我会慢慢告诉她。”

病房内又传出撕裂般的呻吟,这是一段平静后的又一次阵痛。一个护士匆匆走出来,惶惑地对萧水寒说:“你太太是横生,医生正在努力转位。萧太太坚持要你在身边,医生也同意了,请进吧。”

邱风支着双腿,平卧在产床上,几个医生正在忙碌。长时间的阵痛后,邱风已十分虚弱,她闭着眼,头发被虚汗浸透。摸到丈夫的手,她的身体起了一波震颤,睁开眼:

“水寒,我怕……”

阵痛使她的精神变得恍惚,婚前萧水寒绝不要孩子的恶誓已在她心中悄悄扎根,邓飞今日的举止又加重了这种恐惧。她怕丈夫会抛下她和孩子而去。萧水寒敏锐地猜到她的话意,爽朗地大笑起来:

“怕什麽?是不是我曾说过的誓言?告诉你吧,那是骗你的,等把孩子生下来我再慢慢告诉你。”

“真的吗?”

萧水寒笑着点头,吻她一下,邱风慢慢安静下来。

两个小时后,一个女孩呱呱坠地。邱风松了劲儿,很快呼呼入睡。护士为孩子按了指模,抱过来让萧水寒看一眼,嗨,真是个丑东西,猢狲似的小脸,皮肤皱皱巴巴,闭着眼,额头上还有皱纹呢。不过,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从心中油然升起,他觉得喉咙中发哽,胸中涌出一股暖流。

看着幸福得发晕的父亲,邓飞又忘了他的年龄。他拍拍这位年轻父亲的肩膀,向他祝福。萧水寒点头致谢。

第二天,邓飞在病房外找到萧水寒:

“你的秘密恐怕难以保守了。”邓飞心情复杂地说,“我不得不向上级汇报,先向你打个招呼。”

萧水寒微笑道:“邓先生请便。实际上,从我决定要孩子的那一天起,我已决定把这一切来一个了断。”

邓飞迟疑地说:“恕我冒昧,你今后的打算?如果需要我帮忙,我会尽力的。”

“衷心感谢。等内人满月后再说吧,到那时,我会把自己的决定通知你。”

晚上,邓飞在加密通讯中向龙波清通报了本案的结论。龙波清在电话中吃惊地说:“什麽?你不是开玩笑?”

邓飞忍不住微微一笑,他猜想这发炮弹一定把局长大人从他的转椅上轰起来了。不过,这件事的沉重分量使他无法保持幽默的心境,“不是,我既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说昏话。”

电话那边沉默了很久,然后果断地说:“不要再说了,我马上派一架直升机接你。”

两个小时后,邓飞坐在龙局长的办公室里。黑色的丁字型办公桌把龙波清包在里面,平添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和隔膜。邓飞感慨地想,退休前他已习惯了从办公桌的堡垒中向下看人,看来视角不同,景观也大不相同。龙局长唤秘书为邓飞斟上绿茶,秘书退出后,他把沉重的办公室大门仔细关好,坐到邓飞面前。

“老邓,我自然相信你,但鉴于此事的分量,我还要再问一遍:这是真的吗?你凭什麽相信它,这件看来十分荒谬的事?”

“我在逐步信服的过程中心理惯性比较小,恐怕要得益于我看过不少李元龙先生的早期著作。在那里面,生物可以长生的结论几乎呼之欲出,只是,在那层窗户纸捅破之前,我想不到这上面去。”邓飞又把思路捋一遍,说:

“李先生说,上帝是一个非常开明的统治者,完全采用无为而治,他把亿万种生物洒在世界上,任其自生自灭。靠分裂方法繁衍的单细胞生物,从细胞本身来讲,可以说是长生不老的。当它发展成多细胞生物时,如果仍保持每个细胞的无限分裂能力,并仍用分裂方法繁衍后代,才是最正常、最容易达到的路径。科学家在研究癌症时早就发现,人体细胞中有一种致癌基因--ras基因。它在胚胎期参与组织的发育和分化,婴儿出生后即受到抑制。但在致癌物质的作用下,它会恢复功能,始终向细胞发出生长和增殖信号,这就形成癌组织。其实,这种所谓的致病基因,恰恰是生命早期的正常基因,它的被抑制才是不正常的,是**约束的结果。癌症之所以难以攻克,正是因为要对付的恰恰是细胞无限分裂的原始本性--虽然这种本性被压抑了几十亿年,的它仍顽强地不时复活。这些内容太专业,你能听懂吗?”

