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云州君名唤云似画,修为在九州州君中算是中等,但他是九州之中唯一修仙世家出身的州君,平日也非常低调,此次九州大会是他几百年来第一次离开云州。
他对九天仙盟盟主之位没兴趣,更像是来走个过场,在见到他本人之前,露凝都觉得这个人没什么需要特别关注的。
可看到他的脸,还有那熟悉到诡异的气场,她便忍不住靠近解离尘,低声道:“我同你说话旁人听得见吗?”
解离尘抬手在她领口下方点了一下,正点在两人交融的心头血上。
露凝感觉到颈间的血玉热了热,身边的人明明没开口,耳边却响起他的声音。
“用灵力催动它可以同我互传心音。”他解释说,“亦可用它来听我身旁的声音。”
竟还有这个用处?
露凝突然想起什么,尝试着催动心头血与他互传心音:“……那你从前说,刚到修界时我发生的事你都知道,就是因为这个吗?”
解离尘沉默着没回答,微风拂起他雪白的发丝和玄色的发带,漾起淡淡的低落。
露凝慢吞吞地传音:“只是问问,不用再自责。”
她状似无意地又扫了一眼云似画,对方精准地朝她投来视线,她若无其事地转开,用心音对解离尘道:“我已经不再想着那些事了。”
她的心音很轻,软糯清恬,像柔柔的羽毛勾在他心上。
“我已经原谅你啦。”她直白且轻巧地告诉他。
光影细碎跃动在她脸上,她嘴角噙笑,身量纤纤地坐在他身边,令原本沉重压抑的九州大会都轻松明快起来。
虽然她早已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排斥他,但他至今不敢坦白去问是否得到了原谅。
如今她这样明确地做出表示,哪怕面对着无数敌人,他依然没办法不笑。
于是逐一起身抽签的州君们就看到,解离尘走来时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们浑身一凛,目光交汇,都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旁人笑没什么,只是高兴而已,可解离尘就不一样了。
他们见过解离尘为数不多的画面中,他可从未笑过,现下笑得这么开心,一一扫过他们的眼神都带着笑意,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他是自信于晋升的实力,觉得可以将他们全都轻易杀死吗?
真是猖狂!
云似画与解离尘一左一右并肩抽签,解离尘很干脆地拿了一支签,翻过来看到名字,嘴角的笑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云似画一瞥就看见了那个名字。
是连州君连清。
连清站在左前方,看着自己签上解离尘的名字,面色难看至极。
商靡拍拍他的肩膀离开,其他人似乎都对此不感到意外,转身去准备自己的比试。
州君共九人,抽签一对一的话会有一人轮空,但在这之前,有人先弃权了。
巫州君巫瑕染穿着挂满银饰的青色古朴长裙,没去拿灵台里的密签,而是直接朝玉璇玑道:“本君放弃此次大比。”
玉璇玑正看自己的签,闻言诧异地望过去:“你说什么?”
“本君放弃,明日便离开玉州。”巫瑕染简短地说了一遍,转身就走。
路过解离尘身边时她稍稍停了一下,递给他一样东西。
解离尘淡淡看着没接,巫瑕染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坚持着交给了他。
那是折好的信笺,用一种很巧妙的巫族法术封印着,也不需要拆开,解离尘就能读到里面的内容。
他稍稍侧目,双指并拢引火将信笺烧了。
露凝远远看到这一幕,有些好奇巫瑕染给了他什么。
但第一轮比武马上就要开始,得等他回来再说了。
他会胜的,她对他很有信心,可还是忍不住牵挂。
他不是第一个上场,最先上场的是商州君和玉州君。
夫妻两个比试,实力相差悬殊,很快就分出胜负。
玉璇玑面不改色地输掉比赛,朝商靡点点头下去了。
商靡没手下留情,他很尊重比武,玉璇玑输得不好看,但这也没什么,大家都很清楚,他们二人之中谁更有希望拿到盟主之位。
第二轮上场的是怀州君和千州君,怀袖的修为与商靡难分伯仲,千州君千重是丹修,九州第一的大丹师,只要能将最大的灵药资源倾斜给他,谁做盟主于他都无碍。
怀袖给足了千重尊重,两人过了百招才取胜,千重轻哼一声,下了台飘然而去。
第三轮是明州君和云似画。
云似画上台前轻咳了两声,身后的燕卿卿立刻关切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他摇摇头表示没事,斯斯文文地踏入结界内。
露凝见此立刻与解离尘传心音:“你觉不觉得这人很像明昼?”
