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

第二十四

“可如果此火炮一旦加入到攻打爔朝的战场时,我们的步兵只需在城墙上远距离拉弓,射准火炮上留存的机关后,火炮便会自动爆炸。”

“所以在知道度衣门埋伏时,我们的人才会出手阻拦。”良蓝终于扶着墙站起身来,灰色墙面上沾上不少其手上的血迹。

到时候,洪清荣忍不住想到,西商那边定会投入大量财力来建造火炮,力求用它们来轰碎爔朝坚固的城墙。

可那被国君寄予厚望,被千辛万苦从敌国送来的图纸,被推到己方军队中的崭新火炮。

才是爔朝人送给西商的见面礼。

它能让爔朝不耗费丝毫兵卒的赢得首战,也能让西商军队在战争开始前,就已经死尸遍野溃不成军。

良蓝说话间全程捂着脖颈处的伤口,现在就连呼吸都透露着小心翼翼。

方才徐覆知洪清荣在恐吓她,所以并没下狠手,只是割破了她脖颈与锁骨交接处,让其破皮留下外伤罢了。

看来她武功高强却没怎么受过伤,洪清荣看着她担忧小心的动作,私库阁的性质相对比度衣门还要危险,可他们对良蓝精心培养后,却未曾让她经历真正的战场。

“你这回相信我了?”良蓝微微伸头,期待着洪清荣能把解药给她。

“方渐离还在你们度衣门?”洪清荣直接无视掉其恳求的目光,转头对徐覆低声问到。

徐覆听罢摇头:“被私库阁接走了。”

所以徐覆也为掩盖私库阁的事,借口欺骗了身为方渐离好友的她,洪清荣无奈的撇嘴。

“我们的测试内容,本来只是看你能不能在西商那边周旋下去,结果你做的更好,差点叫你一锅端了。”良蓝为让伤口不再牵扯出血,此刻如个木偶般动着嘴巴。

“你已正式通过私库阁的测试,我本是要讲清原委接你入阁的。”良蓝眼睛又冒出幽怨的神情,这些天她为解决洪清荣做的错事,可受了不少的罪。

洪清荣听罢脸色甚至更差,良蓝所说只能解释部分事实,她在真话中掺假,想要继续迷惑自己。

“既然周旋就可以算过关,又为何要来洪府威胁我,这岂不是前言不搭后语。”洪清荣说罢冷着脸,当着良蓝的面把解药收进袖口。

良蓝再顾不得伤口的崩坏,大声喊到:“什么来威胁你,我只是受命来看你罢了!”

只见她说完满脸懊悔之色,对着洪清荣厚颜强笑到:“你还得辨别出我们身份才算通过,我后来忙着火炮的事,就把这茬给忘了。”

所以私库阁才会让良蓝登门拜访,让自己对他们真实身份有所怀疑,却不料良蓝把此事都给忘记,阴差阳错引导自己误以为私库阁是西商叛徒。

“不过你也没算猜错,大家对你还是挺认可的。”良蓝又伸手捂着伤口,还有闲心安慰面色难看的洪清荣。“毕竟那日我扔的腰牌确实是从西商那边刚缴获的,我的确误导你了。”

“你虽然没猜对这其中因果,但这过程中表现很不错,也算变相符合私库阁的招人要求。”良蓝说着说着便有些心虚,如果不是自己不靠谱,那她也不会这么晚才被同意入阁。

还望她以后不要因此事给自己穿小鞋才好。

洪清荣此刻真是五味杂陈与胸间,若自己真本分做事没有怀疑,那就会失去加入的机会。

而被当成弃子扔在西商卧底那边,其后果也不用细想,胜者邀败者弃,私库阁此局足以证明,他们从未把人性命放在眼里。

洪清荣想到这茬反而轻松些,遂把心中压着的事,隐晦的对良蓝提出来:“当初的事?”

良蓝听罢挺起身子,面上有少见的肃穆认真,只听她加重语气保证到:“定终身不欺。”

良蓝露出掌控全局的笑容,终于不似方才那般凄惨:“这也正是我们的目标。”

“如此甚好。”洪清荣把解药给良蓝服下,心下决定先去私库阁观察,最起码要做到知己知彼后,再决定是否加入。

“那从今起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良蓝连忙把药丸咬碎吞下,急迫的为两者关系做定义,满脸都是压力释放后的轻松。

她下意识的惧怕洪清荣,甚至她本人也说不清其中的原因。

洪清荣若有所思的瞥了眼良蓝,方才她十分急迫把自己拉入私库阁,像是非常避讳自己是她对立面似的。

“我要去见方渐离。”洪清荣沉思片刻,出口对良蓝试探的要求道。

良蓝点头表示同意,对其命令的口吻下意识的接受并选择遵从,就连本人也未曾发觉。

洪清荣见此状微扬眉,良蓝举动已印证自己的猜想,知快要摸透良蓝性子后,她才终于稍松了心中紧绷的弦。

“我也该回去了。”徐覆审时度势的出言,并对洪清荣拱手告辞。

洪清荣转头看向徐覆:“回去后好生休息,其他的事不急在片刻。”

