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史密斯太太及富兰克在诡异的气氛下用餐。
史密斯太太看着人们热烈地向伍德女士攀谈的,这顿饭吃得很不是滋味。
富兰克只会比她更不滋味,因为他的心思已经乱成一团。
只有真正的内行人才能看出这条绿裙的独特之处,所以先前伍德女士一出来他才会呆掉。
他当设计师这么多年了,这种剪裁及版型还是第一次看见,它的版型并非像上世纪那种用束腰及裙撑营造出来的S型曲线,它强调的是女性自然的曲线,不借助外物,只有最原始的体态。
因为生活上的不方便性,现时越来越多劳动阶级的女性选择抛弃束腰,这股风气也慢慢的在上流社会弥漫,乃至礼服的轮廓开始向直线靠拢。
然而这裙子的线条一点也不笔直,亦没有特意去塑造前凸后翘的效果,只是表现出女性最自然的一面,在新时代与旧时代之间的交锋中找到一席之地。
这样的衣服别说做了,你要他想也想不出来。
——它的设计师到底是怎样构思的?!
富兰克把先前轻视全部收起来,内心只剩下忌惮。
他要么是个天才,要么是个疯子!
该不会是法国那边的大佬跑来美国用伪名试水温吧?如果是的话,那又会是谁?
富兰克心里始终不愿意相信这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辈的作品,于是开始了各种的猜测。
——其实在画设计图之前,伊莎贝拉有跟伍德女士商议过这件事。
在礼服的设计上,她给予伍德女士两个选择,一是贴近现时的潮流,在现有的礼服雏型上作出一些革新,好处是不会让人难以接受,坏处是未必会有惊人的效果。
另一个选择呢,就是不运用时下的元素,让她自由发挥,好处是她确保能够让大家大开眼界,而坏处恰好跟前一个的好处相反,可能会令人难以接受这样的风格,简单说就是有风险。
而伍德女士毫不犹豫便选了后者。
既然她的雇主都如此坚决了,她直接放开怀抱,按着自己的想法去画。
如果说伊莎贝拉穿的那条红裙还算符合现在的潮流——毕竟她用的是薄纱,跟时下流行的蕾丝及雪纺的质感相似,只是更轻盈又飘逸,那么这件绿裙完全跳出了这个时代,接近现代的红毯风格。
所以她才会说有风险,因为她不肯定现在的人对这种风格的接受程度去到哪里。
果然,如她所料般有人不太买账。
“连臀部的形状都快要显出来了,就像个妓/女。”
“是吗?我倒是觉得这样的线条挺好看的。”
两位贵妇用只有她们能听见的声线谈论。
持反对意见的那位贵妇觉得这样的评价不公平——你说她像妓/女,可是你的领口也低到快要露出乳/沟呢!
没错,这绿裙的剪裁的确较贴身,在女装的版型慢慢向宽松靠拢的今日是个异类,可是都1917快要1918年了,女士的裙摆越来越短,领口越来越低,有袖也渐渐变成无袖,而伍德女士全身上下露出来的肌肤不过只有锁骨及肩胛骨,要说她暴露吗?完全不是。
裙子在裸/露程度上相当保守,剪裁却很大胆,这就是它巧妙的地方。
不过无可否认的是,不少人跟那位低领口的贵妇有一样的想法,布料似乎有点太贴身了。
“性感”在上流社会并不是一个好的词语,若他们是英国人,说不定会觉得伤风败俗,但谁叫他们是大胆的美国人呢?如果说现在世界上哪个地方的人最开放,大概非美国莫属。
所以在多看一两眼后,他们又觉得好像怪好看的。
史密斯太太食不知味,于是很快便放下餐具,正喝着红酒,就听见旁边的人在讨论。
“你知道吗?我刚刚听见伍德女士在说她的裙子的价格,你猜多少来着?”
她无声无色地靠过去一点。
“五百?”
“不,四百五。”
……才四百五十美元?!
史密斯太太快要吐血了,她这套礼服可以花了她接近七百美元呢,结果还没有一件四百五十美元的抢人眼球?!
要知道她可是为了这七百美元而跟丈夫闹得不愉快,他认为礼服根本没必要买那么贵,这差不多等于房子一个月的租金了,现在想起来真是肉疼得不得了。
……这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
同一时间,酒店外面。
“我听说这里正在进行一场有钱人的晚宴,他们肯定在喝着上等的红酒。”
“别看了,走吧!晚了回去的话又要被骂了。”
几个军官走着走着,发现同行的盖茨比没有跟上来,一回头就见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一个方向。
“盖茨比,你在看什么?”
盖茨比回神过来:“我刚刚——”
好像见到了伊莎贝拉·布朗特。
可是当他再次望向马路的对面,那里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是错觉吗?
