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郎

第5章 郎

“郎君,宫中来人了。”方忠小跑着过来附在方映秋耳边,“阿郎吩咐我领郎君过去,不要惊动老祖宗。”

“太祖母,秋儿想去拜访朋友,晚些时候再过来陪您飧食。”

“秋儿且去,我正好小憩一会儿。”昭阳公主眼睛眯成一条线。

“不知大人驾临敝府,小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方映秋向宫中来人揖道。

“方云骑客气了,老臣奉陛下圣命特来向云骑郎传谕。”宫中来人肃立着,“敕令,朕惟治世有文,戡乱以武。昔太学骄子,映秋者,文武兼全。自领云骑郎始,严格练兵、恪尽职守,方有麾下威武雄壮之师。今有柔然犯境,扰我国民,兹特令入宫商讨国事。熙宁元年八月十六。”

“辛苦大人了。”方映秋嘴角含笑,“大人请上座。”

“云骑郎客气了,”宫中来人笑语盈盈,“老臣今日奉圣命而来,失礼之处还请云骑郎莫要计较。今日请云骑郎先随老臣回宫复命,老臣改日再来府上叨扰。”

“如此就不留大人了,大人请稍坐。小子与家中长者言说一声。”方映秋笑着将随身钱袋悄悄递与宫中来人。

“云骑郎客气,请容老臣在此等候云骑郎。”宫中来人小心叮咛并向方映秋深深一拜,“还请云骑郎代老臣向公主请安。”

“大人请稍候,映秋一定带到。”方映秋回了一礼。

方映秋思之再三仍然猜不透皇帝此举的意图,按理说虽然他是先帝任命的云骑郎,但他的品级也不应该被召进宫商讨国事。

大夏制,朝廷军队分为三部分:一为京师三大营二十万人,其中虎贲、羽林各五万。虎贲,军中骁楚者,拱卫京师,不受他人节制,仅受命于皇帝,统领为领军将军,其下置左右中郎将,驻地为长安灞桥。羽林,取“为国羽翼,如林之盛”之意,掌执兵宿卫,统领为中军将军,其下置左右中郎将。飞云骑十万人皆健儿也,常受命征伐外夷,其统领为骁骑将军,其下置忠武、宣威两郎将,四位云骑郎,驻地为长安渭水。二为边境军三十万人,原州、宁州各常驻五万人,主要防御西北和东北方向来犯之敌,同时策应朔州以防柔然,肃州、泰州各三万人,武安、代郡共三万,东州驻军三万,泉州水军三万,犍州驻军五万。三为各地方卫尉军约十五万人,主要职责是追捕盗贼,治安巡防,战时也为边境军运送物资,必要时亦上城御敌。

作为大夏自立国以来唯一的外姓诸侯王归义王却是例外,其手握十万重兵,主力驻朔州。朔州乃大夏咽喉之地,朔州失,京师长安以北之地则再难戍守,因此,自文皇帝始,大夏历代皇帝皆试图派军队替换朔州守军,将归义王领地东移至泰州,均未果。

“父亲,孩儿乃区区云骑郎,陛下何以传谕命孩儿进宫商讨国事?”方映秋望着坐在书房里的方存义。

“为父也不知,方家数十年来无人在朝中、军中任职,先帝任命你为云骑郎时我就觉得事情不简单,陛下此举我更看不透。”

“您说陛下会不会想籍此重振军威?”

“谈何容易,大夏自宣文十四年以后对外邦一再忍让,导致军中流言四起、士气低落,这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父亲,孩儿自领云骑郎以来虽不常在军中走动,但我麾下将士却有同仇敌忾之心,他们也想杀敌报国、也渴望建功立业。”

“秋儿,军中将士的意志不能代表朝廷。”

“我知道。但孩儿推测,此次陛下定会调兵奔赴边境,而且必定是飞云骑。”

“何以见得?”

“陛下登基不足一年,年轻历浅,内不足震慑群臣,外不能威扬四海,此时敌夷犯境,若任其寇边而不顾,则必被外夷所轻,天下臣民亦不能归心,陛下正需要一场胜利来提高自己的威信,而飞云骑又主征伐,我想这也是陛下召我入宫的原因。”

“秋儿,京师谁不知道你是纨绔子弟,再说飞云骑里比你资历老、威望高的人那么多,而你又从未经历战事,陛下恐怕不认为你能担此大任。况且大夏自太祖皇帝驾崩之后,外夷寇边那一次不是用钱财粮帛来换取他们退兵,又何曾派过军队?”方存义面有戚色,“若武烈太子不战死沙场,由他即位,我大夏定是另一番光景!”

