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不配谈喜欢
帝辞墨袍金带,浑身浸满了血渍,金色的冠宇束起一半墨发,另一半在身后肆意披散着,再三压制下紊乱内力,最终还是没压制住,有血从唇畔溢出来,仿佛轻轻一碰整个人就碎了。
每个人的心都被一双无形大手蹂躏的痛不欲生。
包括,不远处正站在东来客栈二楼窗口的常川。
昨日他刚到东来客栈住下,就让柳絮一直跟在小九儿身边,得知他们去了鹿府时已是深夜,柳絮一路上忙前忙后太辛苦,就让柳絮休息了一晚。
没想到清晨在客栈竟然遇到了唠叨鬼,非要拉着他畅谈人生。
十二不知憋了多少话,愣是从白日一刻不停的唠叨到黄昏。
满脑子嗡嗡嗡的头疼。
常川一路走来,也只有十二敢在他面前洒脱散漫。
他也很庆幸,无论他是大权在握的永安侯还是将军府的小徒弟,在十二那里他都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在矮榻上坐久了,腿脚发麻的常川才慢条斯理的走到窗边,就看到了令人怒火攻心的一幕。
温家竟上赶着来送死。
多活两天都不愿意。
小九儿还从未在他面前受过伤,也未沾过一滴血。
今日小九儿和阿辞流的血,受的伤,他定要千倍万倍讨回来!
十二仙跪坐在矮榻上,散漫的吹着递到唇边的茶水,看着小川本和煦的神色陡然阴沉,不解的问道:「小川,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吗?你这是什么表情?还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不说你儿时糗事了还不行吗?」
侯爷儿时糗事兜兜转转也就那么几件,柳絮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心道:十二仙这唠叨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但也只有十二仙敢在侯爷面前这般放肆。
察觉到侯爷脸色不对,指尖死死抠着窗沿,眸光落在外面,就像要将人凌迟一般,让人不寒而栗,抿成一条线的薄唇,又透着百般纠结。
柳絮正想走过去看发生了什么,便听到侯爷冷厉的吩咐,「柳絮,把剑给我。」
话落,屋内空气瞬间凝固,二人都僵在原地有片刻失神。
都不可置信的望着永安侯。
时隔十年,侯爷杀敌无数,受伤无数都不曾拔过剑。
今天这是怎么了?
街巷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值得让侯爷违背誓言再次握剑?
正想着,绝对服从侯爷命令的柳絮,已然在第一时间把剑递了上去。
一柄银色蓝穗长剑,在纤长性感的手中隐隐透着冰霜,包裹着层层内力,剑尖直冲银丝。
柳絮偏头一看,见陌离一行人被温家折磨的鲜血淋漓,一瞬间绷直了身子,怒骂道:「他娘的温家狗!」
话落,气的连会轻功都忘了,长腿横跨出去,正要跳下去救陌离,肩膀被人一扯又拽了回去,「十二仙!你拽我做甚!你没见王爷都困在里面了!再不去救他们,光凭千丝万缕,就足够把人大卸八块!」
看着愣头愣脑的熊孩子,十二仙惊讶的挑了挑眉,这小子竟然敢吼他!
「还敢吼我!你主子没教你要尊老爱幼吗?」十二仙手抬玉扇朝熊孩子头一阵敲打,「小川都出手了,还用的着你去凑热闹。」
他也就手起扇落幅度大,打在柳絮头上就像挠痒痒。
闻言,柳絮才安静不少,探出半个身子往外看。
明知道侯爷从不会失手,但柳絮就是忍不住担心。
担心那臭小子吓得哭鼻子。
而另一边,六人一同面临着生死,此刻更像是相依为命的一群少年,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活下去。
所有人要一起活着走出去。
一个都不能少。
陌离趁着温家人不注意,指尖不断的靠近长剑。
只差一点点。
楚九月手臂被银丝包裹着,手动弹不得,只能用离腰间最近的膝盖,往上挪蹭着毒粉。
还差一点点。
就在这时,不远处裹挟寒风冲刺而来一柄长剑。
温家三人包括陈峰,此刻都在以折磨众人为乐趣,狞笑声此起彼伏,待听到身后的声响,为时已晚。
其中束缚住帝辞的人,头颅被刺穿,当场成了血窟窿。
身上的银丝被长剑弯弯绕绕卷起,帝辞才卸了紧绷的力气,捂着胸口,身子止不住前一倾。
听到其他人关切的话语,帝辞却看向手边的剑。
以柔克刚。
是永安侯儿时教给他的剑术。
何时来的?
