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卧龙藤茶
近日,城中来了另一波人,入城时四马拉车,随行侍从过百,入城不为别处,直奔大雅观而去。
说起这大雅观,也是处奇景,别处景物在临,此处景物在造。汶水天池如何?这里仿了个九分圆满,峡州千屿湖如何?这里得了七分神韵。蜀郡万忽林又如何,这里寻鱼堰口,不少人字江潮。
眼观万物都在仿,却又都是自己,汶水连年干旱,州府官吏于停霞山上祈雨三日,被烈阳晒死不下百人。峡州奇峰怪石众多,地势存不下水,禹山氏耗费百年三代,铸七里大坝,存水万顷,干屿湖哪止千屿。蜀地洪涝,李氏父子墣灵开凿,化害为利,已受益三十二郡县。
至此,大雅观褒贬不一,有人以为污名钓誉,有人则以为能扬其声明,能让万里之外的人们也曾记得,有人愿意挑起千钧重担。
一行人从宛如城门大小的大雅观牌坊前下马,牌坊上无名二字并不是为了应景而生。三皇子叉腰而立,这架势,仿佛要将这里拆了一般。
侍仆急忙上前“官老爷,您这是….”,三子看向他们似笑非笑,一个个被吓得缩了脖子。“前来自然是为了赏景。”这句话倒是让众人松了ロ气。
“大雅观有个规矩,无论贫富贵贱,一人千两。”侍仆提心吊胆地说道。“嗯。”三皇子看都没看,阔步走了进去。
侍从快步跟了上去“官老爷,你这是要几人观景。”,“全部。”
一句话又让侍仆愣在了原地,一人一千两,这上上下下百人,这百人便是……十万两!侍仆顿时感觉一阵腿软。
“另外,我不是官家老爷。”说着,三子已不见了踪影。一众人皆被惊掉了下巴,也总算认清,自己与大纨绔的差别。
八角亭下,三皇子悠闲品糕,一不小心被噎个正着。侍仆提着茶壶,却迟迟不肯上茶“大雅观还有个规矩,一壶茶十七文,隔年一涨。
咽下这口糕点,三子顿觉有趣“大雅观内山珍海味惧不收钱,为何这茶,要多收十七文。”
“此茶为西蜀卧龙藤茶,公子认为,这茶不值十七文?”一华贵妇人来到亭下,对这茶颇有信心。
“西蜀卧龙藤世间只存三株,皇家御用一株,分世人一株,这另一株,竟归大雅观所有。”三子起身,看向妇人。“这茶口感可纯正?”妇人嫣然问道。
想了想,三皇子笑道“正,怎么不正。只是奇怪,这卧龙藤茶千金难求,馆主这生意,似乎赔了。”,“公子喜欢就好。”妇人毫不在意。
坐于亭桌前,三皇子晃着茶盏“大雅观这名字俗了些。”,妇人提壶上前,给三皇子斟茶,一番风韵犹存的风景“世上多少地方无这雅字却被附上风雅之名,我这儿取名大雅怎也俗了?”
一想也是,三子哑然失笑“是我俗了,天下人俗了。”
任天笑停在寻鱼堰口,注目分水。“怎么,想不通了?”白秋上前,与他并肩。任天笑微微行礼“堂堂三皇子,竟然这般骄纵淫奢。”,白秋看着分水处“回想接风宴上,你还觉得他娇纵淫奢吗?”