龙局长苦笑道:“我硬着头皮听,继续说吧。”

“所以,我们之所以觉得生物的长生不可思议,只是因为我们的思维被加上无形的枷锁,是现存生命方式数十亿年的潜移默化。还是接着刚才的说吧。我们完全可以假定那种长生的多细胞生物确实存在过,后来被大自然无情地淘汰了--很可能是因为这种生命形式不利于物种的变异进化。但是反过来讲,至少,细胞乃至生物体的长生并不是不可思议。”

龙波清听得十分专心,喃喃地说:“全新的视角。”

邓飞笑道:“其实,这和我们的破案很相似,有时候某个案件错综复杂,一片混沌,但只要跳出圈子,换一个视角,往往有新的发现。”他继续说道:

“刚才是从宏观上、从哲学高度讲,如果从微观、从纯技术角度来看,也是可以达到的。人类之所以会死亡,是因为人体细胞只能分裂约50代,就会衰老。人体中刚受精的胚细胞中,其染色体顶端有大约1000个无编码意义的碱基对,它们就象鞋带端头的金属箍,对染色体长链起保护作用。但在**约束中,一种细胞凋亡酶cpp-32向所有细胞发出密令,使它们在每次分裂时失去80-200个碱基对,染色体因而逐渐失去保护,细胞就开始衰老死亡。再问一次,你能听懂吗?不懂就问,不要爱面子。”邓飞开玩笑地说。

龙波清已听得入迷:“请继续。”

“癌细胞与此不同,它有一种端粒酶parp可以克制凋亡酶的作用。所以它是长生不死的。100年前,李先生用克制端粒酶的办法,治疗了千百年令医学界束手的绝症,并因此扬名于世。”

他有意停顿一会才说;

“然后,李先生就想到事情的另一面,如果把细胞凋亡酶去除,使人体细胞都能正常分裂同时控制分裂速度,实际上也就是使ras基因回复到原始生命的状态。那会是什麽结果?那就是千百年来人们孜孜追求的长生不老。说起来简单,实行起来难度极大,但李先生终于成功了,并把这种手术施之于自身。于是他成了第一个长生不老者,直到现在还保持着40岁的身体。”

邓飞介绍完了,龙波清久久与他对视,屋里安静极了。邓飞皱着眉头说:

“老实说,过去我把萧水寒当作潜在罪犯时,我倒对他一直怀着敬意。知道了真相,我反而鄙视他可怜他。他象个土财主似的守住这个秘密,象个土拨鼠似的东躲西藏,为的什麽呀。我简直怀疑他有恋宝癖。”

公安局长似乎没有听到这段话,一直在按自己的思路在思索。最后他决断地说:

“我们也暂时为他保密,你先回家见见老嫂子,我还要向上面汇报。我想,这个足以影响全人类的无价之宝,如果仍归私人收藏,恐怕不合适。太可惜,也太危险。”

邓飞走后,他沉思很久,最后直接要通总统办公厅的电话。他要求立即安排与总统的见面,有极端重要的事情汇报。

萧水寒在蓬莱海滨的高级住宅区买了一套房子,邱风出院后就搬进去了。他原准备送邱风到澳大利亚定居的,但孩子的早产打乱了他的计划。

邓飞成了他家的常客,也是唯一的客人--萧水寒没有对孙思远生命研究所的同事们泄漏真情。邓飞对女主人自嘲道:

“我就象《80天环游地球》中的侦探费克斯,满世界追踪罪犯,却发觉追的是一位绅士。”

