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被鄙视了
杨焜望的自杀鉴定书一出来,彻底将穆寒枝一家抛入了绝望的深渊,粉碎了他们最后的一点儿希冀。
“我哥不可能自杀,他说过要回家过八月十五的。”穆寒枝拦住警察,愤怒地嚷道。
“不是自杀难道是失足落水吗?”调查此案的男警察反问道。
“他怎么会失足落水,我哥会游泳的。”
“会游泳的人难道就不会溺水了吗,”男警察不耐烦地说道,“下着那么大的雨,一个人往水库边跑,你说他能去做什么。”
“他……也许他只是路过。”穆寒枝心里一凉。
“路过的话,是不是就说明排除不了他失足落水的可能。”
“可是我哥会游泳啊,一个会游泳的人,失足落水了会爬上来啊。”穆寒枝没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对方想让她说的话。
“你看,你不是也明白吗,姑娘,”警察顺着她的话头说下去,最后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你哥他不是失足落水,是自杀。”
“我哥不可能自杀!绝不可能!”穆寒枝气愤地喊道,“你们到底会不会办案,他根本不会自杀,他不可能自杀!”
“你现在和我闹这些有什么用,你应该学着接受事实。”
“事实是,你们应该重新调查,我哥不可能自杀,是你们查错了,你们应该去查清……”穆寒枝越说越来气,她一边说着,伸手大力一挥,将一摞文件不小心扫到了地板上……
“你别胡闹,这里是派出所,不是你撒泼的地方。”警察严厉地呵斥道。
“你们胡乱下结论,冤枉死人,你们才是胡闹!”穆寒枝反唇相讥,“我哥哥要是真的自杀,那他的手机怎么会不见了呢。”
“这说明不是被哪个人偷了,就是掉到湖里了。”
“可是他的钱包为什么没被偷走呢?”穆寒枝争辩道,“如果手机真像你说的那样掉到了水里,那其他的东西是不是也应该落水。一个要死的人,怎么还会细心地把东西放到岸上,难道这还不够明白吗?”
警察被穆寒枝说得答不上话来,只能说道:“结论现在已经定了,接不接受是你自己的事。”
“为死者伸冤,难道不是警察该做的事儿吗?”
“你要是继续这样胡搅蛮缠,就只能把你抓起来了。”
本来哭到晕厥在一旁休息的穆青,听到了穆寒枝和警察的对话,她一步一挪地走到穆寒枝身旁,扬起手给了穆寒枝一个大嘴巴子,恶狠狠地说道:“是你害死的你哥!是你这个丧门星!”
穆寒枝被母亲突如其来的巴掌给扇懵了,巴掌的力度之大,让她身子趔趄了一下,头嗡嗡的,嘴巴里弥漫着血的味道,被扇过的脸很疼很涨,麻麻的像电流在皮肤里翻涌,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砸在地上,那一瞬间,她觉得有个东西在心里断了,当时的她并不清楚那是什么,许久后她才醒悟,纽带断了,那根纤细的连接她和母亲的感情纽带,在那一刻断了,彻底断了。
这一巴掌把所有人都吓懵了,旁边的男警察率先反应过来,扶着穆青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阿姨,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嘛,亲人去世了,家里人都不好受,我们理解的。吵吵几句也是正常的,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呢。”
“孩子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穆青依旧板着脸,但语气缓和了许多。
穆寒枝紧咬着牙,冷冷地盯着母亲,见母亲说话间隙,不时向她射来满是恨意的眼神,她知道继续在这里耗下去,除了得到更多羞辱,不会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她用力抹去眼里的泪,眼神倔犟地看了母亲最后一眼后,沉默地走了出去。
穆寒枝跟在苏素丽和开心的后面,进入了四季商厦的里面。刚一进去,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了一座巨大的人造山洞里,天井从一楼直达五楼,从二楼开始每层都像圆圈一样套在一起。
整座大厦以白色为主基调,每层的拱台,高几十米的圆柱外体,都是用白色的瓷砖装饰而成的。整个大厦看起来干净素雅,与穆寒枝脑海中百货大厦极尽花里胡哨之能事的印象颇有不同。
天井的天花板上吊着一个涂了白漆的类似防盗窗似的架子,在它的正中央下面吊着一个直径四五米左右的圆环,圆环上系满了玫红色淡绿色和米白色的绸带,这些绸带的末端系到了四楼的围栏上,每根绸带上都系着无数个彩纸叠成的纸鹤,这些纸鹤错落有致地分布在绸带上,像一棵大树的枝头上落满了五颜六色的鸟。
门口右侧十米处是去一楼超市的扶梯,门口左侧是螺旋形的步行梯,步行梯的不远处是一座透明的观光电梯。开心一进入商场,就被这个电梯吸引了,小眼睛像粘在了上面似的,跟着它上下动。
穆寒枝趁此打量起周围来,周末的缘故,商厦的人很多,因为有新公司开业的缘故,一楼的大厅里摆了几幅宣传用的易拉宝,还有现搭的公司展台,穆寒枝匆匆扫了一眼,看到公司的名字是焜辉文化,看到这个不怎么常见对她却是异常熟悉的字,穆寒枝心里生出一丝怅然。
要是哥哥能看到这一幕,他一定会取笑她吧,因为她经常说他的焜字太生僻,有些人一辈子都用不着这个字。
因为这个熟悉的字,穆寒枝竟对这家公司生出一些好奇,想看看这是家什么样的公司,如果可能的话,她很想问问是怎么想到用这个字的呢。
套着焜辉文化工作坎肩的工作人员,正被几个感兴趣的人围着,穆寒枝扭头寻找还有没有其他工作人员的时候,刚好瞥见一个穿坎肩的人背对她站在不远处,正抬头张望着楼上,穆寒枝朝前走了两步,那个人刚好扭头朝她这边看来,待看清那个人的长相时,穆寒枝暗暗吃了一惊,转身就要离开。
“嗨,邻居。”男子喜悦的声音响起,显然他看见她了,紧接着他朝她快步走了过来。
穆寒枝本想装作没听见赶紧走开,被走过来的苏素丽截住了,她伸手指了一下男人问道:“那人是在叫你吗?”
