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留赞夜袭魏营 曹休…
留赞其实并不擅长骑射,马术也相当一般,不用与关羽、吕布等飞将比,即便是东吴的开国老臣程普、韩当等看了恐怕也会止不住地摇头。而遍观这支劫营之军,像留赞这般的还有很多,有的干脆就是紧紧跟在大队骑兵后面,进行步战。
于是,在留赞出发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场苦战,全琮在出战前甚至给妻子留了封书信,用来安排身后诸事,即便陆逊都做好了战后上书请罪的心理准备。留赞倒是没想这么多,毕竟他对魏军的认识远没有上面两位都督来的深刻,自然不知道魏军铁骑究竟因何号称天下无双,另一方面,这次袭取曹营确实很简单!
营外几乎毫不设防,其实这主要是周鲂的功劳,孙礼既要负责搭建八九万士卒住宿的营寨,又要攻打夹石,真的是分身乏术,等曹休到来,虽然勒令士卒搭建了木栅栏,做了一些鹿角,又挖了壕沟、陷马坑,有的地方还洒了一些铁蒺藜,但事发仓促,大多粗糙得很,不成样子,比如那壕沟,又浅又窄,比如那木栅栏,一撞就倒。
留赞很快就突进到营门外,与巡逻的魏军打了个照面。这些值守的士卒虽然大惊,但十几人仍然迅速结成防守的架势,只是人数实在太少,难以形成有效抵抗。
留赞拉弓引射,中得一人,那魏卒躺在地上,不停抽搐,但动唇发口,竟是在吹哨,引啸洪亮,小半个魏军营寨几乎有耳便可闻,有乡人听出了是家乡的小调,便也开口吟唱,一时之间,转相啸聚,魏军纷纷惊醒,只是最初那个士卒早已没了气息。
留赞等自然也是一刻未停,进入营内,便兵分数路,将火把随意丢弃到帐篷、料草等易燃物上,又引着火势不断向前。陆逊在后方看得火光四起,映得天边泛红,便知晓留赞已经冲入营内,一旁的朱桓却难得没有催促,反而劝陆逊:“算算时间,只怕屯骑刚刚杀入,还是再等一等。”
是啊,自孙破虏起兵,到如今吴王执政,将近有三十年,如今再等一等又有何妨。陆逊抬头看了看天,伸手抓了抓空气,也摇了摇头,传令诸将稍安勿躁,且待片刻,到时一举破敌。
留赞手下一名屯将一枪戳死了个军官,看样子竟像个将军,便忍不住挑下马去割首级,方便来日请功。但被留赞逮了个正着,大声呵斥道:“今日若胜,何愁不加官进爵,又何必在意那一个两个的人头,凡战后有首级者,我必杀之!今日只许向前,不必顾虑其他。”说罢,也不去管他,径直带兵冲往西边,那里又有一伙士兵在长官的指挥下妄图集结,那犯错的屯将也是知道轻重的,毫不犹豫地上马随留赞发动冲锋。
即使再骁勇,千人队伍对于数万大军而言也太过渺小,而留赞也深知若正面抗衡自己是必死无疑,因此他牢记陆逊之令,在战前便叮嘱士卒凡是十人以上聚集的,立刻冲散。得益于这条命令,魏军始终未能在前线组织起有效抵抗,有的军官甚至脱下精良的甲胄,妄图装成士卒逃过一劫。
但这种样子也只是在前线,稍稍靠后的地方,有不少得力的将校正在约束步卒、汇集队伍,他们不约而同的在营间设置障碍,清理出空地阻遏火势,然后数队成屯,屯又变曲。
留赞真的是尽力了,短时间内他们已经突进数百米之远,速度不可谓不快,只是曹休统率的精锐里又怎会没有善战的军官、老卒,这些人经验之丰富、临阵之淡定绝不是留赞可以想象的。速度猛地一滞,仿佛洪水遇到了巨石,留赞又惊又怒,便脱离队伍,竟单枪匹马冲上前去,宛如离弦的弓矢,锋利且果断。
留赞心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向前、向前、不择手段地向前,他骑在马上大声急呼,声音嘹亮,震人心魄;曹军纷纷向他抛射箭矢,扎满了外面的甲胄,鲜血缓缓流出,满面鲜红;马匹中箭倒地,他索性手持双刀步行冲锋。
似乎真的无法阻止此人的前进之态!莫非此人是鬼神下凡,所以无法抵挡?留赞的悍勇已经超出了部分曹军的预期,他们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出了震惊以及恐惧,在前面的牙将见留赞已经受伤,便向前阻拦,只不过一回合便被斩在地上,生死不知,剩下的士卒见状,纷纷逃窜,那地上的牙将是至死也没想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数百人的队伍竟被一人给冲垮了?
