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那位彻底离开了这里的朋友,是不久前才搬到这里来的。而现在,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不确定我们还能遇到。对他最深刻的记忆,是他跟我讲的那段经历。我为他难过。
那天,夕阳仍在天边,天空泛着余晖的景象。我走进门,街道的嘈杂声瞬间被隔绝在外。我远远看到了他,他独自一人,弯着背,埋着头,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打瞌睡。我走过去坐到他旁边的位置上,看着他。他眼睛睁着,但充满恍惚,目光紧盯着桌面的一点。我看出他情绪低落,这还是头一次,让我有些吃惊。他似乎遇到了一件足以让人失去期待明天到来的事情。我很想了解一下。我坐下已经片刻了,但他好像完全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
“我以为你在睡觉呢。”我用欢快的声音打招呼,好对抗他身体散发的阴郁气息。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又扭过头去,接着便传来长长的一声叹息,简直透着无尽的绝望。
“你搞什么啊?”我关心地询问道。
他缓缓摇着头。
“你今天好吗?”他突然问。
我感到莫名其妙。
“很好啊。你看上去真的不好哦。”
“我完了。”他抬起头,叹着气说。
“怎么回事?”
我看着他的侧脸,他看着对面的白墙。
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也有人出去。
“我失恋了。”他扭过头看着我说,最后还勉强挤了一个笑脸。
这样就完全能解释了。刚开始我猜测了好多种会导致他这样的原因,我以为是那种噩耗之类的事,我甚至有些害怕他说出答案,我一直提着心。但当他说出原因后,我松了口气,这显然不是什么大事,至少和我猜想的比起来是这样。这种事是相当普遍的,每个人都会经历,就像每个人都会长大一样。失恋的话,一段时间的确会很痛,觉得人生还有什么意思,简直活不了了,马上就会死掉。确实是这样。这应该是一种病,但和那些绝症却完全不同,它可以通过时间得到完全的痊愈。我提着的心放下了,他似乎也因为自己的坦露而开朗了许多。
我开始劝说他,试图像一位理智的爱情醒悟者那样讲话,我说了很多,这让我自己都吃惊。这个时候,我似乎不再是被困于梦境的那个自己了。他当然明白,他承认。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办,所以他还是不明白。他说这件事不太一样,不那么简单,不那么普遍。我赞同他,我的爱情故事在我自己看来也不那么简单,不那么普遍。
“讲来听听?”我说。
他没回答。
“讲出来就会没事的。”
他开始动摇了。我渴望将自己的爱情故事讲给别人听,但很少有值得讲述的人。我想让他知道我是他值得倾诉的那个人。在他有些动摇的时候,我继续表露着我的真诚。
他开始陷入回忆,我开始默默倾听。他跟我讲的那件事,我将它牢牢地记在了脑海里,常常回忆,因为它值得。
他倾诉完,到最后他离开,他也没有命令我不准告诉别人。
我想把他的故事讲给别人听。
他爱着一个女生,但和这个女生没有关系。
不久前,他来到了这里。他租的房间在三楼,窗外就是一条宽敞的马路,马路中间是经过修剪的树丛,两边的街道种着一排整齐的绿树。整条街一点也不嘈杂。他窗户的斜对面是一所高中校园,
站在窗前,足以窥探到校园的部分景观。
到他站在窗边看到斜对面居然是一所学校的这时,他还不知道接下来会有怎么样的事情在等着他,而这件事在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时间将占据他的全部生活,持续到跟我倾诉的这天。而事情的结果,在我们见面的这天看来,这完全颠覆了他的心境,让他难以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似乎只有远离,才能得到些许的安慰。
