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激浊扬清
翌日,柳姝跟随她老师龚孔良,前往内阁首辅刘向高府上拜谒,因提前下了全帖,至府门下马车,刘向高已经前来迎接:“文俊兄,哈哈,多年未见呀!”
“你老倒还是精神矍铄,腰板硬朗哈哈哈。”两人笑呵呵的交谈着,龚孔良指了他身后男装的柳姝道:“这便是我的学生裴瑛。”柳姝上前行礼,刘向高看了看柳姝笑道:“‘青瑛丽芙蕖,造化工且奇’,甚是好,甚是好!”
三人齐齐进了府,一番叙旧后,刘向高叹气道:“文俊兄,大昌不复当年了,前朝末年兵燹横行,积骸成丘,饿殍溢繁,平民甚少,先帝建国之初宵衣旰食,励精图治,以苏生民,数年便海内殷富,赋税盈羡,光是粟米运至曳都城便是数万石,府县仓廪衍溢,陈米腐烂不及食,遇岁欠,亦能发粟米以赈灾,彼时朝野清晏,实乃鸿均之世,可眼下朝纲废弛,陛下更是流于侈荡败度,于是畿甸勋贵之家莫不辗转慕效,奢滥虚糜,渐以成俗,恐上行下效呀!”。
龚孔良亦摇摇头道:“我入这曳都,观那些个士大夫争先效仿,甲第连云,街衢舆马曜日,皆竞逞奢心,上至贵戚下至小民无不效仿。”刘向高闻言看向柳姝,问道:“你道当如何?可有良策?”
柳姝看向刘向高,刘向高点点头,柳姝得了许可的眼神便道:“症结在戚畹,京畿多勋贵戚畹,更有勋而兼戚者,其为长保眷宠,谄媚奉上,故才有逾涯之请,滥施妄予,以隳先帝法制,勋贵戚畹间夤缘攀比,攫利致富,久之便成风气,然朝局皆被僭侈,吮痈舐痔之辈把持,又何来鸿均之世?当除之。”
刘向高惊奇不已,不曾想此子竟能一语道破这大昌朝局,又不禁赞叹的看向龚孔良。龚孔良笑道:“如何?你当知那些个扰乱朝纲之人留不得。”刘向高略带急切的看向柳姝,问道:“你可愿入仕?”龚孔良闻言急忙阻止道:“不不不,我这学生可不入你们这破朝局,我这小徒儿可跟我一样不愿做那笼中鸟。”
柳姝默然敛首,刘向高的眼中尽是失望,嗔笑道:“你这死老头,你当年正直鼎盛便致仕还乡,逍遥半生不问朝局,我观此子可谓有大才,你……你此举便是埋没了他!”刘向高气恼,颇为无奈,他知这小老儿向来说一不二。
“刘老头,你亦是历经两朝三帝的人了,你可曾见过,这几位帝王及子嗣,他们有有几位当真是为这芸芸众生平民百姓思虑,皆不过是谋权为利,那些个士大夫早没了鸿鹄之志,我不愿这孩子入仕你知为何?守得官名便不能守芸芸,皆为皇家棋。”龚孔良看了一眼柳姝,笑道:“不过,他倒是可以常来拜访你。”刘向高闻言明了龚孔良此举用意,遂看向柳姝道:“那眼下可有破解之法?”
柳姝看向刘向高,神色肃穆:“当肃清朝野,寻治世之才,廉谨之仕,激浊扬清,整饬吏治,钩稽州府,以民为本,忧民、富民、敬民、安民。”刘向高闻言点头,问柳姝道:“当以何地为伊始?”
