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曹睿书房问策 司马密…
数天之后,曹休的死讯从前线传回。那日周礼等跳下悬崖,却被一块凸出岩壁的巨石挡住,他们手扣岩缝,艰难求生,本想捱到天亮,但突然听得一声大司马,偏偏还有人应了。侥幸逃生的四人相互对视,决心拿下这件大功劳,于是爬出峭壁,直奔曹休而去。
只是曹休身边护卫众多,本身又是个老行伍,周礼最终也只是击伤小腿,抱憾而去。但这一击恰恰击溃了曹休最后的心理防线,正是自己轻信这周鲂叔侄二人,导致此次大败,国家十年积蓄挥洒一空,我上有愧于陛下,下又如何面对家乡父老,惭愧、耻辱、痛心、不甘,种种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曹休握紧马鞭,头痛欲裂,背疮早在昨晚入睡前就已发作,这时再也无法坚持,跌下马来,坐下良马连连嘶吼,更是增添了悲凉肃杀之感。
军中良医赶忙前来,为曹休脱下铁甲,掀开上衣,竟发现其后背早已溃烂一片,脓肿不堪,良医只能先做消毒,再绑上绷带,也别无他法。曹休深知命不能长久,便唤贾逵前来,诚恳说道:“想当年陛下想赐你持节,是我从中阻拦,因此你我相恶多年,如今却蒙你相救,真是讽刺。只是如今我已是将死之人,贾梁道你可否听我说上两句?”
贾逵本来对他草莽行事多有怨恨,但看得曹休已是朝气息奄奄、朝不保夕,何况二人同为三朝老臣,年龄、经历何其相似,此刻不免生起惺惺相惜之情,又怎能不顺着他,于是跪坐在曹休身前,宽慰道:“你我相恶又岂非那一件事,我贾逵又怎是小肚鸡肠的人,大司马何必如此,等到寿春好好疗养,必能恢复如初。至于此刻有何事交代,大司马尽管吩咐。”
曹休难得一笑:“没有想到你贾梁道也能说出安慰人的话啊,看来我先前说你性情刚烈,一向轻视诸将,是我的过错。”随后变得严肃起来,郑重说道:“我死后,朝堂必然会举荐你接替我的位置,到时千万不要推辞,唯有你贾豫州能替我守护好此方百姓。石亭一败,罪责在我,与他人无关,明日我会上表请罪,不过经此一战,恐怕我军数年将无力南下,还望梁道你能规劝陛下不要因怒兴师,还是要尽快收复雍凉,解决肘腋之患。”
贾逵一一应允,接着他又叫来王凌、孙礼,令二人以长官之礼拜见贾逵,接着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二人为我部下多年,如今也要分离了,只是有两件事还是要拜托二位。”
王凌、孙礼泣不成声。
“一是文钦,我待他不可谓不深厚,但此人竟在危难时刻叛我而去,我实在有恨,你们二人务必要亲自杀之,解我忧愁,二是曹肇,竖子才能有限,不堪大用,但毕竟为我血肉,如今被乱军裹挟,生死未知,来日若寻到,死则死矣,若侥幸生还望两位多加照看。”
此刻刚刚天明,东方旭阳初生,曹休趴在牛车上,一番话令人动容。王凌、孙礼并未因为有了阳光而觉得温暖,他们跪在曹休身边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地下落,抽出宝剑插在地上,发誓道:“不斩文钦,不护公子,必遭天谴。”
三日后,曹休背疮发作而亡,曹肇在乱军中寻得,所幸并无大碍。
消息传到洛阳,曹睿下诏罢朝三日以示哀悼,并令群臣商议谥号。并召司马懿、曹真返京,商讨大事。
整个太和二年,魏国似乎陷入了一场怪圈,凡是兵力聚集越多的,输的越惨,前后数月,两场会战,先是张郃率兵五万,饮恨于街亭,接着曹休以十万之众折戟于石亭。除了司马懿平定孟达大获全功外,曹睿在这一年没有收到任何胜利的消息。
在曹休战败负伤的消息传到洛阳后,百官无不震动,这倒并不是因为曹休一人,而是石亭之战的战损实在太大了,甚至到了动摇国本的地步。被斩、被俘超过三万余人,伤者不计其数,荆扬二州几乎家家戴孝,悲哭之声不绝于耳。此外囤积数年之久的军械物资、粮草车帐、牛马驴骡也都全部落入吴军手中,再想发动数万大军的规模,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不止是宫廷,民间谣言四起,有人声称应还政于汉,还有人说刘汉未尽失其德,这让曹睿再次大发雷霆,密令中书令孙资刘放调查此事,揪出元凶。但结果却令曹睿始料不及,二人上密匝称此并非有人图谋,实乃不约而同。
这话说得很委婉了,百姓此刻就是从心里认为曹氏取代大汉是遭了天谴的,否则怎会如此惨败!曹睿又怎会看不出其中深意,惊惧交加之下,竟病倒了,一时之间,人心动荡。