晴朗一天的黄昏时,他坐在窗边玩着电脑游戏。就在刚刚,街道传来吵闹声,他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视线,瞥了一眼窗外。人行道上满是走着的学生,密密麻麻的。他关上玻璃窗,继续将头埋向电脑。他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玩的,但他能感觉到有些久了。到他眼睛变得干涩泛痒时,他被迫移开视线,拉开玻璃窗,远眺一望无际的浅蓝天幕。这时,学校放学的高峰期早已过去。
他继续看着窗外,等待着眼睛得到缓解。
他的目光在街道上游离,瞬间,他瞥见一个女生从校门口走了出来。她穿着校服,沿着人行道缓慢走着,而坐在房间里的他,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她背着黑色的书包,手中拿着一本书,步伐轻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他甚至还站了起来,把头凑向窗边,却又不敢完全伸出去。这个女生真的好像,像他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个女孩,他的脑海里闪过那个女孩的样子。他简直不敢相信,实在是太像了,他激动万分,这仿佛点燃了他内心渴望的火种,从此生活有了意义。
女生扭过头似乎要看向这边,他吓得要死,匆忙弯下腰,让厚厚的白墙遮挡住他。他害怕被她发现自己在看她,可这完全说不通啊。他们根本不认识,他也知道这一点。这个女生只是像那个女孩,但绝不是那个女孩,这他也知道。即使他们四目相对又能怎么样呢?不过就是两个陌生人无意间的目光相撞而已。而且,她未必就会看向他的窗户,她扭头或许仅仅只是看一眼马路中间的树丛,或这边人行道上的某棵绿树,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他完全反应过度了,他也清楚,但这一切完全是他下意识的动作,他解释说。
他缓缓直起身,就像个做了坏事的家伙一样。在这个过程中,他想到这个女生在看着这里,而他一站起来,就真的暴露了。但女生早已走远,他显然多想了。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现在不用担心被发现了。在不远处的街角,女生拐了进去,不见了,而他的目光仍旧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希望她会突然又出现在那里。
从这个女生的出现到从拐角处消失,这整个过程中,他怀着既害怕又欣喜的心绪度过。
他继续回想着刚才那个女生的身影,陷入沉思。他看了一眼电脑屏幕,现在他的眼睛不在干涩了。游戏在此刻突然失去了任何意义,他为什么会玩游戏?
他已经准备开始行动了。
但在讲述他的行动之前,还得搞清楚他为什么会弯下腰,这还要听他讲一下那个女孩的故事。很久之前,她在他幼小的心灵种下了一颗爱情的种子,它不断生根发芽,开始一直影响着他。
在他三年级的时候,他非常确定就是这个时候,因为这一年,他第一次亲眼见到了大海的样子。
那天是晴朗的一日,气候凉爽,非常适合出行。他没有去上学,可能因为是周末,但他爸妈也没有去上班,所以应该是个节日天。吃过午饭,气温渐升。他妈妈去厨房洗碗,他爸爸则坐在椅子上喝茶,而他在看动画片。
“要不要出去玩?”他爸爸叫了一声。
他看了一眼爸爸,确定爸爸是在对厨房里的妈妈说的。他重新扭过头,而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觉得自己错过了动画片里非常多的内容。
妈妈没有回答,似乎是没听到。
“要不要出去?”他爸爸又说了一声,不过声音明显比之前小了,而且他感觉到爸爸在看着他。
“去哪里呀?”他扭头问道。
“你想去哪里?”
“不知道。”他想了想说,然后转过头继续看动画片,这次错过了更多的内容。
过了一会儿,他妈妈从厨房出来了。
“要不要出去?”爸爸问道。
“去哪里?”妈妈回答。
“出去玩啊。”
“你想好地方啦?”