任天笑迟疑,白秋继续说道“帝王之术,岂是你我可以猜测的。”,“那他为何…….”任天笑确实想不明白。“为何偏偏为你斟酒?”白秋自然心知肚明“三条青鱼,自然看中你这条藏匿之鲤。”
“不过也好,查明你的父亲,相对会
容易一些。”白秋倒没什么担忧。
“世人常说,伴君如伴虎。”对任天笑而言,这无疑又是一次抉择。
望了一眼嬉闹的茶香薇等人,这大雅观,终究只是大雅观。
三层阁楼,大雅观的妇人刚闭上房门,一回头,一个邋老头双目无神地坐在桌前,一次又一次下定决心,这才唤出口“湘雅……”
“出去!”妇人怒目含泪。
邋遢老头手指抽动着,喉间苦水停滞“孩子还活着。”,妇人瞬间崩溃,却又无声无息。“当年利用你,促使盗门分裂成南北两派,你我处于对立,逃亡之时的那个孩子,还活着。”
妇人终是落了泪。老者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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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道“现在南盗没了,北盗还剩我们几个苟延残喘,也快了,但孩子是无辜的。”
“若孩子有任何差池,我定不会放过你?”妇人恨声说道。老者却在此时笑了,黄土都埋了半截了,还怕什么不会放过。
“孩子很好……”叹息着,老者想要多叙,却没丁点儿机会,倒扣茶盏,窗户大开,风声盖过了妇人的哭泣。妇人瘫软在地上,终是泣不成声。
先前的院舍,茶盏落地碎开。“不再为盗?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乾坤终是怒了,厉声呵斥着离坎。离坎出奇地没有顶嘴“盗,终归见不得光。”
“你….…”
门被推开,老者走了进来,步履依然沉重,肩上的担子,却轻了不少。众人安静下来,老者回房“乾坤,离坎,你们进来。”
三人坐定,“方才你说,你不再为盗?”老者对着离坎问道。离坎没有去看老者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从桌子下面拿出一条蟒棕虎纹绅带“内部是一把青罡软剑,你走吧。”离坎先是一愣,然后轻轻将绅带拿起“谢师父。”
“师父,你……”乾坤不解其意。
“你照顾好众位师兄弟。”老者立刻显出几分威严。
出城只需千步,可这千步,离坎走得异常艰难。
茶盏被轻轻放下,大雅观牌坊下的四骏侯车上,魏庆延正襟端坐,自始至终,他都没走下马车一步。
家丁模样的侍从一步三回头,步伐轻盈地走了过来。“查清楚了?”魏庆延茶水入盏,淡淡开口。“花前居,月下篱。”侍从微微拜下。听得茶水入喉,ロ中吐出些氤氲水气“走吧。”,侍从有些犹豫“不等公子?”
“公子叙茶,我等不便打扰。”马车上见方几案,茶水终究没能放稳。
四月天,枇杷青果正上枝头,老者坐在树下,不知何时起,他不再饮酒,有了煮茶养心的雅致,一壶清茶,便可饮一个下午。而在此时,他在等着什么,茶沸过筛,再入杯盏,最后几滴茶渍入盏,发出悦耳脆响,风也在此时吹动额前白柳。
这平静有些难以言喻,让老者停顿了一下,老者轻笑,释然道“乾坤,去开门吧。”,乾坤有些不解,但等门开的那一瞬,透过门缝,他彻底明了。
一众人立刻开架势,门外,似显贵登门,侍从整齐划一,一字排开,为首中年负手而立,不怒自威。
乾坤观察一下,侍从每个人的身上,气息都不弱于他们,逃的想法刚一冒出,便被自己否定。
正要冲上去,老者轻笑“来拿人,可别毁了我这满院花草。”,缓缓起身,他仿佛是变了个人一样“你们五人,各自寻个去处,莫再为我这老者,做出不明智之举。”
“师父………”众人皆是慌乱。
“可曾听得明白!”老者出奇地严肃。
步履在地上轻轻划个半弧,力道一重,借门楼脊角,似一只灰鹤一飞冲天。魏庆延气势一起“所有人,回驿站等候!”,莫敢不从,整齐地如同一条青蛇,直奔驿站而去。
脚下生风,魏庆延借门前石狮一点紧随老者而去。院内,紫凤正要去追被乾坤拦下“追上去是帮忙,还是添乱?”紫凤甩手,满是不甘“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
“你还不明白?”乾坤闭眼,长叹一声“盗门,没了。”,也或许这声叹息真的太过悠长,众人安静下来,待他睁眼,一少年提着软剑立在身前,看着石案上茶水热气正浓,握着软剑的手紧了几分,终究还是迟了。