“逝者已矣,父亲不必感怀。”方映秋坚毅俊朗的脸庞上带着自信,“昔日与孩儿被称为‘长安四君子’的李牧之在原州,萧夜阑在宁州,他们皆有大才,岂能就此埋没?今日与孩儿一同在天然居饮宴的岑白羽,别看这家伙一副无心仕途的样子,其实这些年他走遍了大江南北、远赴边塞,每个地方的水土民情、山川地貌可全记着呢。”

“秋儿,那你呢?”

“孩儿虽不比他们,却也不差。”方映秋一改往日模样,自信道。

“你小子我还不知道吗,整天一纨绔子弟的样子,给谁看呢?”方存义顺手把书案上尚未注解完的书扔过去,“你太祖母门儿清呢,她老人家隔三差五就要我上街训斥你,你倒好,给根竹竿就往上爬。”

“父亲息怒,孩儿给你赔罪了,”方映秋接住方存义扔过来的书,翻到尚未注释完的地方,放到书案上,“请父亲继续注解,孩儿得进宫面见陛下了。”

“好小子,功夫见长啊。”方存义瞪了一眼方映秋,“等你面圣回来,我还得考较你兵法武艺,若我不满意,就等着挨家法吧!”

“要不是怕您老人家不高兴,我早就可以胜过您了。”方映秋嘀咕了一句。

幸好方存义没听到,不然估计今天他得被人抬着进宫了。

方映秋虽然不是第一次入宫,但再一次置身于皇宫中,还是被其所震撼,庄重、威严、富丽堂皇这些词似乎都不足以形容它。此时的他只想去膜拜,为那些惊才绝艳的设计者和那些可能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却又巧夺天工的建造者。

皇帝对方映秋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十一岁那年他第一次随先帝微服去昭阳公主府,在公主府的后花园里,一个长相清秀、眉眼如画、看上去比他年少几岁的小男孩正专心地读书,丝毫没有在意路过的他们。记忆和现实重叠起来,此时的方映秋虽然看上去还有几分清秀,却棱角分明、剑眉星目,颇有几分英姿。

方映秋见到皇帝行完礼之后没有惶恐不安,只是静静地肃立着,清澈的眼眸平视前方,不卑不亢。

“诸卿,柔然陈兵十万于朔州城下,朕召诸位入长乐宫是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陛下,自宣文十四年始,柔然犯境朝廷屡次退让以致军心不振,可边境军和归义军仍旧在卫国戍边,他们屡次击退进犯之敌,不得封赏依旧尽职尽责。或许他们也曾有过怨言、有过愤懑,可他们始终不曾退却,于他们而言,退是耻辱。至于朝廷要如何,这不是他们能揣测和左右的,或许他们有过无数种想法,但臣想,他们从未想过放弃。臣请陛下亦不要放弃他们。”太尉杨风道。

“杨卿,朕不会放弃他们。”沐晨郑重道,“朕知道,朝中大部分臣工不想打仗,此次柔然大规模寇边,支持出兵者不过你与王卿。朕初登大宝,许多事或许考虑不周,可面对外敌进犯,朕决不妥协,还请诸卿与朕共渡难关。”

“臣等愿为陛下驱使!”众人拜道。

“王卿,你主司农府已数年,府库中钱粮财帛是否足够支撑朝廷派谴大军支援朔州?”

“陛下,目前府库钱粮可以支撑大军北上,且秋粮已在收获,粮草不是问题,只是若长时间不能取胜导致开销过巨,冬季北方雪灾需要提前从南方官仓转运物资,不然仓促间恐会有百姓冻饿而死;但若以小股军力支援朔州又恐兵力不足。若朔州失,敌军兵锋可直指长安,望陛下三思。”王不疑道。

“朕知道,当年武烈太子力排众议带兵北上就是害怕一旦朔州失守敌军剑指长安,这对于刚刚立国的大夏而言将会是致命的打击。诸卿以为,如今的大夏比之立国之初如何?”

“陛下,臣妄言之处还请恕罪。”杨风道。

“杨卿但说无妨。”

“陛下,立国之初朝廷兵马雄壮且皆是百战之兵,军心高涨,人皆思战,虽物资匮乏但上下一心。如今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贩夫走卒,人心思乐,虽军备齐整但敢战者屈指可数。长此以往,大夏危矣。”杨风道。

“杨卿所说,朕又何尝不知。眼下柔然大军压境,此危不解,遑论以后。”

沐晨望着眼前瘦小、头发胡须皆白、眼神忧郁中带有凌厉的杨风,这个为了大夏操劳一生的老人,本该是颐养天年、弄孙为乐的年纪却依然还在为大夏的将来呕心沥血。从政四十余年,兢兢业业,从不结党营私,门下弟子有作奸犯科者也绝不姑息。在太尉任上的数年间,他更是顶住各方压力扩大军械署,从全国招募工匠改良军械,严令飞云骑统领骁骑将军李之武严格练兵,更是在先帝的支持下秘密训练了一支五百人的精锐部队,这支部队装备有最新的元戎弩。如今的元戎弩在工匠的改良下,已可连发十矢,射程和威力都得到加强,操作更加方便且便于携带。

“杨卿,你训练的部队此次可能出战?”

