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她死了,在我十八岁那年。
那一年,她和我一般大。现在,她永远定格在了那时,而我已不再是当时的我了。
我不认识她,也从未见过她。我既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住在这个世界的哪一个角落,更不知道她过着怎样的生活。我们显然是陌生人。我对她的一切都一无所知,而她,甚至可能从来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我的存在。
在我得知她死去的那一刻之前,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集。如若命运不是这般发展,那么我们的人生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交集,而我多么希望是这样。
我之所以能知道她,完全该归结于巧合。
新闻在电视上播放,我瘫坐在椅子上消磨时间。新闻一个接着一个,有太多短得一不注意就会错过,而一旦错过就不会再重来了。
她出现的地方,是一所学校。操场跑道旁一角围着几个人,他们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正焦急地工作着。一副白色的担架躺在旁边的地上。镜头远处,树叶在阳光的照射下在地上投下点点阴影,几栋楼房立在不远处,走廊上挤满了人头,透过建筑物之间的间隔,能窥见蔚蓝明亮的天空。
我不自觉皱起眉头,盯着画面,听着每一个字。我的思绪开始四散。
我看不到她,这显然是为了保护她。她是躺着的,这很容易看出来。有医生正在全力对她进行施救,这也看得出来。
对她,我只知道当时她穿了一双白色的鞋子。
时间在匆匆流逝,结果也终究会被揭晓。然而对她,结果真的太过残酷。她没有在当时站起来,也不会在接下来的某一天站起来,事实是,她永远都不可能再站起来。
这就是我和她之间唯一的一次交集,在她死去的这一天。有时我想,如果没有新闻报道,如果当时我没有坐在电视机前,那么,我很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存在、她的离开。
当我在回忆过往,享受当下,期待明天时,她的生命正在逝去。这多令人绝望啊!她要离开了,在这一刻之前,她是否知晓呢?她感到了绝望吗,还是对此毫无感觉?
她和我的年龄差不多,我想我们一定有很多的相似之处吧。
我开始想象她的一切。
她的父母一定痛不欲生,她的好朋友一定难以接受。或许,有个男生在这之前一直默默地暗恋着她,而他决定不久后就向她告白;或许,这天稍晚她有一个约会,和自己喜欢的男生,而到那时,她就会表白;或许,她在几天前就制定了一个计划,而明天就是计划完成的日期;或许,她有一个梦想,而她决定用一生去追寻;或许,她只是想看待会儿傍晚的夕阳,明天一早升起的太阳;也或许,她只是想健康的生活下去……
但她没有下一刻了。
有太多的或许,有太多的可能,但这都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她必须得站起来。她一定有太多的事还没做吧,有太多的梦想还没有去完成吧。
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她离开了,我感到惋惜,可我的生活仍旧继续着,直到现在。太多其他人也都是如此。她离开的那一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年之久。她离开后,世界依旧继续运转着,从不为谁而停留。她从那一刻开始永远地停下了,而我们被迫向前。这个世界继续着它的疯狂,曾经,她也和我们所有人一同见证着,但在四年前的那一天之后,这个世界再如何疯狂都与她无关了。
四年足以让太多东西被遗忘。谁会记得她呢?她的父母一定会吧。她的朋友会吗?她的同学会吗?可转念又想到,一个已经逝去了这么久的人,对她的遗忘显然是在所难免的。死去就代表着不复存在了,所有与之相关的东西似乎都变得没有了意义。
这天,我又想到了她,在她离开四年后的今天。有时我觉得有些奇怪,我甚至根本就不认识她,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可我却还是常常忆起她。我无法忘记她以及她离开的方式,如此地悄无声息、无法预料。
她本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每个像她这般年纪的女生都是。她本该像其他所有女生一样绽放自己的美丽,到那时,她会是太多人注目的对象。可她没能到那一天。茎叶夭折了,花开始枯萎,直到死去。
她死的时候,是在我十八岁的那一年,也是她十八岁的时候。我想,对于这个令人绝望的悲剧,我将会永远记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