少年一人一马出城,城中那四处而寻的外乡人怎能不引人注意,心中惶恐但去意更盛,城外海阔天高,本该是已经属于他了,奈何心绪杂乱,勒马回城,却见得如此情景。
一句话没说,离坎转身。“这不是你我所能定的!”乾坤欲上前拦下,软剑游走,剑指乾坤面门。
愣了许久,最了解离坎的,还数乾坤师兄,正视着离坎,笑意如同苦酒回甘,故意上前一步“你能刺下,也好。”,一连后退三步,离坎表情决然,收剑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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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想,也知道他要去干嘛。
有风过市,却不知风从何来,城中,两人如同飞鸟,没惊动任何人,屋上青瓦,两人对招三十,大风柳林,两人拆式七十二,不分胜负。
这风皆因两人而起,入东舆湖,山色间虹光若隐若现,相互对招,脚尖轻点湖面,内力激荡,湖水跟着起伏,说不上来谁能更胜一筹,魏庆延大袖一挥,三丈水柱凝着水漩,直奔老者,老者伸手虚按,拍水成浪,浪潮反卷,卸去水旋之力,水柱无力则散,跌湖而消。
激起的水花刚想要盖住两人身形,两人掠水而过,双掌抵上双拳,惊涛骇浪再起,绕着两人炸开,一浪强过一浪。
浪潮正中心,两人丝毫未动,谁都不愿输这半式,同时发力,两道身影倒飞数十丈,湖水正中央,似有蛟龙出海,三千尺浪潮一飞冲天,骄阳透水成虹,迷了众人眼。
声势之大,惊了半城,水雾散去,两人对视“飞虹探云手果然名不虚传。”,“战场厮杀下来的凶戻,果然不是我这残烛老躯所能抗衡的。”老者负手而立。
此等高手,早已化繁就简,过十招可分强弱,三十招可定输赢,七十招可论生死,能过百招,可见两人不是奔着杀人而来的。“北盗门,江停舟。”魏庆延眼神微眯。老者呵呵一笑“许久不用了,江崖子听着更为舒服。”
“当年铁蹄踏过盗门,有我一份。”魏庆延故意为之,想激起老者怒火。“盗门分裂,已成定局,你也不过是在悼亡之火中添了把柴而已。”老者可并未让他如愿。
“可知我来为何?”魏庆延也不嗦。“徒弟不懂事,望将军海涵。”老者摸出九龙杯,打量几眼,隔着十丈,抛给魏庆延。
“夜盗皇宫,这么大的事,恐怕不够。”魏庆延把玩着九龙杯,有几分坐地起价的意思。
“加上老头子我,可能凑数?”老者毫不在意地说道。
“当真?”魏庆延立刻停住手中杯盏露出一抹笑意。都明白对方意思,“我求的,不过是个善终而已。”老者踏水转身,“你这一辈子,唯一一个善终也不是为自己求的,还真是可怜。”魏庆延掠水与他并肩
三皇子斜靠在花梨长案上,侍女摇着蒲扇,正饮着茶,侍从快步来到他的耳边,低语几句。
对面老板娘轻轻放下茶盏“怎么,要走了?”,“琐事缠身,不得不走。”三子慵懒起身,侍女整理着衣袖。“唉,这大雅观的景,终究入不得公子之眼。”老板娘故作哀伤。
“哪里哪里,下次再来,依旧能与馆主共品卧龙。”三子深情拜别。
一行人怎样来的,便怎样归去,老板娘一直送到了牌坊之下,四骏侯车,三子刚掀开映帘,迟疑了下,回头望去。
侯车渐行渐远,老板娘终于表露出异样,琐碎的心事怎么也拾不起来“吩咐下去,卧龙藤茶,自今日起,涨至百两。”
当年,盗门出了个不世出的天才,一心扑在大道理想上面,却不知道小师妹已经芳心暗许,仰慕已久。
盗门虽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在江湖上,劫富济贫,扶弱抑强,也颇有名望。很快,选举新任掌门的日子到来,也十分意外,掌门不是他。
江停鹤,他一辈子忘不了的名字,当上掌门没多久,新掌门向小师妹表露爱意,宗族压力一下子落到了她的身上,那点可怜的地位,居然要靠牺牲一个女子换取。
她当然不愿,在那时,她自认为算得上敢爱敢恨。风雨交加的夜里,她向师兄表明了爱意,师兄抱她很紧,却不知,靠在自己肩头,那个爱慕的师兄脸色早已扭曲。
朗艳才绝生在左旁,癫狂疯魔生在右侧。发了疯的天才是多么可怕,他带着自己逃亡却不忘暗中拉拢势力,孩子满月,他甚至不惜利用一起逃亡的妻子,以及江停鹤那点可怜的爱慕设下埋伏。
盗门分裂,官家铁骑趁机碾压,最后谁也没能如愿。
十几年过去,有人恨了十几年,有人忏悔十几年,一个罪孽深重,一个自作自受,只是还记得,他喝茶戒酒,说卧龙藤茶,是世间极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