堆在徐覆手头的命案又断了线索,只见他冒出胡须茬的嘴边动了动,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反驳。

“咦?”点愁在整理那些瓶盖时,却突然发现下面压着张空白的松江谭笺,便伸手抽拉出来。

这些天与徐覆朝夕相处间,洪清荣凡事统筹兼顾的头脑,渐渐让徐覆认同洪清荣的想法。

开始只是战略上部署的退让,后来是为人处世的妥协。

甚至就在刚刚,洪清荣甚至开始试探插手徐覆的生活方式。

徐覆可能认为这是无伤大雅的事,没必要在这个情况下出言反驳,可凡事若有了开头,便会逐渐没有节制。

洪清荣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有做尘世菩萨的觉悟,她无比渴望的变强意愿,这些年来甚至已经融入到她骨髓中。

望着徐覆拖着沉重的步伐缓慢离去,洪清荣又把思绪转回私库阁身上。

原来从她被请到度衣门问话开始,便被迫参加了私库阁单方面的考核中。

在他们原定的通过目标中,应该是识别出私库阁身份,并在西商那边如鱼得水,未被怀疑即算是通过。

就是方渐离想看洪清荣到底有没有,能从酒肉朋友变换成并肩战友的本事。

洪清荣不但从中证明了自己,还借此夹带些小私货,现在只需静等时间的发酵。

这也算对方渐离的变相报复,洪清荣并不能忍受被人算计,这是她的傲气,也是她的缺陷。

洪清荣被良蓝招呼来的婆子,重新梳洗干净自己的仪表,而良蓝则在旁边靠着牢房门,找人包扎完伤口后,就像被打开话匣子般涛涛不绝,为洪清荣描述了个她非常陌生,但良蓝很熟悉的方渐离。

“私库阁不似度衣门般,是个密不可分的整体。

它其实就是由好几队人马组成的根据地,方大哥就是我们队的队长。”良蓝端着盘晶莹的紫皮葡萄,嘴里含糊不清的为洪清荣普及道。

“每个队伍分工明确互不干扰,各个队长从不碰面只对接主人,我们队负责事务就杂了些。”

“概括来说就是,朝堂下使手段的事儿,都有我们队周旋的身影。”良蓝自豪的眉飞色舞,显然是很崇拜方渐离此人。

“其他队都做什么?”洪清荣被伺候着带好玉冠,斜着眼看向大快朵颐的良蓝。

“上前线打仗的,在朝堂论国事的,在江湖中百姓里,太多了。”良蓝找回在洪清荣这里丢失的信心,“只我们从不碰面。”

没想到方渐离在私库阁中,如此受人推崇尊敬,但洪清荣此刻却回想起他在度衣门时,那满身血污伤痕的凄惨模样。

为了演戏全套竟能至此,方渐离还真是个……人才。

徐覆昨日抛下她去追捕余孽时,显然是受颇重的伤,原本深邃的眉眼肿得挺高,其余处也有许多的擦伤乌青。

“怎么还近身搏斗了?”洪清荣细细端详着,眼睛里的嘲笑没有丝毫掩饰。

“你来干嘛?”徐覆吊着胳膊,如斗败的公鸡般毫无气焰,神情萎靡的缩在椅子上。

“看看你是不是风采依旧。”洪清荣看着徐覆有些斑白的发边,“这么大岁数,非要逞能。”

徐覆脸色有点难看,他放下手中吃下半块的胡饼:“你有事说事,别在这大清早摆弄口舌。”

洪清荣这才收起脸上的戏谑,微微坐正身子,把这几日与良蓝和西商有关的事,都详细讲给徐覆听,包括她之后所要实施的计划。

徐覆听完颇有些刮目相看的意味:“没想到你这几日竟经历这么多,此事也就按你说的进行,度衣门后续也会配合插手。”

洪清荣知道徐覆定会答应,现在他手里调查的案子,都和西商那边有着些联系,她此刻相当于给了条,相当重要的线索给徐覆。

“那我现在就去那边碰面。”洪清荣站起身来,准备直接往馄饨铺去。

“你凡事小心。”徐覆点头应允,有些犹豫的说到:“先取得那边信任再说,别的计划先不着急。”

“放心,我有分寸。”洪清荣能明显感觉到,徐覆不再像之前那般排斥自己。

现在开始便是合作伙伴了,之前的恩怨是应该一笔勾销。

洪清荣三人走出地牢时,正是烈阳高照的午后,外面扑面而来的暑气与身上残留的阴潮相互交融,使得洪清荣有种恍如隔世感。

想来良蓝怕自己再次引来衙门的追兵,才会把他二人塞进地下牢笼这种,足迹难寻的地方。

时隔多日再见方渐离,依旧是在那个二人常去的,品茶论道的私人宅邸内。

只不过往常喜穿儒雅学士长袍的知己兄弟,已摇身变成身穿飞蟒服的私库阁队长。

“方兄。”洪清荣拱手做揖礼,脸上苍白也早被擦摸脂粉掩盖干净,仿佛依旧是那个在商场摆弄手段,金尊玉贵养大的公子哥。

方渐离笑露出自己的虎牙,像得了珍宝后的满足感:“说的不准,饶你再细品下。”