他非常热情,替邱风请保姆,买婴儿衣服,每天跑里跑外。不久,邱风就觉得再称他邓先生未免太见外了,应该称呼邓叔叔。她没想到这把邓飞吓了一跳:

“别别,千万别这样称呼。”他看看萧水寒,“就称我邓大哥吧。”

邱风为难地看看丈夫,丈夫微笑着默认了,邱风高兴地说:“那好,就依邓大哥的意。”

邱风的*很足。“看来我体内的*就是多,特别适合作母亲。”邱风半开玩笑半是自豪的说。每天保姆把毛毛抱过来,他把头扎在母亲怀里,国国嘟嘟咽着乳汁,吃饱了,自动放开*,依偎在妈妈怀里,漾着模模糊糊的笑容,眼珠乌溜溜地乱转。

邱风对自己的女儿简直是百看不厌,她把心思全放在女儿身上,甚至没注意到丈夫又恢复了周期性的抑郁。当母亲伊伊晤唔逗女儿说话时,萧水寒常走到凉台上,眉峰紧蹙,肃穆地遥望苍穹,去倾听星星亿万年的叹息。这时,170年的岁月就象溪水一样,静静地从他的脑海中淌过去。

还有混沌未开的毛毛,也无时无刻不笑卧在他的思绪里。他没有象邱风那样爱形于色,但他对毛毛的刻骨的爱恋绝不逊色于邱风。

他曾认为,如果长生更有利于延续人类种族,那麽,扼杀后代的生存权利并不是罪恶--这种观点理论上并不错,可是,在毛毛面前,你能再坚持它吗?

邱风悄悄地走过来,依偎在他的身旁。他问:“毛毛睡着了?”

“嗯,这孩子真乖。你看这孩子最象谁?”

“当然是象她妈妈啦。”

“不,我看她最象你,特别是眼睛和嘴巴。”

萧水寒笑起来:“我就是这个丑模样吗?“他收住笑声,沉沉地望着妻子:“风儿,今晚我想和你谈一件事,好吗?”

邱风忽然想起丈夫的恶誓,还有这几天的抑郁,她很内疚,只顾疼女儿,忘了关心丈夫。她忙说:“好的,你快说吧。”

“风儿,这两个月的旅途中,你是否发现过什麽异常?”

“有啊,邓飞一直在偷偷监视着我们,他原以为你与几位科学家的失踪有关,后来才知道是一场误会。”邱风天真地说。

“傻姑娘啊。”萧水寒叹息着,又沉默很久,不知如何开口。“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扶邱风在凉台的吊椅上坐下,娓娓讲述李元龙的故事,他讲少年李元龙如何艰苦求学,一只木棍挑着一个馍馍包裹步行到校,这就是一星期的口粮;青年时代的李元龙如何才华横溢,用基因疗法征服了癌症;后来,他发现长生之秘并施之于自身,便悄然离开社会;他化名刘世雄隐居30年,彻底完善了长生医术。刘世雄消失后,库平又出现了,这次他特意选择另一种人生之路,看来是失败了。虽然库平一直保持着40岁的巅峰智力,但他作为工程师的一生显然十分平庸,因为他的思维已形成固定的河床,难以改道了。于是他不得不回到生物学领域,在这个领域他仍然如鱼得水。但可叹的是,他终于未能超越李元龙。

因为他已经没有了那种新鲜,那种青年的幼稚莽撞和胆大妄为,那种天马行空般的思想驰骋。

邱风兴奋地叫起来:“原来你一直在追寻李先生的下落啊。他真的发现了长生之秘?他现在在哪儿,你找到他了吗?”

萧水寒不易觉察地苦笑一声,发出170岁老人才会有的苍凉叹息:“傻姑娘,你不久就会知道的。”

看着邱风的天真,他实在没有勇气把真相撕破。

邓飞的秘密监视点离萧的新居不远,蓬莱公安局遵照总部命令,派了精明干练的何明和马运非来监视萧水寒。这两人整天守着窃听器,或者用高倍望远镜观察那幢住宅的动静。邓飞这几天有些反常,他似乎也传染上萧水寒的低度抑郁,常常独自默默地凭窗眺望。

正在监听的何明忽然抬起头来,吃惊地问:“真的吗?这是真的?”邓飞从窗户那边转过身,“真有一个长生不老的李元龙?”