为何只救下他一个人?
这也正是柳絮想问的,但他不能质疑侯爷,见熊孩子眉头紧锁,抵抗着肩膀上的力道,一股脑全是冲下去救人的念头,十二仙用力往后一扯他肩膀,「暗箭突然被偷袭,表面一旦露出俱意,注定溃不成军,你个熊孩子还要多学学小川,一点儿也耐不住性子。」
突然被安了耐心标签的常川,表面看上去运筹帷幄,心底溢满了不安。
他这一生,不怕无埋骨之地,不怕世人唾骂,可以说他连不安的情绪也很少有。
能让他不安的只有小九儿和阿辞两个人。
甚至连柳絮,在他眼里也是能舍弃掉的棋子。
柳絮忍了半天,还是问道:「侯爷,为什么只救王爷一个人?您连陛……」
话还未说完,在侯爷警告的眼神下,前一秒炸了毛的柳絮立刻蔫了,闭了嘴。
熊孩子怕小川怕的要死,二人就好比老鼠见了猫,在十二仙眼里是一对活宝。
十二仙无奈摇头叹了口气,「小川,你也是,做出来的事,总要让人猜,要不是我了解你,反应大抵跟这熊孩子也差不多。」
玉扇敲打着手心,十二仙显然是三人中最漫不经心的,「顾忌太多,不是好事,躲在楼上不露面,是怕被楚九月发现你违背旨意,只救阿辞,是让他亲自救喜欢的人,我说的对吧。」
他眼角眉梢松松落落,总是含着笑意在说话。
认识十二仙的人都知道他洒脱随性,任何事都像不放在心上,说白了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常川自小父母双亡,遇到十二那年他七岁,身无分文的他肮脏不堪,人人都避之不及,就在他面对父母惨死想不开,要投河自杀时,被路过的十二和帝临风救下,后才拜帝临风为师。
这一算,认识十二已有二十多年。
途中十二有两次外出游历,第一次在平阳回来,十二收敛了所有傲慢,一手建立起十二仙楼,为了营收殚精竭虑。
一个意气风发少年陡然变的沧桑,所有复杂情绪都埋葬在十二漫不经心的外表下,常川认为那是历经俗世后的不可避免,就和他现在一样,任何情绪都能不动声色的被掩盖。
认识得太久,往往微不可见的情绪都能被捕捉到。
就像十二说的,他怕抗旨会让小九儿不悦,一句责怪他的话,都像在心口扎了一刀。
可这次他发现阿辞为了保护小九儿连命都不顾。
曾经常川没少用与帝辞关系匪浅的人威胁他,面对他们的死,阿辞心底能毫无波澜。
否则常川这么多年,也不会拦不住帝辞继续调查凉州一役。
阿辞喜欢小九儿,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他们的软肋突然一致。
常川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好像全世界的蛇胆都在肚中翻腾,他受不了,想把这种苦吐掉,但是这东西刚倒嘴边,硬地咽了回去,空留他苦涩。
苦涩之余,更多的情绪是成全。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伤痕累累的少女,心疼得无法呼吸,眼角眉梢的都在叫嚣着爱惜,十二仙将他的情绪尽收眼底,摇头轻叹道:「小川,有些东西是放不下的,尤其是心悦一个人,你的所有情绪都由他而定,藏不住的。」
就像他对宋彦,是执念,是不舍,是想共度余生。
常川沉默,他的全部思绪都被街巷中的人占据。
只见帝辞蓦然回头,常川往后偏了偏身子,完美错过即将交汇的视线。
帝辞顾不得想太多,只想着先救人。
楚九月却目不转睛的盯着剑来的方向看,突然,一抹绛紫色飘进水润鹿眸。
是常川。
他竟然会违抗旨意?
又为何来江南?
为了能一直跟在身后保护她吗?
