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亿万贯

第250章 亿万贯

明远坐在水心五殿的东偏殿中,安安静静地聆听,听王安石等人与官家赵顼谈论河北旱灾的事。

原来自这一年夏天麦收时起,河北就再也没有下过雨。

随着时间的推移,旱情非但没有缓解,范围反而越来越大,渐渐蔓延至河东路,京东京西两路。

眼下正是冬小麦的播种时节,各地农人虽然都在播种,但看这滴雨不降的势头,许是大半田地明年春夏时候都会绝收。

赵顼闻言便叹了口气,道:「可苦了河北的百姓了。」

王安石却依旧板着他那张沉稳严肃的面孔,道:「受影响旱情的几路,理应早做准备,准备春小麦麦种,待明年开春后补种,同时各州府清点常平仓存粮,准备开仓赈济,力争无流徙之民。」

副相王珪想了想,插嘴道:「介甫相公,可曾想过在各地限制粮价?」

王安石闻言一怔,反问:「禁止各地商户提增粮价?」

王珪点头道:「正是!」

这位「三旨相公」拈着胡子补充道:「到时就怕有那些不法的奸商借机哄抬粮价,而受灾的贫户无钱购粮,徒受饥馑之苦。」

听到「哄抬粮价」这几个字,偏殿里几道眼光齐刷刷地都转到了明远身上,包括官家赵顼的在内。

谁不知道前些日子里粮价平抑,就与此刻坐在殿中的这位新得官的小郎君大大有关?

王珪见状,赶紧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态,笑道:「是臣疏忽了,这里有位行家在……」

其实像王珪这样的人精,在御前怎么可能疏忽?

只不过是王珪下意识认为明远是个「花钱买官」的豪富青年,既无进士出身,又无殊才显世,不过就是有钱罢了——这种人,如何值得官家亲自垂询意见?

却听明远爽朗笑道:「不需限制粮价。」

王珪手一抖,胡子都拈断了一根。

他五十多岁的人,对方年纪连他的一半都不到,却能在御前这样干净利落地否定他的建议,偏偏还这般气定神闲,风姿出众,令人忍不住要将他的话听下去。

「不抑价,甚至公开告示,令手中有余粮者,尽管增加粜之,届时各地手中有米的商人见有利可图,纷纷运米前往,待粮多充足之时,米价自然而然就会下降了。」

王雱恍然大悟:「前一阵子汴京粮价波动,便也是这个道理。」

明远点头,道:「这便是价格调控的「无形之手」。」

他本来想说「看不见的手」的,话到嘴边,还是改了一个稍微古雅些的吐属。

他这话说的本有道理,又有前一阵子汴京粮价波动的例子在,此刻显得格外信服。连赵顼都连连点头,口中喃喃地重复着:「无形之手,无形之手……」

王珪是与座之人中最尴尬的,他的建议被一名名不见经传,甚至刚刚才「买」了个官身的小郎君驳倒了。王珪飞快地思考,想要找到可以驳倒明远的论点。

很快他就想到了,于是王珪开口:「然而各地道路运输不便,自古有「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之说,若是粮商不愿将粮运至河北之地,又该如何?」

明远心想:这位王副相还真是太小瞧这个时代里商人的力量了。海上风浪难道不是比陆上运粮的困难更大?海商们不还是乐此不疲地一船一船将有利可图的商品运出海去?

但他正等着王珪问这个问题。王珪一说完,明远赶紧向上首的赵顼与王安石一拱手:

「陛下,相公,我另有一建议——万一这旱情持续,明年需要赈灾,请朝廷下旨,在黄河以北各府之间,允许商户集资修建高速公路。」

「修建公路?」

偏殿里坐着的人都多少吃了一惊,没能马上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王珪的思路还在刚才的论题上,他皱着眉头道:「到需要赈灾的时候再修路,这……佛脚是否抱得太晚了一点?」

王安石却已经反映过来了,轻声道:「范文正公昔年在杭州亦有此举。」

范文正公正是庆历朝名臣范仲淹,「庆历新政」失败之后被贬至杭州,当时曾遇饥荒。范仲淹当时便叫来杭州的诸佛寺主首,告诉他们:「饥岁工价低廉,可以大兴土木之役。」

于是杭州诸寺便大兴土木,雇佣了许多工人。

这时赵顼也明白了,吐出四个字:「以工代赈。」

明远含笑点头,顺手送上一顶高帽:「天子英明。」

后世人们给这种用基建投资来拉动消费、惠及民生的做法冠上了「凯恩斯主义」的名头,但在宋代,这种做法在庆历年间就已有了。

但明远的建议并不只是这么多:「除了赈济受旱的灾民之外,亦可借此机会大大改善河北的交通。」

河北与契丹接壤,一向是边防重地。万一北方有变,朝廷需要将兵源与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到北方各军事重镇。若是借赈济的机会,好好改善一下河北的道路基础,正是一举两得之事。