他也来了兴趣,将视线从电视屏幕移到爸爸脸上。
“现在就走。”爸爸用一种一切尽在掌控的语气说道。
妈妈问去哪里,爸爸买了买关子,然后告诉了他们。他开始欢呼,妈妈犹豫着。他知道如果妈妈反对的话,他们是不会去的。爸爸总是听妈妈的话。但这天他妈妈不想扫兴。
然后他们就去了。
他回忆着这个场景,他无法忘记。那时爸爸妈妈还很年轻,而他也正处于天真烂漫的年纪。那天,如果不是爸爸的提议,妈妈的同意,他永远都不可能遇到她。而有时候他也想,如果遇不到的话,或许也挺好的。可世事总是难料。
停车场里密密麻麻停着的汽车,就像方格本子里写的每一个字一样;沙滩上有几棵长在一起的树,它们只有树稍有一些树叶,其他全是光杆;在上面的石阶上远远看去,沙滩上坑坑洼洼的,浅棕色的细沙看上去就能感觉到软绵绵的,沙滩上人山人海,但站在其中就不那么觉得了;一望无际的海水尽头仿佛与无边的澄澈天空连接了起来,波光粼粼的海面荡漾着,反射着点点光芒。
他难以忘记这幅景象,这让当时的他倍受震撼。
“就在这里玩,一定不要到处走哦。”在沙滩上,妈妈提醒他。
“哦。”他答应道。
来的路上,他们只有一家人,但在这里,爸爸妈妈似乎遇到了亲戚,他们一直在聊天。他觉得他们有些眼熟,但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们。后来他们还是注意到了他,一个个盯着他看,叫他的名字,对他露出微笑,然后他就在妈妈的提醒下叫出了对他们的称呼。他真不想被他们注意到。
他们继续在那里聊天,但内容和沙滩、大海没有任何关系。他在悄无声息间挪了几步,和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他站得笔直,有些不知所措,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他朝大海的方向看去,人群在他面前走来走去,他们的肩膀位置常常挡住他的视野。如果他更高一点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他开始适应了。他意识到了细沙在他脚下的存在,于是他开始用脚蹭,一个小坑很快现了出来。他将脚从小坑里移开,退后一步然后蹲下,看着他的杰作。他看向爸爸妈妈,妈妈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加入了对话。
他身后不远处的沙滩上有一小片阴影,是那块刻着字的巨大石头投射下来的。阴影里没有人,似乎所有人都希望被温暖的阳光包围着,而他想去没人的那里。
“我要去那里。”他拉了一下妈妈的手,然后指向阴影处。
妈妈看向那里。
“我会一直在那里的。”他说。
最后妈妈允许了他。
他在阳光与阴影的连接处开始挖浅浅的沟渠,仿佛这样就能将阳光引入。他在模仿一部动画片,有一集就是在沙滩上挖沟渠,但他已经忘了是为了什么,这好像是他一年级时看的,或许可能更早。
弯弯曲曲的沟渠在沙滩上延伸,起点在阳光与阴影的连接处,而终点会一直在他的面前。他有些累了,于是停下休息。他直起身看着沟渠,它就像一条长长的蛇。而就在这时,蛇尾断掉了,一只脚踩到了它。阴影与阳光顿时没了连接点。
他的视线从那只脚开始向上移,最后一个女孩完全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女孩正看着他。
“你在做什么?”她看着弯曲延伸的沟渠问道。
他没回答,而是看着被踩塌的沟渠。
她弯下腰,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的双手覆在细沙上,开始小心翼翼地动着,试图让它们恢复原状。他看着她覆在细沙上的双手,看上去就像消失了一样,它们拥有几乎相同的颜色。
完成后,她直起身来,看向他。她显然不是故意的,他在心里原谅了她。他开始回答她刚刚的问题,他说自己在模仿一部动画片,还问她看没看过。她绕了一个大圈,来到他旁边,要他多描述一下那个动画片的细节,好让她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看过。
“没有。”最后她摇了摇头说。
她的回答让他有些遗憾,那部动画片真的很好看。
他弯腰开始缓缓后退,沟渠随即显现。女孩也在旁边缓缓后退,看着沟渠。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女人看着他们,微笑中带着好奇。他不认识这个女人,但旁边的她好像认识。
他们都没回答这个女人。
“别乱走哦。”女人提醒道。
女人的话不是对他说的,他看到女孩点了点头,然后女人就走开了。
“她是你妈妈吗?”他问。
“嗯。”
