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陪你一起
马刚从悬桥上过去,桥便从深渊上坠了下去,倒挂在了悬崖的另一头:
悬桥被这头的士兵,彻底砍断了。
“王爷,手下来救您了!”那仿佛从天而降的男子,从马上跳下来,向赵南柯跪下行礼。
“你们怎么来了?!”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男子,又看了看此时骑在马上,正一脸担忧地将自己望着的女子,自奉赵风命令来这里阻击阿木耶,便一直如同冷血罗刹一样冷静从容,没有过一丝感情波动的赵南柯,突然暴怒了,他失去控制般对着跪在地上的人怒吼,“谁让你们来的?!!”
“是属下感激王爷的不杀和救命之恩,自愿前来与王爷一同赴死的!”男子并不惧怕某人的怒吼,理直气壮的开口。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南柯曾为了保住他的性命,而以他办事不利为由,在内战开始的前夕把他赶走的苏清欢的哥哥,苏卫。
人的生命中,注定有的劫是逃不开的,比如说战死沙场。不是那个要经历这件事情的人不想逃,而是他的重情重义不允许他逃,别人救了他一命,他势必会竭尽全力,还对方一命,将这份恩情偿还。
而苏卫,就是这样重情重义,注定要以为赵南柯而死为结局的男子。
吼完地上的人,赵南柯一个箭步冲到大马旁边,几乎是揪着衣领,将马上的女子从马背上生生拎下来的。
“你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女人,来这里干什么?!”将女人气愤地弄下马之后,赵南柯意犹未尽地吼道。
知道了苏卫,这个女人的身份便不言而喻了,这个苏卫一起过来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分开之后,才让赵南柯意识到是这世上最适合自己的那个女人,苏清欢。
赵南柯所说的适合,并不是说感觉各方面都合适,但没有心动过的那种适合,面前的这个女子,虽然并没有想让自己一眼惊艳的琉璃那样,让他单纯的觉得深爱,她更多的,是让自己觉得轻松跟舒服,就像想停止流动的水,遇到了可以用来固定它的坛子,就像需要飞舞的蒲公英,遇到了可以带它四处漂泊的风,像渴望被切割的菜,遇到了锋利的刀,那种恰逢其时的,轻松和舒服。
其实,很多时候,对人间那些平凡但真挚的爱恋,深爱这个词,都显得太过笼统,概括不了包括深爱在内的,一切琐碎的其它因素造成的不同类型的爱情。其实,有时候像赵南柯和苏清欢一样,觉得彼此前所未有的合适的时候,二人之间便已经是深爱了。
赵南柯知道,他对这个女人的这种爱,面前的她感应得到,虽然,这种爱似乎只能用,看上去比深爱低一等的,“合适”这种词来形容,但这对赵南柯和苏清欢这两个人来说,便已经足够了。
“因为,我想在自己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男人放弃一切,只求一死的时候,陪在他的身边。”苏清欢却并不为赵南柯粗鲁的行为恼怒,她平静的将赵南柯望着,美丽的双眸里,是包容生死在内的,几乎将人溺毙的温柔。
她和哥哥在别人口中得知赵风任命赵南柯为将,来这边平定敌军的时候,就开始竭尽所能购买可以长途行进的战马了。
古代的通信十分缓慢,全靠驿站传信,加上此时战乱,除了官家的驿站,其它驿站为了躲避战乱,也停止了消息的传递,因为无法获得赵南柯的确切位置,他们骑着马无头苍蝇一样寻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他。
“让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不再感到痛苦和孤独。”脸上是从容镇定的微笑,像平时对赵南柯一样,带给他一种谁都无法带给他的,平和安心的感觉。
她知道的,她都知道。
如今他选择没有任何生还希望的背水一战,并不是因为对此战胜券在握,而是因为他此行不是为了战胜对方,而是求一死。
虽然走上歧途太早,相遇又太晚,但命中注定那个对的人,是任何人都是无法取代的。