“北地,”柳姝看向龚孔良,见他正低笑满意的品茶,亦淡淡一笑,“北地近海域,沃腴之地,朝之供给,岁之攸系,科税乃天下之半,此为国之根本,芸芸之命脉,不可废弛也。”
“可这地方朝中贵戚当如何初?”刘向高竟生出些许疑惑,凭他一人之力如何能胜任?“且不说这朝中贵戚与皇嗣多关系匪浅,就连他们的手段亦是毒辣狠绝。”刘向高的担忧不无道理,朝中官员不留神便会卷入党争,而永荣帝更是时刻提防着内阁,他们虽享有议政权,却终究无法跟皇权抗衡,一个不慎便会丢掉性命。
“这你小老头就别操心了,你当先稳固自身,其余便交予他,眼下他便有一人举荐于你,”龚孔良见刘向高不解,便笑着道,“时机成熟你便让他去吏部,此人可为你所用。”
沈逸珩翌日醒来已经是巳时末,院里丫鬟翠微瞧了几番均他不见醒,最后还是孜菂进屋唤他,沈逸珩昨夜睡得不踏实,梦里都是一袭白衣的女子。沈逸珩醒来正坐在床沿回想着适才梦中之人,院里丫鬟翠微见里屋有了动静就准备进屋伺候。
沈逸珩回过神来,看了一眼丫鬟翠微,对着孜菂一瞪眼:“你来伺候。”孜菂一眼茫然,以前他家公子可都是让翠微伺候的,不曾让他亲自伺候呀?他看着沈逸珩森然的眼神,只得磨磨蹭蹭伺候他家公子。
沈逸珩被孜菂毛毛躁躁的手脚弄得心情不怿:“算了,你今日便寻两个靠谱的男仆前来伺候,翠微不要在这院儿里了。”孜菂不解,茫然道:“翠微姐姐可是犯了甚么事?公子不是一直都让翠微姐姐伺候吗?”
“多话!”沈逸珩严厉道,“之前让你查玉笙楼,最近可有甚么新鲜事?”
“并无甚么新鲜事,只是最近柳小姐常去,一呆就是半日。”孜菂正给沈逸珩理腰带,沈逸珩闻言蓦地敲了一下他的头。
“你也就功夫还了得了,”沈逸珩亟亟理好腰带就要出门,“还不跟上。”
这日清晨,刑部尚书姚菱托人来给柳姝带话,道风寒已经痊愈,邀她前去府上赏花。柳姝梳洗妥当乘车马车直至姚府,还将先前答应要送给姚菱的衣裙簪花样式一并带了来。今日姚菱得见柳姝,气色倒也不差,她还邀了一众京中姐妹于姚府赏花。
姚菱一一为柳姝引介,大理寺卿府上二小姐赵落懿与都察院右都御史府上三小姐赵静柔亦在,两人皆齐齐上来看过柳姝带来的衣裙簪花样式,赵静柔接着便兴致缺缺,倒是这赵落懿喜欢拉着柳姝一个劲儿的唤妹妹。
几人行至后院花园处,柳姝因习武听力较旁边的几人都要好,远远便听见几人谈话声。还真是齐了,刑部尚书姚巩与大理寺卿赵饶皆在,两人正商量着庆清伯余家的案子,柳姝本想将两人的谈话都听了去,却是只听到证据确凿,要为六皇子李澧瓒铲除了余家。柳姝不禁嗤之以鼻,这刑部尚书姚巩柳姝自然知道是六皇子李澧瓒的人,倒是这大理寺卿赵饶平面上毫不偏颇,今日两人不在前厅相见,却来这后院之中密谈,原来亦是六皇子李澧瓒的人,要给永荣帝得知三司已有二司都站六皇子李澧瓒,又该暴跳如雷了。
柳姝在入曳都城前去了郍州,遇见了那少年扬焘,无意间撞见他于自家坟前哭诉要进京告御状,便吩咐人一路保护,扬焘入京后柳姝又故意将此事透露给六皇子李澧瓒,六皇子李澧瓒正愁如何掰倒太子李彦淳的吏部,他此次有了七皇子李徽鄞母妃的母家余家的把柄,绝佳机会他可不会放过。余家是废了,可这七皇子李徽鄞倒不见得会因此败落。
柳姝被周围的小姐们笑咯咯的谈笑声拉回思绪,心中窃笑,不禁想起秋狝时,七皇子李徽鄞猥琐的看着自己的眼神,眼眸闪过一丝森冷。李澧瓒,本姑娘便再送你一份大礼吧。
沈逸珩入了玉笙楼,掌柜仁伯看着这人一身锦衣华袍,便笑着上前亲自迎接,要引着沈逸珩落座,谁知沈逸珩盯了一眼掌柜仁伯,兀自的打量周围的宾客,倏然间望向二楼一人正斜倚着盯着宾客来往的门口,沈逸珩森然指着二楼的人,对仁伯道:“我找他!”