留赞麾下士卒刚才在后面同样见识到了主将的鬼神之勇,有心腹便想向前探查伤势,留赞将其一把推开,仍旧大呼前进。
曹休本就睡得很浅,一开始听见哨声,便惊坐起来,紧接着就看到前营着火,不少士卒光着身子望向前方,眼中一片慌乱。曹休见状便站在营中,一动不动,麾下将士看到大司马如此镇静,也就放下心来。
只安军心也是远远不够的,曹休多年戎马经验告知他前营已不能救了,于是下令:“就在此地列阵,凡有冲阵者,无论何人,杀无赦。”这样的决断无疑是正确的,无论吴军如何,只要能稳住自家阵脚,不要让乱军继续随意冲撞,必能转危为安。
过了片刻,大约两千余名士卒排成密集方阵,矛尖向前,大盾居下,前面逃来的魏军纷纷绕道,在后面的军官不断在聚拢溃军,渐渐地,形势稍安,前方留赞的前进速度也明显放缓,显然受到的抵抗越来越激烈。
或许,再这样下去,曹休真的有机会反败为胜。但陆逊又怎会给他这个机会!就在此刻,曹休忽然听闻战鼓声,先是在前,接着在左,最后在右,三面合围下,这战鼓声像疾风骤雨,又像阵阵雷霆,让人心惊肉跳,仿佛一双大手紧紧攥住了曹休的心脏,让他难以呼吸,只想离这妖魔鬼怪越远越好。
曹休心生退意,顿觉不妙,自己尚且惊惧,何况士卒,转头望去,果然阵列已经不整,都在交头接耳,两股战战。
“曹肇,将我大旗立在队伍尾端,此刻在前者,战后若退至大旗后,生者处死,死者株连全家。今日,战则有一线生机,败则死无葬身之地。”曹休大声呼喊,各级将校,纵马奔驰,不断传达着命令:“向前者生,后退者死。”
随后,曹休又小声唤来王凌,令他再带数千兵马前去支援孙礼,这已经是今日的第三次增兵了,只是夹石处仍旧毫无消息。
王凌却不愿,他单膝跪地,诚恳说道:“大司马先走,我在此地断后,如今吴军三面合围已成,我等想再战已经来不及了。”
曹休摇摇头,“此刻我若先走,恐怕将士就真的要做鸟兽散了,不要再耽搁了,速速去吧。此战若侥幸逃脱,李进的事我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王凌深知此理,便不再推脱,径直去寻自家心腹行伍,大约三千余人悄无声息地赶往夹石去了。
外面的战鼓声来自三个方向,恰如前几日在皖城城下规划的那般,陆逊居中,朱桓、全琮分别位于左右,做了个围三缺一的局。只是兵力上稍有不足,各自只带了万余的兵马,若在白天,无异于以卵击石,但现在曹休这不是已经乱了嘛。
在前一阵还属于魏军的营盘上,陆逊看到了留赞,此刻后者满身是血仍冲杀之前,这让陆逊都吓了一跳,在后面大声喊道:“屯骑暂且先退,我等已来。”
留赞回头望去,发现刚才的千人破敌之军至今仅剩四五百了,也不再勉强,便退到陆逊身边。陆逊手指前方,只说了一个字:“放。”
真正的万箭齐发,落地后火势大增,炽热的火焰肆虐着身形,借着火势咆哮向前。留赞愣了一下,刚才明明还无风,现在怎么起风了。原来陆逊刚才所说的等一等,并非是指等留赞,而是在等风来,研判气象,观察时令,亦是为将不可或缺的。
风起火涌,陆逊再次下令齐射,三四轮后,前方已然一片火海。烧灼之下,曹军再也忍耐不住,全然没有救火一类的念头了,后撤、逃跑、慌不择路。前面涌来的溃军实在太多了,争相恐后,相互拥挤,有的甚至被推搡到了长矛之上,命丧当场,曹休大声呵斥着让他们逃到后阵,但生死攸关之际,谁又听得进去这些?不断有人冲击军阵,持矛的士卒傻了,持盾的士卒也呆了,他们何曾见过这架势,明明昨日还是亲密袍泽,怎么如今却是红了眼地向自己袭来。
就像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知是谁第一个也加入了后逃的队伍,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一下子就止不住了。曹肇在后面持剑肃立在大旗前,原本想杀掉一两个逃兵整顿局势,但剑还没挥下,他瞬间就被溃军淹没,被裹挟着逃向更远方,在乱兵中,他大声咆哮:“我是大司马之子,你们就不怕被夷灭九族吗?”
月明千里之下,无人理会,仍旧只顾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