邓飞不能向他们深入介绍案情,不置可否地说:“甭管真假,继续听下去吧。”

何马二人很兴奋,绝对想不到自己参与的竟是世界级的秘密!他们聚精会神地听下去。但萧水寒已截断谈话,听见有热吻声,邱风热烈地邀丈夫今晚同床,接着,窃听器中传来悉悉索索的脱衣声。小马笑着说:

“两人已上床了,再听下去是不是有点儿缺德?把窃听器关了吧。”

邓飞烦闷地说:“听下去。是局长亲自下的24小时监听的死命令。”两人看到老邓的情绪不好,偷偷吐吐舌头,安静下来。

他俩和邱风一样,没有想到年轻的萧水寒就是170岁的李元龙。

凌晨,萧水寒悄悄下床穿衣。邱风睡得正香,白色毛巾被裹着她生育后丰满起来的身躯,她*湿润,乌发散落在雪白的被单上。萧水寒悄悄俯下身,轻轻吻她一下。他强忍心中的苦楚离开邱风,又到保姆屋里看了毛毛。毛毛也睡得十分香甜,小嘴咂咂有声。李元龙在婴儿床前久久伫立,最后俯身吻吻孩子,决然转身,脚步滞重地走出去。

他步行约十公里,东边,海天相接处开始微现曦光。他来到海边的一个小港湾,一艘游艇泊在岸边。听见脚步声,一个中年人从船舷上跳下来:

“是萧先生吗?你好,按你的吩咐,游艇已检修过,加足了柴油。”

李元龙笑着点头,掏出一张支票递过去。那人看看数字,感激地说:“萧先生太慷慨了,这种柴油动力的游艇马上就要淘汰,你却付这麽高的价。”

李元龙笑着挥挥手,跳上船去。中年人为他解开缆绳,交代道:“萧先生,这艘船已破旧,最好不要开得太远。对了,你没有交代要干粮,我还是备了一些,就在船舱里。”

“好的,谢谢你,再见。”

游艇笔直地朝外海开去,船尾犁出一道白色的水沟。晨光曦微,浑浊的海水逐渐变成清澈的深蓝色,海鸟拍翅在船后追飞。这时一个人从船舱里钻出来,走进驾驶室。正在仪表盘旁操纵的李元龙没有露出惊异,朝邓飞点点头:

“我知道你要来的。”又回身驾驶游艇。

邓飞沉默着,很久才问:“你要把生命交给大海?”

李元龙点头。

邓飞低声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呀,你肯轻易抛弃长生,却不愿把长生之秘与人类共享?”

李元龙直视着前方:“年轻人,那真是一件好礼物吗?我说过,一代人的长生势必扼杀后代的生存权利,否则,地球很快就要撑破了。但我们对后代的义务已刻印在遗传密码中,我们难以逃脱冥冥中的约束。所以,当我从造物主哪儿窃得长生之秘时就对造物主作出许诺:亲子出生之时,我一定结束自己的生命。现在是我履行诺言的时候。”他看看邓飞,苦涩地说:“我不忍心把真相告诉邱风,只好有劳你了,邓先生。”

邓飞犹豫着,慢慢掏出手枪:“请原谅,我不能作你的信使。我不得不执行总统亲自下达的命令。”

李元龙淡淡一笑:“那玩艺儿对求死者无用。”

邓飞扣下扳机,一颗麻醉弹炸开,蓬起一团烟雾。李元龙的身体晃动一下,邓飞迅速抱住他,把他扶到后边的船舱。游艇掉头向大陆开回去。

邱风早上发现丈夫不在床上,她以为丈夫是去散步了,这些天丈夫常常独自散步。九点钟丈夫还不回来,她开始着急了,频频到大门观看。正在这时,门外响起汽车声,邓飞匆匆进屋。

“什麽?他去大海自杀?”她吃惊地喊,确认邓大哥不是开玩笑,立即泪水汹涌。“为什么,难道他不爱我和毛毛麽?或者……”她联想到丈夫近日的抑郁,“莫非又是那个前生的恶誓?”