仁伯面上无奈,这两人如何认识?这个时辰主子还未来,他可要如何是好?仓皇无措间看向二楼的裴宓,裴宓点了点头下了楼,仁伯终于松了口气。裴宓吩咐仁伯备些酒菜至一楼后边的雅阁,说罢瞥了一眼正满脸不怿的沈逸珩,并不言语朝一楼雅阁走去,沈逸珩大步跟了上去。
柳姝刚进玉笙楼仁伯亟亟上前:“沈二公子不知为何今日突然到访,还说要见裴主子,正在后面的雅阁里。”
柳姝暗道不好,亟亟的朝雅阁走去,可至雅阁外并未听到任何打斗的动静,亦未听见任何言语声,不禁松口气。是了,裴宓从小到大就跟她吵过打过,旁的甚么人都激怒不了他。柳姝撩帘进了雅阁,便见沈逸珩面色冷峻,膝上双拳紧握。对面的裴宓则面无表情的品着茶,见到正惛懵在原地的柳姝,笑着放下自己的茶盏,对柳姝道:“茶已备好。”
柳姝悻悻上前坐下端起茶盏,温度刚刚好,她缓和气氛道:“沈二公子今日休沐?”沈逸珩憋屈又懊恼的盯了一眼对面还在看着柳姝笑的裴宓,哀怨道:“对,守那破皇城一月才两日可休沐,断没有你这般有雅兴。”
“阿姝每日亦甚是繁忙,需要管治田庄,夙兴夜寐。”裴宓淡淡缓慢而坚定道,片言只语中皆是表达着对柳姝的了解,好似胜券在握。
紧张气氛愈演愈烈,沈逸珩憋着满腔的怒火,却又唯恐要将内心的不怿叫人瞧了去,只得低下头大口喝茶。裴宓今日悸动的心本想表达些许甚么,却被对面之人的隐忍弄得戛然而止,遂又只得跟着端起茶盏。
柳姝如释重负,随即又心安理得道:“在其位,谋其事,尽其责,廉其政,自当宵衣旰食,”柳姝又笑看沈逸珩,“如此,今后才能放心将重兵交予你手中。”沈逸珩和裴宓齐齐惊诧的看向柳姝。柳姝笑逐颜开对裴宓道:“替我准备些现银,另外血湮那里可有何消息?”
裴宓放下茶杯皱眉答道:“永荣帝下旨将在北地髻城六州遴选秀女。”
“自掘坟墓!”柳姝愤懑,嗤之以鼻,“此举定又是奴颜婢膝之人谄媚进言了。”沈逸珩愤慨:“想必是惠定侯陆景清吧?此人屡屡进献女子入宫,且又是太子妃陆妙惠的母家,惠定侯陆景清此举用意昭然若揭,可陛下却还是来者不拒。”
柳姝摩挲茶盏思忖着,她在蕲城时便知这惠定侯陆景清在地方州府势力盘根错节,陆景清此举除了搏得永荣帝的恩宠赏赉,还有何用意呢?
“此人狡狯阿谀,在朝中虽无实职,却能封侯受朝中士大夫攀附,全是倚仗其女和常年在永荣帝跟前吮痈舐痔,且他独独选了北地髻城六州,定然有别的用意。”沈逸珩看向正低着头用茶水画出的髻城地图的柳姝道。“北地,髻城,为何是这里?”柳姝惶惶不安。
裴宓亦蘸着茶水画着地图:“髻城南临堃城,西临葳城,东临於奚。”沈逸珩像是想起了甚么,灵光乍现,亟亟看向柳姝:“葳城,”沈逸珩指着髻城以西,“前军都指挥使陆卞云领葳城定镇军驻扎在葳城,此人乃是惠定侯陆景清之弟。”
裴宓诧异:“你的意思是在髻城遴选秀女一事会跟此人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