赵南柯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没有人比苏清欢更了解他,也没有人比他赵南柯更欣赏苏清欢的好了。
苏清欢在得知赵南柯被赵风任命,率军剿灭大夏军队的时候,她就知道,赵南柯是一定会死在战场上的,因为,以他高傲,宁可在战场上为国捐躯,留下一世清名,也不愿意背负着叛贼的身份,苟且偷生。
当然,就算再了解另一个人,一个人也不可能将他心理活动的每个细节,都准确无误分析出来。
苏清欢没有看到赵南柯临别时,和赵风尽释前嫌的样子,她并不知道,让赵南柯一心求死的原因,还有生死不弃的兄弟情义。
如赵南柯离开监狱时,心里顾虑的那样:
傻弟弟,我杀了太多的人,这个民愤,你是平不了的,放过叛臣这个先例,你本就不应该开。
所以,他要尽自己最后的努力,用一死,去成全如今这世上他唯一在乎的亲人,同父异母的皇弟赵风,巩固他身为一国之君,对整个大豊的牢固统治。
这也是他对赵风这份不计前嫌的兄弟情,能做出的,最后的回应。
??无论当初,赵南柯找那么别扭的理由赶自己走,又以犯错为由,将自己唯一的亲哥哥从军营里赶出来,还是如今,见到她们奋不顾身的过来陪自己,发这么大的火,恨不得跟他们大打出手,都是为了保护他们,不想他们兄妹因他而死。
虽然赵南柯行为粗鲁的将她从马上拎了下来,但苏清欢知道,赵南柯急着将她从马上拽下来,并不是简单地冲她发泄愤怒,那时大豊官兵和大夏官兵正激烈厮杀,刀光剑影,鲜血飞溅,他怕因此引起的马匹受惊,将她从背上甩下来。
“你……”看到苏清欢的样子,听到她对自己说的话,赵南柯心里的某个地方已经柔软得一塌糊涂。虽然因为在乎,因为不舍,他生她们的气,怨她们,可现在,一切已成定局,再去怪他们已毫无用处,他只能在这段生命的最后时光里,用自己所有的真心和感激,同他们一起走完这一程。
赵南柯感觉自己真的十分幸运,虽然走错了路,虽然注定英年早逝,但是,他拥有了多少皇家人都可遇而不可求的,不计前嫌的兄弟情,他拥有了多少男人此生梦寐以求却得不到的,生死相依的爱情。
他此生,再无遗憾了。
“大人,坚持住,我们马上过去救你!”正在这时,深渊的对面,也就是刚被砍断的悬桥对面,大豊援军到了,领头的副将对这边喊道。
率领这些军队的,是之前奉赵南柯命令押战俘回京复命的副将,还有之前被派接回送亲队伍的宋岩。
因为赵南柯坚定不移地进军,为防他遭遇什么不测,二人从京城回来之后便日夜兼程地往这边赶,这三天内,他们和底下所有士兵,休息时间还不足十二个时辰。
可是,饶是他们如此努力地赶路,还是没有在赵南柯与阿木耶穷命之前,到达这里。
“苏卫,保护好你妹妹!”将苏清欢往她的哥哥,苏卫身后一推,赵南柯卯足精神,一个飞身窜到他们前方,凭一己之力,挡住了从正面蜂拥过来的大夏的士兵。
唯一连接援军的悬桥被他砍断了,深渊如此之宽,那些援兵无法凭空架桥,只能选择绕行,而要赶到这边,他们至少要绕一个时辰的时间。战争本就是个十分残酷的东西,一眨眼之间,就会收割掉一个人的性命,加上他们剩下的这些人本来就是以寡敌众,坚持半个时辰对他们来说已是奢望,何况还是整整一个时辰。
他们根本坚持不了那么久。
不过,在死之前,他可以竭尽所能,留下苏清欢和他哥哥这两个重情重义的人的性命。
赵南柯把保护苏清欢这个战场上唯一一个弱女子的的任务,交给他的亲哥哥苏卫,他负责与冲过来的大夏正面对抗。既然他们已经走进了自己创造出来的必死之局,他也知道,自己无法保住他们的性命。
所以,他只能尽力拖延时间,妄图创造奇迹。
以少胜多,毕竟很难做到。何况,还是以不到二百人的数目,直接面对数十倍于自己的敌人。虽然他使用了当年西楚霸王项羽曾用之创造了奇迹的背水一战之计,但这剩下来的二百人,毕竟是血肉之躯,何况跟着赵南柯这一路打过来,接连以寡敌众的战争,已经消磨掉了他们大部分的体力,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到达了他们身体能承受的极限。
在大夏看不到尽头的一波接一波的攻击之下,大豊拼尽全力抵抗的士兵,陆续阵亡。由之前二百人,缩减到了几十人。