自从张郃兵败、曹睿返回洛阳后,曹真便以大将军之职统领关中,抵御蜀汉。此刻闻洛阳使者传达旨意,便匆匆安排好各项事宜,进京面圣。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此刻曹睿竟如此虚弱。
曹睿并未在大殿上接待自己的两位重臣,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医官特意叮嘱不可受风,要多加休息。于是曹睿干脆就斜倚在床榻上,在书房内召见了曹真与司马懿。
与曹真感受相同的是,司马懿也没有想到曹睿的病情恶化的如此之快,自己在出征上庸前,还曾见过,那时不说意气风发,也是面色红润,身体健康,怎么不过两个月就成这幅病恹恹的样子了。
可能是感受到了两位臣子的目光,曹睿别扭地笑了笑,说道:“两位不必担忧,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几年孤不会有事的。”
曹真。司马懿连忙说了几句陛下春秋正盛的客套话。曹睿挥了挥手,制止住了他们,进入了今天的正题,说道:“大司马去世后,两位认为谁能接替他的职务?”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早有定论,朝堂内外一致认为只有贾逵能接过大旗,安抚淮南。于是两人也不犹豫,曹真是宗室,官阶又在司马懿之上,于是先说道:“贾梁道治政有方,果敢刚毅,恩威并重,今日又立下大功,或可主政一方。”
司马懿也在旁边应和,曹睿点了点头,没在这个问题上下太多功夫。
“大司马临终前曾上表劝谏,希望朝廷不要再纠结于南方,反而要以雍凉为重,两位都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对国家作出过贡献的忠良之辈,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曹真显然曾经想过这个问题,并未太过犹豫,便将自己想法和盘托出,说道:“大司马所言甚是,只不过,在解决雍凉之前,臣认为辽东或有反复。”
曹睿显然没料到曹真有此一说,连忙问道:“大将军这是何意,公孙渊今年夺其叔公孙恭位,正是新旧交替之时,怎会贸然发动战争。”
曹真摇摇头,说道:“辽东本就摇摆不定,不是真心归附,早就有僭越的心思,如今看我大魏接连小挫,即便公孙渊本人没有想法,但恐怕也会被群臣簇拥,不得已而为之,况且他不是向来与孙权交好吗。因此,依臣之愚见,公孙渊必定有所动作,在用兵雍凉前,不得不防,以免后院生火,徒劳无功。”
司马懿倒是未想到这点,此刻听闻曹真的话,却觉得颇有道理,便建议道:“不妨先行准备军用物资,囤积粮草,对外只是宣称为雍凉所用,等辽东生变,臣愿率军外连鲜卑,东征公孙氏。”
曹睿点点头,说会将此事放到明天朝堂上去讨论,说罢,便剧烈的咳嗽起来,直到面色涨红,气喘吁吁,旁边的小太监连忙端来药汤,服侍曹睿喝下。曹真等见状也不再多等,起身便告辞离开了。
只是这一转身,司马懿就不禁想道:文皇帝寿不过三九,如今陛下不过二十二岁,便身体羸弱成这个样子,难道民间传言是真的,或者说武皇帝多次死里逃生真的是把曹氏气运都用光了?那岂不是汉末乱世将重现,或许,,或许我司马家也会登上那权利的宝座。想到这里,司马懿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他慌忙意识到这是在宫廷之中,于是假装正了正帽冠,顺便瞧了瞧旁边的曹真,幸好他并未注意到自己刚才的失态。
曹真此时正在狠狠盯着桌子上的一件翡翠饰品,品相极好,苍翠欲滴,一看就价值不菲,只是文皇帝在世时,这书房何曾有过这种物件!
二人出宫后,曹真奔向曹休府衙,去吊唁这位族弟,不必多说。倒是司马懿到得府中,连忙将发妻张春华、长子司马师唤来商讨大事,见到自己至亲之人,司马懿便将自己白日里所思所想如实相告。
二人听完后,大惊失色,即便身处密室,也不由自主地向后看去,毕竟这可是杀头的罪过!司马师不愧是闻名洛阳的俊杰,惊诧片刻后,就冷静下来,细细思考后说道:“父亲所言有理,但若曹睿不死或者继任者是长君的话,此事绝难办成。此刻还是韬光养晦,静观其变,否则恐有杀身之祸。”
司马懿老谋深算,又岂会不知其中道理,对长子点了点头,说道:“此事仅你我三人知晓,连子上都不可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