她突然想到那天在烟柳巷死里逃生,紧追着他们不放的绞杀军,会突然消失,应该也是常川拦下的。
他对原主的深情厚谊,她怎么承受的起。
只一瞬间的失神,帝辞便身形迅疾,手中剑挑起银丝,长剑宛若游龙缠绕起银丝,汇聚在剑尖,被内力碾碎成粉尘。
温家仅存的二人眼睁睁看那公子鬼魅般来到眼前,暗箭三人为伍,少了一个,千丝万缕的速度再快,也比不过帝辞的速度。
宛若游鱼过境,将众人身上的银丝悉数碾碎,吊着身子的那口气猛然一松,几人瘫坐在地上。
剑意冷寒横扫向二人头颅,毫不犹豫的斩下。
血喷涌而出,头身分家,头颅滚落到惊吓过度的陈峰眼前。
陈峰瞳孔欲裂,当机立断跪在地上求饶,「别杀我……别杀我……各位公子小姐,不是我要致你们于死地,都是柳大人,都是他逼我这么做的……」
在众人凌迟般的目光中,陈峰爬向最后的救命稻草,哭喊道:「陈安……我是你爹……爹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快求求你家小姐……爹还要回家照顾你弟弟,他还在等我回家,今日我若是没死……咱们就一起回家……陈安!救救爹吧……」
一句句声嘶力竭的祈求哀嚎,落在几人心里只觉得恶心憎恶。
可还是顾及陈安,帝辞手中剑才停在陈疯子脖颈上,割出一条血痕却未曾砍下去。
看到陈安伸出小手来,轻搭在陈峰肩膀上,眼尾泛红上挑起苦涩笑意,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您只在陈安被卖掉的那天背过陈安一次,原来陈安无比渴望与您和弟弟相聚,给您的钱也是陈安的全部,可您并不在意,是小姐为陈安撑起了一片天。」
他眼眶通红,声音带哽,「而你试图打碎这片天,那就别怪陈安亲手送你下黄泉。」
话落,陈峰上一秒还沉浸在理所当然被救中,下一秒被陈安夺过长剑抹了脖子。
众人也是心下一惊,看着血溅在陈安白白净净的小脸上,小手抖成筛糠,剑砰的一声落在地上,就像被逼到绝境的小兽,活生生被折磨成决绝的凶兽。
当断则断,这是宫里老太监自小就教给他的道理。
楚九月撑着膝盖站起身来,见陈安一动不动的盯着血泊中的男人,一滴眼泪也不曾落下,眼眶却隐忍的布满红血丝,叫人心疼。
她替陈安擦着脸上血渍,温柔到了骨子里,「陈安,别看了……」
不知何时,流觞挡住了陈安视线。
小公主一直都是这样,暖心关心都藏在细节里。
他们都受了伤,互相搀扶着回了鹿府。
帝辞身受重伤都是因为她,楚九月想去找鹿生,几次回头期待着某个巷口会走出青衫少年,却是奶无果,她要先将帝辞扶回去,看着他包扎好,再独自去找鹿生。
鹿鹿,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她边扶着帝辞往回走,发现他受了伤嘴角还勾起了笑,她忍不住帝辞笑什么,帝辞说阿九,你脸红了。
脸红了吗?
楚九月不得不承认,帝辞顶着棱角分明的轮廓,以往若隐若现的胸肌此刻***在外,随意呼吸起起伏伏,让人无端移不开目光。
可楚九月分明看的是他胸口处的伤。
就是被吸引了目光而已。
——
一行人平安离开后,东来客栈二楼,压在三人心口的巨石才落了地。
常川抬了抬下巴示意柳絮去收拾残局。
十二仙转身坐到矮榻上,突然沉声问道:「你喜欢楚九月人尽皆知,为什么不去试一试?总比不尝试就放手要好得多。」
小川喜欢楚九月这件事,只跟他提过只言片语。
还要归功于十二仙嘲笑常川年纪大了,非要给常川说媒。
常川敛眸,转身朝他走过去,嘴角噙着一抹苦笑,「我行走于黑暗中,说不定哪天就会粉身碎骨,这样的人,不配谈喜欢。」
只要能远远的看她一眼,护她平安长乐,心便有所归处。
闻言,十二仙垂眸,额角的碎发被风一吹,扫过他瓷白的额间,落在浓密纤长的羽睫上,遮掩住大半忧愁,「小川,你宁可舍命,也要找到当年炸毁凉州的人吗?」
敲打着手心的玉扇顿了顿,他又道:「你把城防图拼凑齐全,是为了引起凉州动荡对吧,小川,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人没阻止你,或许就说明他不想再兵戎相见,你能站在阳光下,去追求所爱之人,不是更好吗?」
一个人装的心事太多,就会想找一个宣泄口。
而常川之所以会选择十二,完全是十二能一眼看穿他所有情绪,就算极力隐藏,也无济于事。
十二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他的良师益友。
暗器,调理内力,剑术,包括酿酒,都少不了十二的点拨。
可今日的十二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