“你好啊,邻居,又见面了。”男人已经走到近旁,兴奋地打量着三人问道。
“嗨,好巧啊。”穆寒枝有些尴尬地答道。
“你们是邻居?”苏素丽好奇地问道,“什么的邻居?”
“他和我家住在一个单元楼里。”穆寒枝解释道,看着男人道,“你正在上班啊。”
“是,公司新开业。”
“那你住几楼呢。”苏素丽问道。
“看你那么忙,就不打扰了啊。”穆寒枝拉着苏素丽的胳膊就要离开。
“姑姑,这是焜什么文化。”开心指着男人衣服上的字问道。
男子微微弯了弯腰,指着辉字说:“是辉,”他用手指着四个字,挨个念道,“焜辉文化。小朋友,你要不要来看一看,有奖品可以给你的。”
“有什么奖品?”
“有小汽车、坦克,画板还有彩笔什么的。”
“那没有飞机吗?”
“你想要飞机啊?”男子挠挠头说道,“这个我得去仓库里看看才知道。”
“那你现在能去看吗?”
“开心,这里不是你想要什么玩具人家就给你什么玩具的,要在这里上课,人家才会给的。”穆寒枝蹲下身子,给开心解释道。
“上什么课?”开心听完,抬头望向男子。
“有美术、音乐、街舞还有习字课。”
“你都不喜欢的,对不对,开心,”穆寒枝说道,“咱们就别打扰叔叔了,你想要飞机,以后姑姑给你买,好吗?”
“那你想上什么课呢,开心。”男子好奇地问道。
“我想学游泳。”开心想了想说道。
“不可以,开心。”穆寒枝否决道。
“我就想学游泳,就想学,怎么了?”开心不满地嚷道,“小朋友们都会,就我不会,我就要学。”
见开心要发脾气,苏素丽知道不好,见穆寒枝苍白着脸,给伶万舟使了个眼色,赶紧拉着开心走到了一边。
听到开心的答案,穆寒枝的头,嗡一下就大了,哥哥模糊的脸,爸爸临死前那双浑浊的眼睛,嫂子发来的那封遗书……那些痛苦的回忆像照片一样迅速在她的脑海里闪回,她试着站起身来,刚起身,眼前天旋地转,差点儿让她摔倒。
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等那阵眩晕过去,穆寒枝才发现,扶住她的人竟是那个男邻居,她赶紧站直身子,尴尬地往旁边站了站,拉开与他的距离:“谢谢。”
“你没事儿吧。”男子关切地问道,“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会儿。”
“没事,没事,”穆寒枝摆摆手,“就是有点儿起猛了。”
“你这样是低血糖还是低血压来着?”
“不,我很健康。”
“对了,还一直没请教你的芳名。我叫伶万舟,这是我的名片。”男子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穆寒枝接过来看了一眼,只见正面写着:焜辉文化背面是:创始人伶万舟。
“这么说,你是这家培训机构的老板?”
“正是在下。”伶万舟伸手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傲娇地说道,“看在咱们是邻居的份儿上,你给孩子报班的话,我可以给你半价优惠。”
“我看没这个必要,幸好这几个课,开心都不喜欢。”穆寒枝说完,转念一想,又沉思着问道,“你说,这里也教街舞?”