这天和她待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他有刻意观察过她。她的头发不是很长,但看上去很光滑,它们披散着。她穿着淡粉色的短袖上衣,白色的布裤,上面有许多条纹。她的左手上用奇特的绑法绑着一条红色的布条,脖子上挂着一个绿色的小东西,像个小人,他很想知道是什么东西,但不敢凑上去看。她有长长的睫毛,灵动的眼眸,笑时,她会微微张开嘴巴,露出瓣瓣细牙。
这些特征,直到现在他也记得很清楚。
“你从哪里来的?”他问她。
她说不知道。
他点点头,然后说:“我也不知道。”
他们大多数时间里选择沉默,只专注于玩。
“你要不要玩?”他问。她已经看着他玩了好一会儿。
她微笑了一下,同时点了一下头。
她蹲下模仿他的动作,但很生疏,即使她都看了好大一会儿。
“像这样。”他在一旁示范给她看。
她很快就熟练了起来,这一点都不难。
他问她读几年级,发现真的如他想象中的一样,他们是差不多大的。
他们很快就对挖沟渠失去了兴趣,然后他提议在沙滩上垂直挖坑。
“要挖很深很深。”她欢呼。
“但这下面是海哦。”他担忧地说。
“不会吧。”
“我们挖一下就知道了。”
然后他们就开始挖同一个坑。他们将沙子刨到身后,坑越来越深了,他们开始是蹲着,然后是趴着,接着即使是趴着手也够不到坑底了。他们不在继续挖了,而是趴在那里满意地笑着。
“你额头上有沙子。”她指着自己的额头对他说。
他拍了拍沾满细沙的双手,然后拂过额头。他看到她的发丝间有几粒沙子,他想提醒她,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们坐在沙滩上远眺海面,坑洞隔在他们中间,他们对下面是否有海水已经不在意了。太阳已经滑了大段距离,巨石投下的阴影早已消失。现在海面看上去比之前平静了些,海风迎面吹来,夹杂着海的气味,令人舒心。
“你第一次来这里吗?”她问。
“你呢?”
他们都是第一次来。
他们静静地等待时间的流逝,等待黄昏的到来,接着是夜幕,但在夜晚到来之前,他们肯定已经在各自爸爸妈妈的带领下离开了这里。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也一样。人似乎会因为长大而导致面容发生改变,但名字会一辈子跟着一个人。但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他不知道她家住哪里,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再去海边,而且当他从那里离开回到家里后,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去那里,他记不得路,只觉得车开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太小了,左右不了任何事。
他确信自己喜欢上了那个女孩,但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是从海边回来的几天后了。他不断忆起她,没来由的。她的样子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而当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她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有时他的腹部会一阵疼痛,因为思念之深。在这种时候,他甚至连动画片也不想看了。他早该更了解一下她的。
与那个女孩待在海边的这一天,他至今难以忘怀,他不断在记忆里重温那些画面。画面之中有她,所以他总是看不够。
又出去了一些人,但也进来了一些人。
“后来你没再去?”我问。
他还陷在自己的回忆里,良久才回答我。
“后来去过一次。”他摇着头说。
暑假匆匆来临,他和爸爸妈妈又去了一次海边。
“当时在路上的时候我一直坚信能在那里见到她。”他说。
那个女孩没有在那里。刻着字的巨石还在,辽阔的大海还在,海水好像还是上次的海水,沙滩也一样,天空也如那日一般,晴空万里。巨石的阴影依旧投下一片阴影,他站在里面,看着周围走动的人,那个女孩没有在其中。如果她在这里的话,她一定会来到这里与他会合,在上次临别之际,他们互相告别,还表达了希望还能在一起玩的心愿。如果他们都在这里,他们就会来站在阴影之中。但这一天,只有他站在里面。沟渠已经消失,坑洞已经不再存在,一切再也不同以往了。
“后来我再也没有去那里了。”他说。
害怕触景伤情?我想到自己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她,如果我试着去找寻的话,会不会也将不同以往?
“所以这个女生很像那个女孩?”我问。
他用力地点点头。
“然后你做了什么?”