……
因为昨天晚上出去走的时候好像有点着凉了,伊莎贝拉本来打算一觉睡到下午,不过今早酒店的工作人员却上来告诉她伍德女士打电话过来,邀请她前往伍德宅邸一起用餐,只好爬起来更衣。
伍德女士虽然忙了一晚上,但神色却不见疲累。
打了声招呼后,伊莎贝拉笑道:“看来你昨天很尽庆。”
伍德女士心情愉悦的扬眉:“你应该过来的,史密斯太太和富兰克先生的表情很精彩,你没看见真是可惜了。”
昨天她表示可以给伊莎贝拉留一个座位,不过伊莎贝拉拒绝了,因为她……没有礼服啊!
在过去的大半个月里,她要么在做伍德夫人的礼服,要么在装修工作室,哪里还有空给自己做一件礼服?要不然她也不会错过这个扩充社交圈子的机会。
设计师也是一个讲求人脉的职业,多认识一些人总不是坏事。
伊莎贝拉决定回去以后一定要给自己做几件礼服,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史密斯太太和富兰克先生,前者她不认识,而后者么……
虽然昨晚他的语气的确不礼貌,但她认为这场无形的搏奕对富兰克很不公平。
能被捧为美国最出色的设计师,他自然有自己的过人之处,但是论创意,他又怎么比得过伊莎贝拉这个来自现代的设计师呢?装在她脑袋里的服装设计款式比富兰克多出了整整一百年呢!
就像富兰克设计不来她的衣服,她也设计不来富兰克的衣服,两人擅长的领域压根不一样。
这就是为什么她的礼服总能吸引大家目光,因为她的设计不受时代的局限性。
“哇哦,你一定要听听《路易斯维尔日报》的这一段——”伍德女士兴致挺高的揭开报纸。
““大胆的用色、独特的选料及贴身的剪裁似乎就是这位希莱尔的设计特色,女士们狠不得往自己身上堆满珠宝和亮片,他却把心思花在剪裁上面,在他的衣服上完全不见令人眼光缭乱的饰物,不用一块亮片或者一条流苏便尽显低调的奢华。虽然他从未露面,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是一位非常有性格又反叛的设计师。他能够为这座城市带来一股新潮流吗?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经过昨晚的交头接耳,大家都已经知道伍德女士的绿裙是来自一名叫希莱尔的设计师,跟费尔家舞会上的惊艳红裙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伊莎贝拉感兴趣地接过报纸,发现记者还贴心的旁边附上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她和盖茨比,记者还为这张照片里的裙子作出了简短的点评,而另一张是伍德女士在晚会上的独照。
她忍俊不禁:“我开始怀疑这篇报道是不是你请人写的了。”
“你听完《快递杂志》的报道就不会这么说了。”伍德女士大方的念出上面的内容,“它说,“安娜·伍德的裙子到底是前卫还是放荡?她的打扮的确很抢眼,抢眼到有些哗众取宠了,她找来的设计师据说是个新人,他造出这条破格的裙子是否在给同场的前辈查理·富兰克下战书?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应该好好向富兰克学习如何设计一件不会让别人看见客户的屁股形状的礼服。不过无可否认的是,笔者期待他下一次能带来什么样的非常规作品”……呵,《快递杂志》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我,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快递杂志》的记者利用她和富兰克来制造话题,故意营造出冲突,何尝又不是在哗众取宠?这种为了增加销量而无中生有的手法伊莎贝拉屡见不鲜,也不至於冲去找记者议论,但这下就算她跟富兰克之间没什么,人们都会下意识的比较兩人。
这些报道反映出人们对这条绿裙的评价很两极化,而无论是喜欢或者不喜欢她的人,似乎都将她跟“前卫”及“大胆”挂钩起来。
这在伊莎贝拉的意料之中,她不介意有人不喜欢她的设计,只介意没人讨论。
有争议代表什么?这代表它有热度!
曾经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伊莎贝拉太清楚流量的重要性了,而她现在最需要的正正就是名气。
有的设计师熬了好多年才渐渐被人知悉,她不希望走这条路——她得熬多少年才有资格去巴黎办自己的时装发布会?
有规模的时装周,像后世的四大时装周尚未出现,但最好的设计师都会在巴黎发布自己的新品,而巴黎的时尚圈是一个极其封闭的圈子,二十世纪初的资讯又不像现代那么流通,就算她在美国混得风生水起,也未必能让那边的圈子认可她——欧洲的设计师本来就看不起欧洲以外的设计师。
但如果不能让他们注意到她,又谈何认可呢?
因此伊莎贝拉得用上现代的营销手段,那就是名人效应。所以她才会设计出这条走现代风格的裙子,她要的就是出众、破格,而伍德女士是路易斯维尔的名人,这跟赞助明星走红毯是一样道理,会带来热度。
她要让“希莱尔”这个名字用最快的速度广为人知!
伍德女士用深究的目光看着她,问:“昨晚不断有人向我打听希莱尔先生,想必现在定有很多人对他感兴趣,你们打算怎么办?或者说,你们想我怎么回应?”
这的确是伊莎贝拉需要好好思考的问题。
——如何打造一个高级品牌,是一门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