「修建道路之法,亦可以参考「汴京-山阳」、「汴京-扬州」两条公路,可以由各商户入股集资修建。如此,不需朝廷出钱赈济,河北受灾之流民亦可以以工换粮。相应的,在那附近,贸易、饮食、工匠、劳力……尽可以兴建道路而为生……」

明远曾经走访过河北,拜访过那里的大商户。商人们苦交通运输久矣,但凡有曾经前往南方,感受过「高速公路」的商户,都艳羡不已。

若是有出资修建公路的机会,商户们想必是会热烈响应的。

「嗯!」

赵顼闻言颔首,道:「此事明日便拿出来教朝臣们议论。」

听见天子流露出首肯的态度,明远和王雱都颇为兴奋,对视一眼,交换一个眼神。

谁知这时王珪从旁插嘴,道:「既是河北,就不得不考虑契丹——」

这位副相不知是为了展示自己的远见卓识,还是纯粹觉得自己被晾在一旁的时间太长了,当下滔滔不绝地开口。

他的意思是,在河北修路,要考虑到对契丹的防务。在澶渊之盟以前,契丹骑兵大举进犯,河北一境多是依靠各处水泽林地的地理之便,阻挡铁骑南下。

王珪的意思:若是在河北境内修筑高等级的公路,万一契丹人来了,那岂不是长驱直入?

明远一边听,心里一边问出无数个问号:

这可是在宋境内修路呀,难道为了防止契丹人南侵,就要干脆地放弃自家发展的机会吗?

但显然,契丹是官家赵顼心中的心腹大患。

一听王珪谈起契丹,赵顼便蹙起眉头,眉宇间泛上一层忧色,道:「此事需要好好计议……」

明远被王珪搅黄了好好一个建议,心里着实郁闷,以至于他没顾上细细回想关于这场旱灾的记忆。

似乎有一项比寻常旱灾更大的威胁,但被王珪一打岔,明远心里就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却想不起任何细节。

又稍坐片刻之后,王雱带着明远从赵顼面前告退。天子只留了王安石与王珪两位,在水心五殿中商议一些朝事。

*

这场议论之后没过多久,明远的告身就被发下来了。

明远展开告身,发现自己和大宋的其他朝臣们一样,分别得了一个「本官」,和一个「差遣」。

如今他的本官是正七品「宣德郎」,差遣则是「金融司监司」。

往后旁人就不会再称呼他是「明郎君」、「明小郎君」,而是会称呼他为「宣德郎」,或者「明司监」了。

告身是王雱和童贯一起送来的。

明远总算确认了他在金明池见到的那位高大太监,就是大名鼎鼎的「六贼」之一的童贯。

然而现在的童贯还不见任何「发迹」的迹象,只是一个在天子身边跑腿打杂的供奉。

明远接受了告身之后,童贯就回去复命了。

王雱则在旁逗明远:「按照习惯,你应该上表请辞,然后天子则继续诚意任命……这样往来个两三趟就差不多了。」

明远脑后有汗:这是你家老爹曾经做过的事吧?

据传当年王安石拜相,就是向天子请辞了好几趟,最后才「勉强」接受的。

但虽说规矩如此,明远却并不打算接受。

「我自忖有这能力,也愿意接受,为什么还要请辞呢?」

他既然动用了「不卑不亢」卡,自己心中就要先做到「不卑不亢」才行。

王雱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伸手拍拍明远的肩膀:「不愧是我识得的远之!」

「蔡元长一直担心你只愿意做个「白衣卿相」,他说,除非让你自己多花点代价换个官儿做,恐怕你未必愿意入朝。」王雱笑着将原委全都说了出来,「元长说得一个字都没错,你果然就是这样一副脾性啊!」

「蔡元长?」

明远先是一惊,然后又咬牙。

原来竟是蔡京——蔡京将他的心思猜得一点儿都不差,这位真是人精中的人精了。

闲话之后,王雱便告辞。

但是明远得官的流程却还没有走完。

他得到的告身上有审官院和吏部的签押,但是最后却还要过台谏那一关。台谏也就是御史台,有与明远「时爱时恨」的「老朋友」唐坰在那里。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御史台对明远得官的事没有任何反对意见,似乎这就是一项再正常不过的任命。

明远对此略感意外,因此询问1127。

1127的回答很干脆:「亲爱的宿主,这也是「不卑不亢」卡的作用哦!——只要您坦然认为自己有资格,旁人也就不会说三道四。」

明远:啊?这样也行?

「当然了,在您这个任命上,御史台的人应该都很清楚,他们犯不着跟「一千万贯」过不去吧?!」

明远「哦」了一声,将此事暂时放下。

他可不知道唐坰曾在御史台中跳着脚大声喊:「为什么不让我弹劾那个家伙,那个家伙……我有他的把柄,他再有钱,我也能让他名誉扫地……」

唐坰的嘴立即被同僚们捂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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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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