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单相思

第十一章 单相思

回首过往的二十八年,穆寒枝自嘲也是经过了大风大浪洗礼的人,有过铭心刻骨的爱情,体会过金榜题名的风光,感悟过亲人离世的悲恸,遭受过别人的辱骂,受过同事的冷眼……沐浴过人性耀眼的光辉,也被人性的低劣龌龊给吓到过。

儒家主张的仁爱,道家的无欲无求,她都无法推崇。在她看来,遭受过人性卑劣疮痛的人,是仁爱不起来的,为一日三餐终日辛苦奔忙的人是没资格去无欲无求的。

但她相信佛家的因果说,当一个人参透不了命运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编剧写下的离奇荒唐的故事时,自然会将目光投向那些玄之又玄的学说——三世因果说。

三世因果说将哥哥的死阐释得很完整。前世今生来世,将肉眼凡胎的执迷者的眼光,一下子拉长到了时间广阔的洪流里,在那里,生死没有意义,感情都是牵绊,无欲无求,无所挂碍,才是人生真谛。

时至今日,穆寒枝试着让自己学会了接受哥哥的死,却始终无法接受警察给出的死因——死者系轻生,溺水而亡。

“我们理解你们的心情,可是事实就是如此,你们要学着接受。”警察给出的死亡鉴定荒唐可笑,却还硬逼着人去接受?一个许诺家人中秋节要回家团圆的人,怎么可能寻死。

诘问从知道死亡鉴定的那刻,就牢牢地深植在穆寒枝心中,她暗暗发誓,一定要挖出哥哥真正的死因。如果苍天有眼,让她在有生之年解开了这个谜题,即使听闻答案后的下一秒让她去死,她都心甘情愿死而无憾。

苏素丽没有说错,穆寒枝没有忘记明韬,也不可能忘记。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能力,一旦在别人的生命中出现过,哪怕只是客串,都会留下让人终其一生难忘的影响力。

明韬于穆寒枝就是这样的人,一个性格温润会引领她积极向上的人,一个让她觉得世界大有可为自己是可造之材的人。

与明韬在一起的日子里,快乐充实这样简单的字眼不足以概括那段时光,就像铭心刻骨,也不足以形容与明韬相恋留给穆寒枝的感受。

穆寒枝在与苏素丽的一次夜谈中,在虚荣心的驱使下讲到了明韬,讲了他们相恋时的几件小事,一些在恋人之间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吃好吃的,看电影,一起在图书馆学习,在午后慵懒的阳光里,骑着自行车在校园里穿行……

那一晚,苏素丽听得要打瞌睡,穆寒枝却讲得眼睛熠熠生辉。她没有告诉苏素丽的是,和明韬在一起最快乐的事,远不是这些细数爱情的小事,而是和他在一起时,她可以忘记出身忘记负累,单纯地只做自己。

如今在苦日子过惯了的她,重新返回头去想那段时光的时候,穆寒枝才醒悟到,当时的自己简直就是在天堂,而那个世界,是明韬邀她进去的。

在明韬的引领下,她遇见了另一个自己,在那个世界里,她可以自由畅快地呼吸,可以没有内疚和自责地生活,触手可及的未来,与心爱的人在一起的快乐,她想要的幸福,近在眼前……她以为这种生活终会到来,因为他是靠得住的。

猝不及防的,在她觉得要拿到那个世界永久居住权的时候,她被赶了出来。

一个穷苦人如果终其一生都在自己的世界里过活,那他到死的那天,是不会有太大遗憾的。但是如果某天他突然置身在了繁华世界里,并在那里生活了一段时间,领略到了大千世界的精彩,再让他重新回到原来的世界里过活,那他是活不下去的。

