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1
他赤着脚,满身血污,左眼青肿,昏昏沉沉,跌跌撞撞从一座大山里走出来,上了一条乡村公路,迷迷糊糊只有一个念头,别停下来,沿着公路一直朝前走。渴了,喝上两口山泉水,饿了,满山遍野的红子充充饥。夜里就露宿涵洞或秸杆堆里。
在路上,他拣到一双脏兮兮的,鞋帮上补了几个洞的胶鞋,虽然尺码大了些,穿在脚上一歪一趄还嘎吱嘎吱响,但比光着脚丫走路好受多了。
就这么往前走,不知赶了多少地,他渐渐体力不支,歇脚的次数越来越多,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入秋,天气转凉,偏偏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他全身湿透,饥饿、寒冷一起袭来,双腿象坠了铅球,沉重得迈不开步。不远处的小树林边影影绰绰好象有户人家,他挣扎着往那儿去,快到了跟前,他听到几声狗吠,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屋里,一张简易的木板床上。这是一家流动养蜂人的小屋,用油布、铁条、木板临时搭建起来的。小屋狭长,有一边还拐了个弯呈“7”字型。屋里光线昏暗,杂七杂八堆满了许多东西,空气中弥漫着蜂蜜、花粉还夹杂着药草的气味。
这时门外影子一晃,进来一个年轻人,冲着躺在床上的他大声说:“你醒来了?总算醒来了。我姑爹的汤药,就是管用!”
进来的这个年轻人,自我介绍叫封旺,是养蜂人的侄儿。从封旺口中得知,他浑身透湿,淌着泥水,发着高烧,倒在门口,是阿黄,家里养的一只大黄狗发现了他。他昏睡了几天,说着胡话,老喊着一个叫什么杰杰的:“不怕,不怕,抓住呀!使劲……不要放松……哎呀!”
封旺说,是这家人救了他:“这几十里地,山里山外,谁不知道我的姑爹陈药师?你信不信?你当时浑身那个滚烫,隔着一尺远火苗都还灼人,我姑爹给你扎银针,三下五除二,再灌下几大碗汤药,好啦,好啦!”
封旺告诉他,他姑爹姓陈,姑妈姓封,姓封的不多,但在他们家乡一个大寨子都姓封,是大姓。姑爹的祖上是行医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到他这一辈,男的就他一个,农村上家里有什么手艺,有什么秘方,讲究传男不传女,姑爹当然就继承了祖业。前些年,姑爹还是乡里,当时叫人民公社的“赤脚医生”,成天里背着一个有红十字标志的药箱走村串寨,一根针,一把草救了多少人。后来不知为什么,“赤脚医生”慢慢的就消失了。
姑爹曾在乡卫生院工作过一段,他的医术是没有说的,尤其是他对患者的服务态度,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方圆几十上百里的都来找他把脉看病,感谢信、锦旗堆满了一屋子。以后,八十年代吧,开始讲究文凭,姑爹有什么文凭哩,解放前念过几天私塾,充其量算个小学毕业生。治病救人的方子倒不少,几十年下来积累了几挑子,古医书也翻烂了几大箱,有什么用哩?人家看重的是文凭。渐渐地卫生院里就有了一些闲言碎语,姑爹哪里受得了这个气,给院长留下一个小纸条就离开了。
出来自己干,反正这大山里荒坡野地无闲草,认识它就是药,就是宝。采药,加工,炮制,制药丸需要蜂蜜、蜂胶,这就与蜜蜂搭上了关系。姑妈从小喜欢侍弄蜜蜂,说这些个小东西勤劳又有灵性,大集体时,她就在自家后院养了几窝蜂,慢慢发展就有了现在的七八十箱。蜂蜜的品种逐渐增多,什么油菜花蜜、紫云英蜜、槐花蜜、荔枝蜜、柑橘蜜、白刺花蜜、白荆条蜜都是一等一的好蜜。放养蜂群,要根据季节时令不断变换地方,有时走得远远的。他们到过云南、四川、广西,哪有蜜源就往哪里搬迁,走南闯北也正合姑爹的意,多结识一些民间中草医师,也可以采一些家乡没有的药草,给患者治病时就多了些路子。姑爹开玩笑说,养蜂的是甜蜜的吉普塞人,采药的是沉默的武林中人。
养蜂的说走就要走,过几天,他们就要搬回贵州老家,其实也不远,就几十里地,山路弯弯的,一直下坡,气候要热一些,三几个小时就到了。冬天来临之前再采一季蜜。给蜂群搬家是比较麻烦的事情,几十箱蜂,还得租一部大的货车,车小就得跑两趟。说到这里,封旺转了话题,问道:“说了半天,你怎么来
(本章未完,请翻页)
到这里,荒郊野外的一个人?”封旺突然发问,使他怔住了,傻呆呆地看着封旺,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怎么会来到这里,这也是他很想知道的。封旺见他不吭气,又道:“老人讲过,不该打听的事不要打听,但我这张嘴就是闲不住,哪叫我是山里人,一根肠子通py,口直心快。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一定是有什么难处,不愿讲就算了,但你老哥姓什么,总得有个称呼,你说是不是?”
是的,张王李赵,蒋沈韩杨他应该,也一定有个姓氏的,然而,对天发誓,他就是想不起他叫什么,姓什么!倘若对封旺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可以装聋作哑,不去回答,那么,问到他的姓氏还不告诉别人,特别是封旺这样一个热心人,就实在说不过去了。他犯难呵!他究竟姓什么?该姓什么?只要一涉及到这个问题,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真想一下从床上蹦起来,冲到外面去大声喊叫一番。
“是这家人救了他”他脑际突然闪过封旺的话语,姑爹姓陈,姑妈姓封,是他们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将这两位救命恩人的姓,中间用什么一串,有了,姓陈,叫联峰,对就叫陈联峰!
封旺知道了眼前的这位姓陈,看上去比他大,就称呼陈哥。他一口一个陈哥,话匣子又打开了。
姑爹一大清早到一个叫手扒岩的地方采药去了,姑妈到附近的叫梧桐树的小镇里去收款,几十斤蜜拿去一二十天,都要搬家了还没见到一分钱。这些年生意越来越难做,黑心肠的往蜂蜜里加白糖,加水,加淀粉,信誉差了,连累大家,弄得真蜜,好蜜也没人相信,姑爹说诚信太重要啦!一谈到诚信,封旺告诉陈联峰,为了他,姑爹姑妈还拌过嘴,起因是上个月他们曾收留过一个流浪汉,饿得发昏倒在门口,好吃好喝地招待他,第二天要走,夜里姑妈还给他蒸红薯煮鸡蛋,哪晓得这个家伙天不见亮就悄悄溜了,偷偷拿走了姑妈刚采集还未送走的一大瓶蜂王浆。更可气的是他顺手牵羊拿走了姑爹千辛万苦从悬崖峭壁上弄到的几块专治胃气痛的特效药蛇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