“是,我们的街舞老师很厉害的,在全省的街舞比赛上都拿过奖呢。”
“那看来水平还可以。”穆寒枝沉吟地说道。
“什么叫还可以,那叫相当优秀。”
“我能和街舞老师聊聊吗?”穆寒枝眼睛一亮。
“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我小时候也学过舞蹈的。”伶万舟说道。
“不合适吧,有些专业问题,我担心你回答不了。”穆寒枝环顾了下四周,“哪个是你说的街舞老师啊。”
“来来来,你问!”伶万舟自负地说道,“我还不信了,能有我不会的问题。”
穆寒枝被他自大的神气逗得一笑,想不到这个看起来还算成熟的男人竟然有这样幼稚的一面,清清嗓子问道:“那请问,十个人的组合,适合什么样的舞种,嘻哈舞、震感舞、霹雳舞还是锁舞。”
“这……不用问,”伶万舟心里根本没底,但气势一点儿不弱地答道,“全部,每样都可以来。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想学吗?”
“算了……我直接和舞蹈老师谈谈吧,也许他能帮到我。”穆寒枝扭头看了看四周,“他现在在这里吗?”
“他已经下班了!”被鄙视的人不高兴地回道。
“那好吧,等他什么时候来上班的时候,你和我说一声吧。”穆寒枝掏出手机,对着名片上的号码,拨通了伶万舟的电话,“这是我的号,你存一下吧,我叫穆寒枝,珠穆朗玛的穆,天寒地冻的寒,树枝的枝。”
“你的名字听起来很冷啊。”伶万舟打着字说道。
“谁说不是,”穆寒枝笑笑道,“不过,你的名字还挺好听的,很有意境。”
“是我姥爷取的,‘旗彩斜飞一命轻,舟人却立万舟迎’,从这句诗里得来的呢。”
“宋代王琮的《观潮》。”
伶万舟眼神一亮地看向穆寒枝,似乎在说“你连这也知道”。
“没和你说,我是教初中语文的,所以,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穆寒枝环顾了四周,见没有看到苏素丽和开心的影子,便说道,“不打扰你了,伶老板,没有开业花篮送你,就祝你‘宝地生意年年盛,福门财源日日增’吧。”
“穆老师,还真是会说话啊,那就借你吉言啦。”
“客气了,伶老板。”
“叔叔,你去看了吗,有飞机吗?”开心吃着一根烤肠,走过来问道。
“见你们聊得那么投机,我去给开心买了点儿吃的。”苏素丽走过来解释道。
“有,不过在楼上,一会儿你得亲自去拿才行。”
“开心,得上课才有飞机拿,你又不上这些课,拿不到玩具的。”穆寒枝泼了一瓢冷水道。
开心抬头眨着眼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干妈:“那我上课不就行了。”
“那我们直接买个飞机玩具不行吗?”
“没关系,送孩子个玩具,就当是邻居间的见面礼了。”伶万舟解围道。
“使不得,使不得,还是给其他报名的小朋友吧。”穆寒枝说完,就要拉着开心离开。
“不是大事儿,不就一个玩具嘛。”伶万舟说道。
“谢谢叔叔。”
穆寒枝有些愤恨地瞧了伶万舟一眼,这个家伙怎么总扯后腿呢,苏素丽递给她一个不要紧的眼色。
“那你和我一起去拿吧。”
“可以。”开心走过去,亲昵地拉起伶万舟的手,回头看了看穆寒枝和苏素丽道,“你们一起去吗?”
“寒枝,你带着孩子去吧,我得去忙我的事儿了。”苏素丽婉拒道,“啊,一会儿你们直接回家就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走。”
“好,你快去忙吧。”
苏素丽走到开心旁边,蹲下身紧紧地抱了抱他:“大儿子,再见,改天干妈去看你啊。”
“好,说话算话。”开心说完,扭过身子拉着伶万舟的手就要往前走,“走吧,叔叔。”
苏素丽看着没有一丝留恋的开心,哭笑不得地和穆寒枝对望了一眼。
穆寒枝拍拍她的肩膀苦笑道:“唉,开心现在眼里脑子里,全是飞机的影子,早就没我们了。好了,我走了。”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远去的身影,穆寒枝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从派出所出来的穆寒枝,神智像被彻底抽走了似的,出了门,不辨方向地朝街上走去。枫城,于她而言,是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冒着随时会被撞死的危险,她在街上来回游荡着。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天仿佛突然黑了,等再睁眼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人送到了医院。
在床边一直陪着她的是嫂子康欣,一见穆寒枝醒了过来,康欣赶紧凑过来,一脸紧张地问道:“醒了?知道我是谁不?”
“康欣,”穆寒枝嗓子干得厉害,声音嘶哑地说道,“我想喝水。”
“你可吓死我了。”康欣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轻轻搂着她的肩膀大哭道。
等穆寒枝身体好转后,康欣菜告诉她,几天滴米未进的她走在路上直接晕倒了,是一个好心人送她来的医院,还用自己的手机,给康欣打了电话,要不然,家里人谁也不会想到她竟会晕倒在大街上。
“他真是个好人。”穆寒枝听罢淡淡地说道,心里却想道,那个人真不该救她。
见她兴趣寥寥,康欣就没有继续说下去,那个好心人留下了张名片,他是个出租车司机,名叫高希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