如果那时的她没有体尝到爱情的甘美,相亲或许就不会如此面目可憎。

穆寒枝讨厌相亲,讨厌自己像市场上的货物一样,摆在台子上任人挑三拣四。让她鄙视自己的是,她竟然不知深浅地曾对相亲有过期许。

她曾无比虔诚地幻想过那个人出现,他愿意和她一起照顾她的家人,他愿意像她一样照顾开心,他像个兄长似的,在她累的时候,亲切地对她说,你歇着吧,我来做。

这句话对她来说,无疑是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只要那个人肯对她这样说,她愿意以身相许,甚至可能会不顾矜持地求他娶了她。

不切实际的幻想在穆寒枝真实的相亲过程里,像美丽的泡泡一样崩碎在她的眼前,崩了她一脸的沫子。

你有个孩子,还是个男孩?什么,你还有个母亲?这句极没教养的话搞得穆寒枝被人养大都是个错误。你的工作还可以,但你的工资也不高啊,什么,你还租房住?天哪,你的工资都存哪儿去了?说实话,你有点儿败家。说实话,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尽管我觉得你还不错。恕我直言,你的条件实在是一言难尽……我父母不会同意我找个带着孩子的二婚女的……你误会了,我还没有结婚……私生子,哦,那我父母是更不会接受的,我们家还是比较传统的……

当像市场上剩的烂鱼烂菜叶子一样,被丢弃在某个角落里,穆寒枝就无比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天真,更痛恨祈祷时的虔诚。也是在这个时候,她会更迷恋曾经,更迷恋那个将她放在掌心里呵护的人。

苏素丽对穆寒枝的相亲失败是瞧不过眼的,总是笑骂她是个爱情白痴,明明快三十的人,还停留在十几岁的爱情幻想里。有爱情不一定能迈入婚姻,婚姻也不是非有爱情不可。

“等你吃够了没男人的苦,自然就想结婚了。婚姻,哪那么复杂,就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嘛。”苏素丽意味深长地说道。

苏素丽的人生,穆寒枝了解得不够深,至少无法点评她这句话是否出自真心。她无法认同她的这句话,由着一段不知结果的感情打乱自己的人生小船,苏素丽愿意,她可不愿意。当年她吃的苦受的罪,如果没有白吃的话,那它们教给自己的真理之一,就是千万不要把自己的人生规划架构在别人身上,路是自己走的,生活是自己选的。

这些年她琢磨透了,男女情爱也就那么回事儿,品尝过爱情甜蜜与痛苦的她,如今对男人,更确切地说,是对爱情,失望多过渴望。

她已经有了开心,她不能自私地只为自己考虑。和两个守寡老太太的朝夕相处,也渐渐磨灭了她在爱情方面的幻想——在她们的口中,男人不仅爱偷懒大男子主义脾气大,还短命——她虽不认同这种很有主观性的片面之谈,却实在没必要找个不知根不知底的男人,来开启一段冒险历程。

夜渐渐深了,穆寒枝却了无睡意,那个让她日思夜想的男人,像幽灵一样,叩开了她记忆封锁的大门,如涨潮的海水一样,将她裹挟着重新带回那个梦幻的世界里。

城市的夜晚灯火通明,商店的彩色霓虹招牌还在亮着,不时有疾驰的汽车伴着轮胎碾过地面的沙沙声驶过,远处高楼的高空障碍灯无声地闪烁着。

远处的宁静,近处的喧闹,只有孤独的人才能在浮世绘一般的尘世里冷眼观瞧。

夜已深,陈延明还迟迟没有睡意,坐在顶楼上正凝目远望,脚边是几个东倒西歪的啤酒瓶。白天的事情还在他的脑海里徘徊难去,邓逊那不经意的话,像块石头一样,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辗转难眠,只能借酒来消愁。

其实这种时候,白酒是最适合的,几杯进肚,万事皆休。可是他不敢喝,也不能喝,一闻到他身上的白酒味儿,母亲肯定会大发雷霆的,其实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明天上午他还有课,喝得醉醺醺的,白天一天都不一定能醒过酒来。

到时候被学校知道了,通报处分都是有可能的。他现在是非常时期,一点儿都不敢乱来。

陆荻和马融要找穆寒枝办话剧的事儿,上晚自习的时候,他一问就问出来了。放在以前,这种事是完全不用考虑的,两个字就能给打发了:不行!说什么都不行!