看到这个女生的那天以后,只要是她会在校门口出现的下午,他都会站在窗边。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她总是晚一些从学校出来,有时和另一个女生一起,有时则是她一个人。
她们一起离开学校时,在不远处的一条斑马线前,另一个女生会和她分开,然后走过斑马线,从一条巷道进去。而她则会在原来的那个拐角处消失。
他先是下午的时候站在窗边,一段时间后,他开始起早了。她总是上学很准时,于是他总提前一点时间醒来,翻身趴在窗台上盯着她会出现的拐角处。她一出现,仿佛就有温暖的阳光照进他的心窝。
渐渐的,他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这件事,因为他觉得值得,并且他也可以做到。他能这样,并不代表所有人都能这样,他只是个例外,他是那种即使一直不工作,生活也不会受到哪怕丝毫影响的那种人,不管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有些事完全不用说明,一言一行足以知晓所有。
通过他的观察,他知道了她一个星期里的体育课是在什么时间,而在这时,他就会站在窗边。操场里的人群里,他能轻易地找到她,而接下来他的眼睛便须臾不会从她的身影抽离。她的一举一动都让他觉得那么的引人注目。他还发现,常常和她一起出来的那个女生,他们是同一个班的。
到这个阶段时,他觉得该是改变的时候了。
“接着你干嘛啦?”我问。
一天下午,他站在巷道口看着学生一窝蜂的涌出来,然后他退进了巷口里。下来之前,他刻意选择了着装,以此希望对方不会把自己当成什么坏人。
和她常常在一起的女生出现在巷口外,看来他们已经分开了。他等待着她走上前,他想从她嘴里得知一些信息。
“她告诉了我她所在的班级。”他说。
“她居然会告诉你?”我很惊讶。
他笑了笑,没回答。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几天后,他坐到了那间有她的教室里。他坐在最后面,就像听课老师那样,但不同的是,他每节课都会去。
“你必须得解释一下。”我坚定地说。
“但你不能说出去。”他想了想说道。
然后他就告诉了我,而我震惊不已。先前的所有怀疑都烟消云散了。这真的可以称得上奇妙,但我决定信守诺言,绝不会告诉其他任何人。
他在教室里既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到处走动,就一直待在自己的位置上,仿佛隐形人一般的存在。偶尔会有好奇的男生从他旁边经过,然后问他一些问题,他要么点头,要么摇头,要么就是不做任何回应。他一直注意着她,她坐在教室中间靠前的位置。她和同桌讲话的时候,他能看到她的侧脸,她的眼睛偶尔眨一下,神态变化自如。她的马尾辫扎得与众不同,一些发丝垂在她的脸颊两旁,她常常会伸手将它们拢到耳后,动作娴熟的让人难以置信。海边的那个女孩浮现在他的脑海。如此近距离,他发现她们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像。
他注意着她的一切:她上课时认真的样子,下课是略显疲惫的神情,她离开教室的身姿,偶尔展露的微微笑脸……她很爱学习,完全看得出来。
他和他们坐在同一间教室,但他知道自己完全无法融入他们,就像讲台上的老师一样,他们在某些思想上几乎处于两个世界。多年前,他是处于其中的,那时的记忆总是阳光灿烂,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而这一点,是他毕业多年后才意识到的。那时的他对毕业充满了渴望,想逃离被他人称为限制自由的地方,他信了。后来他才发现,最自由的地方莫过于那里了。
“你觉得呢?”他问我。
我之所以常常陷入感伤,是因为时间流逝的如此之快,太多事情转眼间便消失不见。我如何觉得?难道谁不是这样认为的吗?
她总是走前门,很少从他旁边经过。体育课上,他会坐在主席台旁边的石梯上,看着他们班在体育老师的带领下进行体育活动。灿烂的阳光洒在操场上,他注意着她。他看到斜对面他房间的窗户,这一切是从那里开始的。下课时,他还坐在石梯上,等着他们从他旁边经过回教室。她在最后面,和另一个女生一起。她注意到了他,他们目光相接。他揣测着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这得看她的表情是怎样的。她有些好奇,于是他礼貌的微微一笑。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另一个女生思索着问。
那天就是她告诉他这个班级的。他可不想她记起来。
他用力地摇着头。
他们走开了,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另一个女生小声地嘀咕道:“他好像不会说话。”
这样认为也不错。
在放学时,她总是会晚一些离开教室,他也会晚一些。他混在少数人群里,缓缓跟着她离开校门口。她有时会扭过头,而他会平静应对。这条路谁都可以走,不是吗?他看着她在拐角处消失,于是他便像以往一样,期待着明天的到来。
“你后来跟她告白啦?”我问道。
他点了一下头。
“就在不久前?”