明昼是谁不言而喻,说他像明昼的意思解离尘也很清楚。
解离尘:“你猜得不错。”他肯定了她,“这也是他的化身。”
露凝不禁睁大眼睛:“他有这么多化身?你同他的化身交手有多少胜算?”
解离尘平稳回答:“十成。”
露凝发尾飘动,鹅黄的发带飘到肩头,为她惊讶的模样点缀了一丝娇俏。
结界边的解离尘这时望过来,四目相对,她感觉到了他湮灭一切的自信。
是自信不是自负,他确实有那样的能力。
不过是个化身,来几个杀几个都很轻松,便是杀了帝璃的真身也没有什么难的,难的是如何登上布满帝氏大阵的紫微帝府,如何越过那个护着帝璃的青竹尊者。
两人对视时,云似画已经赢了比试,他看起来羸弱单薄,可动起手来干净利落,行云流水。
明州君微微咬唇,似有些不服气,但规则摆在那,云似画哪怕只险胜她半招,她也是输了。
她冷着脸退出结界,云似画也徐徐走出来,燕卿卿立刻迎上去扶着他。
“你可还好?”
“无碍。”云似画走着路,似不经意道,“卿卿,方才见你望着离州君随侍弟子的眼神有些熟悉,你们之前认识?”
燕卿卿怔了一下说:“认识。”
她没想到国师大人会是离州君。
来到修界后她常听人提起离州君,可旁人哪里敢直呼他的名讳?
她是在今日才知道那就是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竟就是传说中的九州第一人,而温露凝依然跟在他身边,他们看上去感情很好。
从前这些无人提起,她也没告诉任何人,如今云似画问了,她就说:“她姓温,名唤露凝,是我在凡界时认识的人。”
“凡界……”云似画拖长音调。
燕卿卿道:“正是。之前魔界传出消息,说离州君在凡界神魂离散过,我那时就觉得有些熟悉,原来他便是我曾在业国的国师大人。”
她简单地将解离尘和露凝的关系复述了一遍,云似画微微颔首:“原来如此。”语气里没听出多少意外,好像早就猜到了。
燕卿卿还要说什么,地面忽然剧烈震动起来,云似画皱起眉,两人一起望向结界之中,巨大的比武道场里,解离尘与连州君已经开始了他们的交锋。
在他们之前,所有人的比试都是点到为止,盟主之位确实足够吸引人,秦川夜出事之后的确有不少人心里长草,可想到商靡和怀袖,他们心里也清楚自己不行。
参加九州大会要立下生死状,他们不打算拼尽全力与谁交恶,这些人都惜命得很。
解离尘和他们不一样。
连清自知不是对手,打算过上几招保留颜面后主动认输,可解离尘根本不给他认输的机会。
他一招就败在他手下,他甚至不曾唤出神剑濯苍。
在地面震动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后,连清发现他不仅仅是一招被打败。
他心口开了巨大的血窟窿。
他低下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喷涌而出的鲜血,瞪向解离尘,连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他倒下的时候双目圆睁,眼底写满了诅咒与不甘。
解离尘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乱。
他朝前走了几步,俯下身去,看似在为连清合上双眼,掌心却在触碰到对方时聚起了血气四溢的宝珠。
他将宝珠收入袖里,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开。
玉州弟子看呆了,哆哆嗦嗦地喊了声:“——离州君胜。”
解离尘黑衣白发步出结界,最后的眼神是投向玉璇玑的。
他什么也没说,但玉璇玑看明白了他的意思。
下一个就是她。
玉璇玑唇瓣轻颤,她其实没那么担心,她已经输了比武,不会再下场,解离尘要怎么杀她?
她有些底气在,也就敢指着解离尘斥责:“离州君这是作何?连州君实力远不如你,你轻松胜他即可,怎可伤他性命?你将连州各宗置于何地!不怕他们反了你离州吗!”