“陛下放心,这支部队除了装备最新的元戎弩以外,铠甲和战刀亦是前几天刚打造完工的,为此臣还专门去观摩过,普通的铠甲被新战刀一分为二而战刀丝毫无损,新的铠甲寻常刀枪只能在上面留下痕迹。只是这种战刀和铠甲造价高且不易生产,军械署目前也没办法造出更多,元戎弩相对来说还容易些。”杨风道。

“杨卿,军械署的事辛苦你拟个条陈,此战过后再议。”沐晨微笑道。

“是,陛下。”

“李卿,此次朕想派飞云骑一部北上,你可有合适人选推荐?”

“陛下,飞云骑诸将中除臣以外都未经历过战阵,若只看军演的话,两位中郎将用兵没有特别出彩之处,四位云骑郎中谢云熙擅攻但毫无章法,屡次军演他麾下将士最后基本所剩无几,此人可做前锋,单独领军不太妥当;王砚之和孙佳文进退有度,屡次军演损伤小,但与之相对方损失也不大,此二人稍加磨砺或可单独领军,只是如今战况紧急,他们也不合适;至于方映秋,屡次军演他只带侍卫居于高台,其军由副将统率,指令由其侍卫用旗语发出,但他麾下之军静若处子、动如脱兔,攻则雷厉风行、守则步步为营。至于何人领军合适,还请陛下圣裁!”李之武道。

“哦,想不到李卿对方卿麾下评价如此之高。”沐晨叹道,“如此看来,我们都被方卿不拘小节的行为所骗。”

“方卿可有什么想说的。”沐晨凝视着方映秋。

“陛下,诸位大人珠玉在前,臣惶恐,不知该如何说。臣只知道遵圣令行事,若陛下要臣北上臣便北上。”方映秋道。

“方卿,若由你领麾下北上,这仗你会如何打?”沐晨示意春喜把舆图展开。

“陛下,据臣所知,朔州常驻守军六万,此时归义王应当也率蕲州两万卫队到了朔州,柔然以十万人攻八万人驻守的坚城,若无特殊情况基本是攻不下来的,因此臣认为此时率军到朔州不可取。况且臣麾下飞云骑皆是骑兵,用来守城有点大材小用,臣想由代郡绕道宁州攻其背,与朔州守军前后击之,当可大破其军。”方映秋用手在舆图上画了半个圈。

“此法与当年武烈太子之法相似,只是当年武烈太子先北上朔州再绕道宁州,两军之间如何协调是已经拟定好的。虽然从时间上来说方卿此法会更快,不过此事涉及到与归义军的协调问题,方卿如何解决?”

“陛下,臣人微言卑,此事还请陛下做主。”方映秋拜道。

“如此,此事还得李卿走一趟。”沐晨望向李之武道。

“臣领旨。”李之武揖道。

“方卿,朕再把杨卿训练的五百人也暂归你麾下,你带上他们或有奇效,此战意义非比寻常,望方卿凯旋而归。”沐晨郑重道。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方映秋拜道。

入夜了,方映秋站在公主府的亭子上眺望着高悬夜空的明月,思绪万千。

过往如烟云,可是那些过往真的能够抹去吗?他无法回答自己。就如武烈太子,虽然已逝去近百年,可自己每看到书中那些与之相关的文字,听到他人讲述他的事迹时,却总是心潮澎湃,恨不能与之同时代,哪怕为其马前卒,亦觉得此生无憾。

可亦有些人,每每发惊人之论。亦如三月前的黄姓、周姓、陈姓书生,他们联名上书皇帝,忠义冢每年耗费朝廷财赋修缮得不偿失,不如拆之。他们甚至在太学传言,说武烈太子当年只是想藉此执掌兵权,逼迫太祖早日退位,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武烈太子死有余辜。

不知道这些人读圣贤书何用,若无忠义冢内那些寂寂无名的忠勇之士奋力杀敌,大夏何来近百年的太平,又何来他们在长安帝都安然出此言论?恐怕他们的头颅早已成了外夷的战利品,亦或他们会举家相投成为外夷的座上宾反过来奴役自己的同族。不过他们没机会了,皇帝震怒之下让他们追随先贤去重修圣贤之道。

月光如水,方映秋逐月而武,翻、腾、挪、移,一招一式大开大合,这些方家家传武学方映秋早已了然于胸。他还从一些早年服役的士卒那里学习马战、步战之法,他悟性极佳、亦能刻苦练习,数年时间竟能融会贯通,自成一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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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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