“不用。”洪清荣也微微笑到,似有成竹在胸:“方兄早知我嘴刁的很,这茶大可不必品二次。”

“那次是在蕴意楼喝的,小楼老板茶逢知己起雅兴,不惜糟蹋这水也要拿它泡来待客。”方渐离有着内勾外翘的丹凤眼,因此刻笑的欢畅,浓密的睫毛几乎覆盖了眼睛,遮住他黑白分明的瞳孔。

“那次倒可惜他手里的珠兰大方,好好的香气被冲撞了干净。”洪清荣颇有些遗憾,好茶难寻,遇见了便是机缘。

洪清荣把闻香杯放回紫檀透雕荷叶的桌案,“也可惜烹茶的净手,也要开始搅弄污水了。”

方渐离笑意僵在脸上,“世人出生时便沾着生母的血,怎么才算得上干净。”

“是小弟眼拙,看不穿方兄这身飞蟒服。”洪清荣抬起眸子,语气淡薄生冷。

“洪清荣。”方渐离声音沾上些薄怒:“是非成败你比我清楚,你若真是个为点小破磨难,就淡泊名利的性子,现在走便是了,何必拿捏话语。”

“现在倒做出这生分模样,还在喝我的茶前,你倒是精明能干,好处全被你占去了。”方渐离说着竟消了火气,甚至还有心情揶揄她。

洪清荣满不在乎的耸肩道:“我正气着呢,哪能让你有喝茶的悠闲。”

方渐离颇为无奈的揉着额边,最终还是叹着气坐到蒲团上,为洪清荣面前的空盏添茶。

“欢迎加入私库阁。”方渐离声音带着丝难以分辨的感情。

“你不愿意我加入私库阁。”洪清荣敏锐的捕捉到他瞬息的转变,并凭借着多年的交情,准确的解读出来。

被猜中心思后也不恼,方渐离反而笑嘻嘻的看向洪清荣:“知我者你也。”

洪清荣毫不留情的抖落着被恶心到的鸡皮疙瘩,“废话,赶紧说你废这么大劲,到底要我解决什么。”

“私库阁太危险,本来不打算让你接触。”若不是身边可信任之人寡少,他绝不会拉洪清荣入水,方渐离收起笑容满面,带着些恳请说到:“但是我现在需要你帮忙。”

“听说度衣门最近被人追着尾巴挑衅,短短几日便有三人被杀害。”方渐离目光从温和,逐渐转变成锐利,他冷声说到。

“国子监司机业,康义大人。”方渐离把茶盏肚轻磕在桌沿边,发出声清越的脆响。

“他势必要对此事负责。”方渐离并未明说,但其意已十分明显,他要让洪清荣设法把这位大人,拉下马来成为此事的替罪羊。

“这管理学士的文人,怎会碍着你的眼。”洪清荣并未立刻答应,有些狐疑的问到:“度衣门惨案是你做的?”

方渐离眼神晦涩的摇头否认,声称自己也不知情,但却需要借此事铲除些异己。

“此人极其可恶,凭借他在爔朝文人心中地位颇重,便借此煽动文人骚客,大肆诋毁当今圣上,沉迷仙道荒废朝政。”方渐离面无表情的说着忠君之词。

“所以他必须有别有用心的阴谋,皇家需要这个‘阴谋’被公之于众。”洪清荣接过话茬,心不在焉的低声补充道,“但康义说的没错。”

“他有错。”方渐离放下手中杯盏,面上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道:“爔朝现在腹背受敌,西商洛国虎视眈眈,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位励精图治,生龙活虎的皇帝。”

“如果现在皇帝退位新皇登基,必定朝局动荡人心叵测,那时的爔朝便如同竹笼漏洞百出,盛不住这清水。”

“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洪清荣盯着方渐离的眼睛,轻启朱唇询问道。

“我手里空着个府检校的职位,虽论不上品阶官位,但我知道它对你的意义。”

方渐离勾起嘴角的弧度,正好托起他脸上那对酒窝,他天生长得少年气,却又配着双灿如春华的凤眼,活脱脱像个纯真懵懂却天性狡诈的幼狐狸崽。

洪清荣听罢撇着嘴挑眉,洪族人要想求个官职,都要经过洪立洵的同意后,才能走仕途这条路。

偏他又是个老古董,老规矩加上陈腐思想,使得洪清荣这个商贾的闺阁女子,对仕途连指染之心都不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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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辇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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