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兔兔过来
偌大的园子,三五成堆的人群中始终不见某人,延龄侥幸想着兴许还真有娘过大寿,儿子不来的。却忽听內侍高喝一声:容王到。
嗯——凡事不要心存侥幸,不然生活中处处有惊喜,不,惊吓。
齐容与是目前为止除却那仙门道人之外,唯一一个知道她秘密的人。在他面前她仿佛是个胆小傻气的骗子,在他面前她所有的伪装都仿佛是个笑话。这种被人一眼看穿的受支配感,她不喜欢,甚至排斥,所以才会毫无犹豫地离开云香阁,谁知天意弄人,冤家路窄,不过说到底还是她自己撞到人家门前的。
撞就撞了,躲就是。
戏班的人被安置在一处阴凉角落待命,延龄背过身去假装在整理随行物品,此次除她以外,其余的人都是要上台的,看守行李的差事自然落在了她身上。
此间又听内侍高喊道:“王上,王后到……”
延龄随这声喊转过头去,而后随所有在场的人下跪俯身唤万岁万万岁。她对没有见过的人和事向来十分好奇,所以俯身的时候又溜了个眼缝去瞧那隔了她千山万水的天子,看不大清楚但能归类为丰神俊朗,身形挺拔的青年男子,再看天子身旁的王后,金丝华服,头上的发钗冠饰晃得人眼疼。
延龄此刻觉得这次也算是来对了,拟话本里的主角人物今儿个一连看到了不少:王爷、将军、王上、王后……
平身后延龄又将身子背过,听班主不断交代着一些戏中要注意的细节,随后来了一宫女,冷冷吩咐道:“可以上台了。”
“姐姐,不会出岔子吧?”赵良走前问了她一句。
延龄回笑:“不会,且安心上去吧。”
但赵良总觉得不安,脚底灌铅似的一动不动,最后还是被人架着走了。
丝竹管弦声起,园中渐渐静下来,权贵们各自回座,目光齐刷刷投到台上来。
延龄闭眼施术,再睁开眼时,她的意识已入台上赵良的身躯里。
刚要举杯的齐容与原本无心看戏,但随即一顿,猛然将犀利的目光投到台上,下一秒又看向不远处厚重树荫下的背影。
他不动声色,开始品酒。
然戏过一半时众人见王后突然站了起来,大声质疑道:“荣妹妹,你给太妃娘娘寻的这是什么戏本?本宫看着怎觉得如此伤风败俗。”
此话无疑让在台上演绎的众人乱了阵脚,但无令不能停,只能互相交换眼色靠着默契继续演。
一旁的婉太妃也瞧出了端倪,回想上月初,荣夫人来她宫里,说是在民间看了一出甚是感人的诸宫调,有意请入宫来为她解闷。她寻思着下月就是自己生辰了,刚好可安排在宴上表演,大家一起看才热闹。后听荣夫人说这诸宫调有些哭哭啼啼的桥段,安排于寿宴怕是不宜,她还因此训说荣夫人太古板谨慎,说那戏的结局是好的便好。
却见荣夫人兀自黏着王上,压根没在看戏,听到王后点了她的名,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行礼回道:“这是民间有名的一出《荆钗记》,说的是夫妻二人生死不渝的爱恋。”
弹着瑶琴的班主一听这话,指尖猛一颤,生生挑断了一根弦,这断弦之音顿时让台上所有的人停了下来。见班主走到台边惊慌一跪,万分惶恐:“娘娘让小的们唱的戏不是《茶女晚归》吗?”