所有人都看着解离尘,包括露凝,可解离尘谁都没看,也包括露凝。
他背对着这些人漫不经心道:“为何不能伤他性命。”
他转过身来,目光划过每一张惊恐的脸,嘴角笑都带着血腥气:“你们都下了生死状不是吗,死在比武上应心服口服,想来连州各宗也输得起。”
等到今日才取他们的性命,他已经等得太久,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既名正言顺,不必被围追,又有绝对自信的实力。
解离尘轻描淡写的话挑衅了所有人,商靡挡在摇摇欲坠玉璇玑面前,冷着脸道:“离州君这么所做的确合乎规则,无可指摘,但此事本不至于此。连州君没有与你相争的实力,伤不到你,你败了他就是,如此残忍嗜杀,实在不似正修。”
露凝早已站了起来。
事态变成这样她不可能坐得住。
连州君血流了满地,解离尘杀他时毫不犹豫,虽只用了一招,却将他丹田碎裂心脏全都震碎,手法残忍,令旁观的人都能感受到那种痛苦。
他这么做确实过火,所有人都在指责他,可他根本不在乎。
“本君要做便做,轮得到你来置喙。”
解离尘上下一扫商靡,冷淡轻蔑的态度令商靡十分不悦。
“离州君,你虽打败了秦川夜,可他养尊处优多年,修为一直不曾精进,只是徒有虚名罢了。”商靡直接道秦川夜虚假尊荣的真面目,“你若因此而得意忘形,本君只能说——”
商靡往前一步,一字一顿道:“你很快就会死在你的自负和猖狂上。”
露凝将那边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她再忍不下去,挣开铸剑长老的阻拦奔向解离尘。
解离尘本想说话,却在注意到露凝过来时放弃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他身边,直接将他护在了身后。
方才还万夫所指孤立无援的人,突然就有了依靠。
解离尘长眸半阖,广袖下的手指动了动,彻底不想再说话了。
露凝却有很多话说:“商州君真是好笑!”
商靡眯起眼,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个不过金丹巅峰期,却敢与自己大呼小叫的小女修。
“规则是紫微帝府所定,生死状是诸君亲自所下,你们如今为连州君的死一拥而上,是在试图反抗紫微帝府的规则,还是说——”她冷笑一声,“你们怕了?”
她将解离尘严严实实护在身后,不屑地看过他们,在商靡骇人的神色下依然不动如山:“怕死就直说,扯这么多做什么?平日里不见得你们与连州君关系多好,他死了你们倒是都跳了出来,假仁假义得做什么?不过是怕这种事也发生在你们身上罢了。”
玉璇玑呵斥道:“退下!州君说话,轮得到你一个小弟子来插嘴?!”
露凝不退反进:“你们做得出这等令人作呕输不起的事情,还怕别人揭穿?自己先不要脸,别人彻底不给你们脸了,你们还反过来不高兴,真是笑掉我的大牙!小弟子怎么了,小弟子也可以看不起你们!”
“你!……”玉璇玑忍不住想动手,被商靡及时拦住。
但露凝并未拦着解离尘。
于是玉璇玑发间朱钗碎裂,满头乌发瞬间焦黑。
她惊呆了,不可思议地看着解离尘的手:“你!你竟敢!”
“下次再这般与本君的妻说话,掉的便是你的脑袋。”解离尘漫不经心道,“你那脑袋最多只能再戴几日,当好好珍惜。”
语毕,他漠然转身,牵着露凝消失在道场。
“……他刚刚说什么?”有人低声议论,“那是他的妻?离州君娶妻了?何时?!我们竟不知!”
云似画站在人群之后,想起露凝单薄娇小的身子义无返顾地挡在解离尘面前,不知联系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些笑意。
燕卿卿看了他一眼说:“温小姐在凡界时并不这样……”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但从前的露凝是标准的温顺贵女,可干不出现在这样的事情来。
云似画转过身说:“他们何时成的亲。”
燕卿卿怔了怔:“应当是在凡界时。”
“原来那样早。”
云似画感慨了一句,抬脚离开。
燕卿卿抿唇跟上,莫名有些不安。
听露凝的意思,其他州君难不成也会和连州君一个下场?
云似画也会吗?
他会死吗?
离州仙舟上,露凝气得来回踱步。
“把我拉回来太早了,我还有好多话没说,这群人太过分了,他们怎么能那样说你!”露凝气得脸颊眼睛都红红的,“他们竟还好意思说你残忍嗜杀,真是——”
解离尘跪坐着,仰头看着她来回踱步,耐心地等到她说到这里,轻轻道:“也许,我就是残忍嗜杀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