一直在与敌军拼杀的赵南柯,也渐渐力不从心,他刚一脚将扑上来的敌人踹翻,一阵劲风突然从后背扫来,可如今的他已经没力气顾及了,本想闭上眼睛,生生挨下这可能致命的一击,背后却突然传来一阵温软,化解了那道凌厉的劲风。
感受到这个不同于身穿铠甲的士兵的触感,赵南柯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个女人的影子,他大惊,急忙转身,只见苏清欢挺直身子挡在自己的身后,一柄利箭穿透她的胸膛,嫣红刺目的鲜血从伤口中汩汩流出,染红了她半个身子。
苏清欢过来的时候,穿的是一件纤尘不染的白色长襦,还化了浓淡适宜的妆,弄了精致好看的发型,她这样做,就是想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给自己的心上人看,同时,那一身缟素般的白色,也代表着自己此行要与赵南柯一同赴死的决心。
如今,那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的,鲜红的血液,在这洁白无瑕的衣服上显得异常清晰,每一滴,都钢针一样,刺痛着赵南柯的心。
“清欢!!!”赵南柯痛哭失声,心底滔天的愤怒让本来已经失去反抗力气的他,像只发怒的雄狮一般,突然从身上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抬起手臂,一拳将刺穿苏清欢身体的大夏士兵击飞了出去,力气之大,让被打飞出去的这个士兵接连撞倒了好几个过来支援他的战友。
“妹妹!!!”听到赵南柯的呼唤,因为自己这边人数的急剧减少,已经无法做到贴身保护苏清欢的苏卫,砍翻了冲自己扑过来的两个大夏士兵,立即回身保护去扶苏清欢的赵南柯。
“为什么要救我?!!我不想看着你有事,不想,看着你有事啊!!”抱住苏清欢,因为受了这致命一击而倒下的身体,赵南柯嘶吼道,像一只被铁笼困住的猛兽,苦苦挣扎。
他可以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伤害她的人,一拳击飞,但在面对被重伤濒死的心上人的时候,纵有再多的力气,也回天乏术。
这人世间,最由不得人的,就是生死,在王太妃死的时候,赵南柯体会到了对死亡的痛苦和无奈,而这时候的苏清欢,让他再次体会了一遍这种无奈,而且比上一次更加浓烈。
这可是她此生最爱的女子啊,没有任何误会、埋怨和遗憾,满心满腹的,只有单纯的爱的女子,她为自己挡了剑,受了重伤,性命堪忧,她也没有像娘亲临死前一样,除了痛苦,还有很多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
对于苏清欢,赵南柯只有浓烈到让他痛不欲生的不舍。
躺在赵南柯的怀里,苏清欢的嘴角涌出一股又一股无法止住的鲜血。她是胸膛被大刀刺穿的,伤到了肺腑,所以会从嘴里涌出大量颜色深重的、难以控制的浓稠血液。
苏清欢用尽全力,抬起自己的手,抚上赵南柯挂满伤痕的脸。
她的额头已经渗出肉眼可见的豆大汗珠,整个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她是何等的坚强呀,她从未来过战场,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可是她却可以做到,受到被大刀生生洞穿身体这种直接可以致命的重伤,却硬是忍住痛苦,一声没吭,只有通过从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和惨无血色的脸,才能看出她此时身上正在承受的、已经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
她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出声,就是怕自己发出的动静转移了正在与敌人拼杀的赵南柯的注意力,让他因自己而受伤。
在临死之前,她心里想的,还是赵南柯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