荣夫人一听霎时变了脸色。
台下闹声渐起,窸窸窣窣中听出一句稍大声的:“我看过这《茶女晚归》,说的是男倌诱拐良家女之事。”
“所以夫人是想告诉孤,当初是孤诱拐了你吗?”王上的声音洪亮有力,盖过一众冷冷响起。
若是换成其他夫人,这会儿估计得哭天抢地喊冤了,然荣夫人仍是冷静自持道:“妾虽不知是何人移花接木,陷害于妾,但妾信王上定不会相信如此拙劣的陷害戏码。”接着直直一跪:“还请王上彻查真相,还妾公道。”
相比冷静的荣夫人,左侧的王后反显急躁,“王上,除他不说,如此伤风败俗之戏,损及王室颜面,妾身为后宫主位,务必要究荣妹妹失责之过。”
天子冷眼扫过两人,停在了台上:“来人,将这些戏子押入牢待审。”说完他看向荣夫人,眉头微皱,又道:“罚你禁足兰台一月,每日素斋供给。”
直接越过王后自行惩处,王上当着众多亲贵如此护短,无疑扫了王后的面子,然王后心里虽怨愤,却不敢多说什么。
再看那台上被附身之人已经恢复自身意识,不过赵良全然不知发生何事,跟着队伍被侍卫押走时还是一脸莫名。
当然,被押走的还包括那个躲在树荫下的背影。
宴席自是不欢而散,大家生怕受波及,匆匆上前行礼告退,无人敢留下。齐容与从人群中绕出,走到被押送的一行人前。
侍卫看到来人后都止步行礼。
“容王有何吩咐?”
齐容与不应,只是看着排在队里的那个把头埋得最低的人,命道:“把头抬起来。”
侍卫随即朝戏班的队伍大声附和:“听到没有!都把头抬起来!”
是祸躲不过,延龄今日真的是硬着头皮做了人生中第一件身不由己的事,毫无意外地对上了那双似要洞穿她灵魂的眼。
齐容与笑了,抬手招了招:“兔兔,你过来。”
兔……兔?是在唤她?应该不是,她说过自己叫延龄,所以她一动不动。
大伙面面相觑,继而都把目光投到延龄身上。
容王看的就是她吧。
“唤你呢!还不赶快上前!”侍卫朝延龄喝道。
延龄倒是不慌:“我不叫兔兔。”
另一个侍卫有些不耐烦,加大了声音斥她:“管你叫什么!唤的就是你!快上前!”
齐容与朝侍卫道:“此人留下,其他的你们带走吧。”
其中一侍卫为难道:“这是待审的犯人,您若带走,王上那边恐怕无法交代。”
“王上若问责,便说是本王为难你们,王上知道本王的脾性,你们应也是知道本王的脾性。”齐容与面上虽挂着笑,可声音却冷得紧。
那侍卫自是不敢再忤逆,应了一声‘是’后朝一行人又喝道:“除了那个——呃——兔兔姑娘,其他的人继续走。”
自此,延龄被孤立了出来。
赵良万分忧心地看了延龄一眼,二人相对无言。他三步一回头频频向延龄抛来内疚的眼神,说到底姐姐是因为他才入宫的,先是对将军逾了矩,现在又被容王为难,此去怕是讨不到好果子,可怎么办才好。
偌大的园中只剩两人相对而立,齐容与面上的笑渐渐隐去,语带讥讽道:“花娘不做改行唱戏了?”
延龄冷着脸看他:“你留我做什么?”
“啧啧啧……那日还热情似火吃我的唇,这才过了几日,就翻脸不认了,薄幸!”齐容与故作幽怨。
不说穿的话,她对他还真像那么回事,这话不好接,又不想示弱,延龄于是摆出一副不屑神情:“你别把心思放在我身上,我亲过的男子何止你一个。”
却听齐容与嗤出一声笑来:“刚巧我亲过的女子也不少,不然我们把记得的名字都说出来,比比看谁亲的多。”
“你……无耻!”似觉得这俩字由自己说出来不怎的恰当,延龄猛地咬住嘴唇,深陷齿印。
齐容与下意识伸手想去揉开,被延龄一躲,他只能尴尬地捻了捻指尖的空气,始摆正态度道:“先跟我回府。”
还能有其他选择吗?!延龄万般不情愿下怼了一句:“我不叫兔兔!不要随便乱给人取名字。”
特别是这种甜腻掉牙的名,相比之下,她觉得自己取的‘黄姑’还好听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