邓飞怜悯地看着幼稚的邱风。说出真相对他是很艰难的:“难道你一点也没有觉察到?他就是长生不老的李元龙啊。”

邱风无声地张大嘴,慢慢坐到沙发上。屋中只有毛毛的伊唔声,很久,邱风从震惊中惊醒,困惑地说:“不管他是谁,我都一心一意地爱他。可是,如果他能长生,为什么要抛下我们去自杀?他为什么不让毛毛和我也长生?”

邓飞暗暗叹息,明白了李元龙为什么在永别人世时竟然未向妻子透露真情,这对夫妻在思想层次上是属于两个世界。他艰难地向她解释了李元龙与上帝的盟约,以及他对“地球被撑破”的担忧。邱风不解地问:

“可是这和他自杀有什麽关系?他要不愿长生,至少要陪我和毛毛度过正常人的一生啊。”

邓飞摇摇头,他觉得对头脑简单的邱风,恐怕再解释也没有用。不过,反过来说,这种女人的简单思维,有时反倒是解开乱麻的快刀。他低声说:

“你去劝劝他吧。带上毛毛,我们只能靠你和毛毛拉回他的心。总统希望他能活下来,希望他把长生之秘交给国家。”

李元龙被软禁在一间心理实验室里。透过巨大的全景观察窗,可以看到室内只有一把固定在地上的椅子,墙壁上敷有泡沫塑料贴层,那是防止他自杀用的。各种仪表对他的脉搏和血压等进行着遥测。

窗外的环形座位上有十几个人,这是总统智囊团的全部成员。李元龙正平心静气地与他们对话:

“你们问我为什么不向世人公布长生之秘,很简单,我不能把一种未经考验的药品贸然推向社会。我隐姓埋名,用130年的时间对长生这种生命形态作了严格的验证。很遗憾,我发现,尽管我的体力和‘本底智力’在170岁时仍能保持巅峰状态,但大脑的创造力却萎缩了,难以进行创造性思维。而创造性思维正是人类得以发展的原动力。也许,”他苦笑着说,“上帝为我们选定的生死交替仍是最佳方式。”

外面的于亚航教授已经白发苍苍,但在对“年轻的萧水寒”说话时,仍感到年龄加权威的压力,他毕恭毕敬地说:

“李前辈,恕我不能同意你的观点。长生可以无限延长人的有效寿命,对人类的继续发展至关重要。至于那些枝节问题是很容易解决的。”

李元龙微笑道:“如果伟大的牛顿活到20世纪,并保持巅峰智力,那么,以他的权威,他能容许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吗?”

于教授迟疑地说:“我们完全可以采用自愿或强制退休的办法,比如,150岁后退出科学研究。”

“既然这样,怎么‘无限’延长人的有效寿命?如果具有无效寿命的‘年轻人’充斥地球,怎么容纳有创造精神的后来者?不,这并不是枝节问题,是一个无法克服的固有矛盾。”他停顿一会儿,补充道:“造物主选择生死交替,是因为它更有利于生物体的变异进化;我暂时冻结长生术,则是因为它不利于智力的变异进化。这个圣诞礼物还是等到圣诞节再拿出来吧。”

邓飞领着苦恼焦灼的邱风走进实验室,惊奇地发现总统竟然也在场,他与龙波清坐在后排,脸色阴沉,秘书时而与他低声交谈着什麽。龙波清看见邓飞,竖起一只手指向他示意,让他带邱风上前。邱风一进屋就扑到玻璃窗上,把毛毛举过头顶,嘶声喊道:

“水寒,不要抛弃我们!难道你舍得毛毛吗?”毛毛被惊得大哭起来,小手小脚使劲舞动着。“水寒,我不求你长生,你和我度过50年人生后,我们一块儿去死,好吗?”

