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铁有财为那人倒满一碗酒，他笑道：“先生，这高粱白很不错，今日我开怀得很，咱们需多喝些酒才好。”

那人微笑道：“与我喝酒，不免扫兴。”

铁有财道：“你能喝多少便喝多少，我又不会强要你喝，酒这东西，喝得高兴才最重要。”

那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铁有财高举酒碗，乐道：“先生，你是剑客，我这几日研习了剑法，也算一个新入门的剑客。咱们两个剑客相遇了，那是大大的缘分，先喝一碗！”

这些时日，铁有财虽一人独行，却参与了不少酒局，在饭庄驿馆吃喝时，或有食客谈得投机，便几人同桌吃喝，如此，铁有财也学了些劝酒的场面话。

铁有财高高举着酒碗，那人似全没看见，他长袖垂下，连手也不曾伸出来。如此举动不免失礼，铁有财皱眉问道：“先生，怎么了？”

那人笑道：“我曾说，与我喝酒，是件扫兴事，并非我不能饮酒，而是我无法举杯相碰。我天生便少一双小臂，没有手，我举不起这酒碗。”

“你...你没有双手吗？”铁有财不由一惊，他再打量眼前之人，才发现此人身着的青灰短打竟有一双长长的袖袍，这双袖袍比长衫上的还宽大，将他的双臂全都遮在下面。

铁有财忽的转念一想，随即问道：“你天生没有双手，那...你怎会是一个剑客？”

那人笑了笑，道：“谁说没有双手便不能做剑客？”

“呀！”铁有财闻言一震，随即，他哈哈大笑，道：“对了对了！谁说没有双手便不能做剑客！是这个道理！没有双手，也能做剑客！”

他一仰头，将碗中之酒喝尽。之后，起身来在那人身旁，为他将酒碗端起，铁有财说道：“先生，我为你举碗，请浮此白！”

那人也哈哈一阵笑，将碗中酒喝尽。

铁有财复又落座，他问道：“先生，敢问高姓大名？”

那人答道：“我复姓皇甫，是一闲云野鹤之人，因少一双臂，便自号云鹤残叟。今日，你虽舞一柄断剑，却格外忘情畅快，连我都觉得畅快。我当真羡慕阁下，能将剑握在手中。还请教阁下姓名。”

铁有财道：“在下铁有财，铸剑门之主，这柄断剑，是铸剑门中的至宝，求仙剑。”

云鹤残叟赞道：“原来阁下年纪轻轻便已是一门之主！”

铁有财道：“皇甫先生，你可知我铸剑门有多少人？”

云鹤残叟摇了摇头，道：“不知。”

铁有财哈哈大笑，他道：“铸剑门中，只有我这门主一人。”

云鹤残叟颇觉有趣，他笑道：“一人之门，也是门派。就算门中只有一人，你这门主也是堂堂正正的一门之主。”

铁有财笑道：“不错不错！对极了！正是如此！”

他又将两人的酒倒满，自饮一碗后，又为云鹤残叟举起酒碗。两人将酒喝尽，皆哈哈大乐。

一个是天生没有双手的剑客，一个是一人之门的门主，天下间应再寻不出这样的异类。虽不与俗同，但两人皆是堂堂正正绝无一点避讳，云鹤残叟虽无双手，却仍称自己为剑客，铸剑门凋零至只有门主一人，铁有财却也仍称自己是门主。如此两人，自是要从心内生出些相惜之情。

云鹤残叟没有双手，这顿酒自然是没了推杯换盏的场面，不过，铁有财举碗相喂，两人的酒喝得也颇为开怀。

二人喝了两大坛子高粱白，铁有财耳热酒酣，他与云鹤残叟并肩而坐，取出《如龙传》，道：“皇甫先生，我的剑法全是从这本画册中悟出来的。你可知这本画册是何人所作？”

云鹤残叟道：“不知，还请见示。”

铁有财大笑道：“你肯定想不到，这本画册的作者，乃是昆仑剑宗之主顾清河！”

他为云鹤残叟翻动着画册，道：“顾清河，天下第一！他的剑法那是极高的！他深慕我铸剑门第一任门主沈如龙，便作此《如龙传》。画册之中，藏着剑意。我现在还悟不透，不过，将来不久，我定能参悟出高深的剑术，到时候，本门主也能天下无敌啦！哈哈哈哈...”

铁有财颇有些醉，周围的酒客们只当此人醉得太深，已开始大吹特吹，旁边客人出言讥道：“这位铁门主，你的牛皮吹得也太小了。我看，这本《如龙传》，应是被贬谪凡间的仙人所著，里面藏着无上神通，你能彻悟，白日飞升，成就万古未有的大功业，那都不在话下。”

铁有财醉了，一时竟未听出讥讽之意，他惊道：“阁下说的是真的？”

此话一出，惹得满场大笑，客人们都只觉得这位门主实在醉得不轻，傻得可爱。唯一不肯笑的，便是云鹤残叟。他那一双隐含精光的眼，凝注着《如龙传》，久久不能转睛。

他向铁有财道：“铁门主，适才我未细看你的剑招，可否再为我舞剑？”

铁有财笑着道一声“好”，放下《如龙传》，提起求仙剑，便又走至院中，开始舞剑。

铁门主的剑术自然没法在如此短的时间精进至能看的地步。他喝多了，舞起剑来僵硬之概倒少了些，变成了摇摇晃晃，头重脚轻的模样，奋力劈砍了几下，便摔倒在地，惹得哄堂大笑。

爬起身来，铁有财跑至云鹤残叟身旁，指着《如龙传》，道：“刚才所使，便是书上的这一招。这一招“问剑天下”，至刚至阳，至大至强，有扫清六合震撼寰宇的大气魄！”

铁有财醉得眼花，他随意所指，或许他自己都不知指的是书中的哪一页。

不过，他并没有指错，他指的就是《如龙传》中的第一个篇章。书摊在那里，画册中沈如龙正与燕歌在华山之巅决战，铁有财指的正是此处。

然，他的剑招太过丑陋，说甚扫清六合震撼寰宇，他使完剑招，剑还能握在手中，那已殊为不易了。众人听他胡言，见他醉态，皆都笑得前仰后合。

云鹤残叟却点了点头，微笑赞道：“好，不错，当真是好剑法！”

铁有财又跑去院中，立定之后，再跑来跑去，执着求仙剑左突右刺，他的腰上没功夫，却还扭来扭去，忽的，他翻身在地，打上个滚。

剑招如此使法，跟被耍的猴儿一般，饭庄之内的气氛更加热烈，连端着菜的小二都忘了上菜，不住的跳脚大笑。

众人都不曾见，云鹤残叟面前的《如龙传》正无风自动，一页一页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