他是班主任,任何会影响学生学习的事,他都会不讲情面地否决掉。这次,他却狠不下心来拒绝了。

邓逊中午的话,陈延明听得是明明白白的,穆寒枝今年是要被评为优秀教师的,他乐得她年年被评为优秀,如果他是学校领导有拍板权的话。凭教学成绩,她是办公室里唯一一个当之无愧能拿优秀的人。

连续两年语文年级第一,都出自她教的班级。在她教过的学生里,有在全国作文比赛中拿奖的,也有在市里的作文竞赛中得奖的……她做语文教师也不过短短几个年头,但在教学成绩方面,却比从业了几十年的老教师还要优秀。

没有那件事之前,陈延明对她是不怎么在意的,对她的粗浅了解,局限在众人口口相传的成见中。总的来说,她是个在职场上不讨喜的人,不会曲意逢迎,不会见机行事,连同事间最起码的客套虚伪,都不愿意去做。她遭到众人排挤,也只是意料中的顺理成章。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她能在浮躁喧哗的环境里,静下心来去潜心学习。出彩的成绩,并没有停止别人在背后对她的议论,有些人甚至说她居心不良,故意在考试前把题目透露给学生。

这件事曾在学校里议论纷纷,但并没有翻起太大的浪花,一次考试也许是作弊,次次考试都拿高分,难道也是作弊?

陈延明对穆寒枝生出不同于普通同事的情感,是源自一件很小的事情。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午后,办公室里的人都出去欣赏学校里百花盛开的美景。陈延明那天忘了是因为什么事情了,要早点儿回办公室,推开办公室虚掩的门,径直走了进去。

刚进去,他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穆寒枝。只见她身子靠在椅背上,腿搭在凳子上,闭着眼睛,正戴着耳机听着歌,她右手手指随着节奏在轻轻地点着。阳光洒在她的身上,让她整个人都像在发着光。她的脸上表情舒展,姿态慵懒,微微泛黄的头发像落满了金色的光辉。在那一刻,她那么美,就像落入凡尘的仙子。

微风透过窗户吹了过来,蓝色的窗帘被轻轻吹动,她浑然不觉地徜徉在音乐为她搭建的世界里。那与她平日沉默寡言严肃认真毫不相符的恬淡慵懒,完全是与她绝配的另一种姿态。

陈延明没有吵到她,轻手轻脚地坐回到桌前,透过桌档的缝隙偷偷打量着她,他不确定是因为之前就对她有了好感,所以这一幕才会这样打动他;还是因为这一幕触动了他,所以,才对她心生了好感。

他不是没有谈过恋爱,自然不会无知到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那种耳红心热,心跳加速让他喉咙发紧的异样感觉,让他既陌生又新鲜,他后来才深信自己在那一刻,对她萌发了爱情。

似乎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他的眼睛就离不开她的身影了,他会不时朝她看去,会关心她是否按时吃饭,会想到她累不累,在她与自己说话的时候,他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听到她的声音,他会心跳不止。同样,听到别人对她的非议,他会比她还要生气,甚至会为她打抱不平。即使她明确拒绝他的好意,也不影响他下次继续为她出头。

只是,她竟然去相亲了,这让他如何忍下去。一年前他曾向她表白过,那时候她婉言拒绝了他。现在她依旧没有找到爱的人,为什么就不能考虑考虑他呢,难道她真的是因为金钱的原因,才这样无视自己吗?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帮她,哪怕只是为了还她帮过自己的人情,如果有可能,他愿意花心血去办好这次话剧,只要能为她凭上优秀出点力,他怎么做都可以。

一股不平之气堵在他的心头,让他很想大喊大叫一通儿,这段单相思到底该何去何从,坚持下去还是趁早放弃,他望着无尽的夜空,思索不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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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余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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