液晶屏上显示,李元龙心跳加快,血压升高。但不管内心如何痛苦,表面上他有效地克制了自己的激动。他平静地说:“风儿,好好活下去,请你谅解我,我不得不履行对上帝的允诺。”

总统对他的固执已经忍无可忍,他要过话筒严厉地说:“李先生,我是总统,请原谅我的坦率,我想你无权把人类渴盼的长生之秘带到另一个世界,那是人类的财产,并不属于你个人。我们不会让你自杀的,我们的医疗小组会使用一切手段维持你的生命。如果你一定要死,至少也要把长生之秘先交给国家。”

李元龙微微一笑:“不必担心,一个人的死亡垄断不了长生之秘。”他闭上眼,一种奇怪的笑容在他的脸上漾开。他自语道:“人类不需要不死的权威。”

液晶屏上显示他的血压陡降,呼吸忽然停止,心电曲线随即拉成一条直线。几名医生急急地冲进室内,围着李元龙忙乱地抢救。几分钟后,一名医生抬起头惊慌地报告:

“他已经死了!竟然坐化了!真不可思议。”

邱风的身体缓缓晃动一下,慢慢顺着玻璃滑下去。邓飞手疾眼快,一把扶住她,从她手中接过孩子,把邱风平放在地板上。回过头,他看见总统怒气冲冲地走了,随从人员也鱼贯而出。龙波清远远地向邓飞苦笑一下,耸耸肩膀,也低头走出去。

尾声

夏天的傍晚,阵雨刚过,东边天空挂着一弯绚丽的彩虹。一个老人踏着雨水来到天元生物工程公司的大楼下,默然仰视着象牙质的斯芬克斯雕像。

狮身人面像晶莹洁白,光滑圆润,造型灵动,昂首啸着如血残阳。老人沉思着,从头到尾轻轻抚摸它。

何一兵从监视屏幕上看到老人,立即下来了:“邓先生,你好。”

“你好,何董事长。”

“萧太太和孩子安排好了吗?”

“嗯,在澳大利亚的一个岛屿上,那个岛漂亮极了。”

“她的心境怎么样?”

“她当然很难过,我想——还有些怨恨。她怪李先生迟迟不告诉她真相,怪他用虚无缥缈的什麽盟誓摧残此生的幸福。不过,她现在已经想通了,你不必为她担心。作了母亲的女人,心理再生能力是很强的,李先生的估计没有错。”

何一兵叹道:“我曾认为自己是萧水寒的朋友,当我知道他就是170岁的李元龙先生时,我不敢以朋友自居了。他是一个伟人,一个遗世而独立的伟人。可惜他的长生之秘未能留下。”

邓飞微笑道:“是很可惜,不过我们还是相信李先生的安排吧,我们谁都比不上他的远见卓识。”

他们寒暄后告别,并约好星期天一块去钓鱼。何一兵看着邓飞的汽车溅着水花开走了,他回到狮身人面象旁,静静伫立。

这是李先生留下的人生之谜,是人生之交替,大道之循环。他猜想到,很可能,有关长生术的高密光盘材料就藏在狮身人面像的体内,是在用基因技术造出它之前就埋下的。但他愿终其一生为李先生保存这个秘密。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精心守护着它,对任何来人都睁着第三只眼睛。

他不知道邓飞也猜到了这个秘密。

后记

为了不造成读者的误解,对本文中出现的专业知识作一点说明:

1文中的细胞凋亡酶cpp-32(apopain)、ras致癌基因、能对dna进行修补的parp酶等都是近代遗传学的发现,但我凭自己的想象作了一些胆大妄为的修正。简言之,遗传学家说致癌基因是非正常的、是在人类发展过程中才产生的致病基因,但我认为它是原始细胞固有的正常的基因,在生物进化过程上它受到抑制,但在某种条件下会复活。

读者只可姑妄听之。

2所谓“**约束”这个名词是我自造的,但我想从原理上说并无问题。比如,生物细胞要受所属生物体的约束,它们的凋亡速率由机体分泌的细胞凋亡酶来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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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晋康中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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