他又点了一下头。
他在学校里待了很长时间,班上所有人都认识了他,虽然不知道他叫什么。他在学校混了个脸熟。通过他的一举一动,他想给所有人留下好印象,特别是她。他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有人问他是不是哑巴,他没有回应,所以他们一定都认为他是哑巴。沉默让他试着通过眼神与他人交流,这在他看来,反而更好。于是,他决定为爱失语。
这个女生不是那个女孩,在这段时间里,他更清楚的知道了。因为海边的那个女孩,他一开始便对她充满了好感,在教室里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她的一言一行都刻入了他的脑海。能见到她,是他每天的期待。他不想她受到伤害,在一切都还不合适的时候,他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
因为海边的那个女孩,他喜欢上了她;因为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深深地爱上了她。
对她的爱随着时间而愈深,这种感觉如烈火般在他心里燃烧。对她的爱让他试图向她靠近,爱情总是难以把握,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好了准备,去接受无法预知的结果。他跟随内心的呼唤,付出自己的真心,坦露他对她的爱。
他爱着这个女生,他所说的所有情话,在她没有言语接受前,所有的这一切都与这个女生无关。
他的爱没有错。
这天放学时,夕阳的余晖洒进教室,但学生们似乎对放学铃声更加有兴趣一些。他们匆匆离开,只剩下零星几个人。他看着倾泻而入的阳光洒在她的校服上。她站起身,他也站了起来。夕阳照亮整条走廊,他们一前一后,他等待着机会。他们走下楼梯,来到教学楼前的平台上,上面只有他们两人在走动。他加快了脚步。
“嘿!”他在她身后叫了一声。
她转过身看着他,有些困惑。
“你会说话?”她一脸难以置信。
他抬眉表示这就是事实。
她笑了起来,如此的开朗。
“我们都以为……”
“我不太喜欢说话。”
在微风的吹拂下,他们并肩而行,夕阳洒在他们的身上以及前方的道路上。他们一同离开校门口,然后在一个斑马线前分开。欢声笑语伴随了他们一路。
“我们很聊得来,我一开始就这么觉得。”他对我说,“我仔细注意过她,我知道她喜欢聊什么。”
回忆这里让他仿佛沐浴在阳光之下。
接着,他便每天与她一同从校门口出去,常常伪装成偶遇。这段与她一起步行的短暂路程,成为他每天的渴望,成为他睡梦前的幻想,成为他梦中的所有,成为他生活的一切。他确信自己为此而存在。这段时间里,所有的这一切都成为了他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他沉醉于此。
“要是我不向她告白就好了。”他说。
爱是否该说出去呢?
“你觉得呢?”他看着我问。
我觉得,爱需要说出去,但毋庸置疑的是,需要在合适的时机。错误的时间,会让关系支离破碎,无法挽回。那个我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她,我之所以没向她告白,便是觉得合适的时机并没有降临,而且自己也不知道是否有一天会降临。
无人的街道,绿树的叶片在微风中颤动,层层叠叠的白云印在天空上,夕阳的余晖在远方的地平线。他们已经走出了校门口,步行在人行道上。
“我想和你说件事。”他有些严肃地对她说。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算是不错的朋友了。
他向她坦露自己对她的爱意。长久以来,他的脑海里装满了她,他的梦里常常出现她,他每时每刻都想靠近她,每时每刻都想和她待在一起。他来到他们班,就是为了她。
“……为我?”她问。
这时他还陷在自己的回忆里,而我也在他的描述下想象着这所有的画面,但有几个人进来后坐到了我们旁边,如此之近,让他难以继续讲述。
“我们出去。”他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