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饥荒
小船从苏州城一直南下，三天后，便到了杭州边界。
河岸，李乘风瞅见一群人正蹒跚着北行，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无神，显然，这是一群逃荒的饥民。
“江南之地，鱼米之乡，怎会出现大批的流民！”李乘风皱起眉头，很是困惑。
船老大摇着船桨，悠悠地解释道:“李公子有所不知，前些年，大靖南边的临州，常州，徐州三地大旱，饿死的人不计其数，很多农人背井离乡，要么北上去杭州、苏州、泉州等地寻生计，要么往西边，去雍州，幽州，凉州当兵，都是为了糊口。”
船老大满是感慨，这几年，他跑这条水路，看见过太多的灾民了。
“朝廷就不发救济粮吗?”李乘风有些温怒。
“怎么不发?旱灾第一年，临、常、徐三州的粮仓和救济库便搬空了，第二年，朝廷运下五万石粮食，不到两个月便又空了，三州就是个无底洞，投多少进去都不会剩的。前两年还好，朝廷多少有些余粮，可现如今，朝廷在凉州招兵买马，说是为了防什么乌蒙鞑子，苏杭也不愿意在往南投粮了，天灾之下，谁能找得到活路呢……”
李乘风眉头紧锁，这些当然不是需要他来考虑的问题，可他听着这些话，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说不出的难受。
明明苏杭之地是有粮的，明明可以不用饿死人的……，现在他才觉得苏杭之地的歌舞之音是如此的刺耳，山水越秀丽，良田越肥沃，李乘风眼里便越是讽刺。
“娘，你怎么啦！娘！”河岸，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孩摇晃着一个躺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妇人，绝望地嘶喊。
李乘风眼睛一红，就要跃到河岸，可正当他脚刚离开船面时，一股无形的力将他拽了回来。
“你救不了他们的！”一直躺在船上翘着二郎腿晒太阳的辛离秋突然说道。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吗？”李乘风红着眼问道。
“那你告诉我，你能为他们做些什么，拿出你包袱里的几张饼，还是那几条肉干，或是把你那胖鸟给炖了?。一群饿疯了的饥民，他们会想着去那不知在哪的救助站，还是从你身上捞出粮食来?你这次救了他们，反倒会让他们失去了走下去的勇气，或许这一百多号人里，本来有五十个人能走到苏州，可你拿出几张饼来，他们一个也到不了！”
辛离秋一番话直接将李乘风堵得哑口无言，是啊，这不是一两个饥民，这是一百多号人，甚至会越来越多，他能救得了多少呢?
他突然想起了钟诗齐，那个一路北上，一路救济灾民，把自己荷包都救济空了的傻姑娘，最后靠着砸黑店吃霸王餐生活。
当初自己笑他傻，可现在呢，自己遇到了这些流民，又能如何，甚至还不如她！
一个流民饿死，在流民群中并未惊起多少波澜，他们像是习惯了身边的人不断死去。一个个头也不抬，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只知道往北走，往北，才有粮，才有活路。
小男孩伏在母亲的尸体上痛哭，久久不愿离去。直至其他流民都走完了，他仍没有起身的打算。
“唉！”李乘风叹了一口气，终究是不忍，跃上了河岸，这一次，辛离秋也没有在拦着他。
男孩还在抽泣，但已经没有泪水能流出来了，深陷的眼眶里的眼睛早已干涸，里面看不到一丝希望。
李乘风感觉内心一阵抽痛，他从包袱中拿出两张大囊饼，递了过去。
出乎李乘风的意料，小男孩居然没有接，想必是他早已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希望。
“拿着吧，去苏州，那里有活路?”李乘风用囊碰了碰男孩的裸露的胳膊。
小男孩抬起头来，呆呆的看着李乘风，仍然没有接那两张饼。
见男孩没有反应，李乘风语气突然加重了些:“你娘亲在天之灵，也希望你能活下去，知道吗！拿着！吃了它！”
男孩浑身一颤，听到“娘亲”那两个字后，眼里仿佛又有了一丝光彩，他又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迟疑了一会后，男孩终于伸出手来，接过了李乘风的囊饼，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
见男孩终于动口，李乘风舒了一口气，可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两张干囊，省着点吃，足够这个小男孩走到苏州了。
李乘风起身准备返回小船，突然，身后传来了小男孩痛苦的闷哼。他回头一看，发现小男孩正捂着肚子在地上蜷曲着，像是只出了水的大虾，一张蜡黄的小脸痛苦地扭曲着。
“你怎么了！”
李乘风一手扶在男孩额头上，真气涌入他的体内，想要探查出男孩的状况，可是不等李乘风探明，男孩仅仅挣扎了一会，便不再动了。
李乘风看着没了气息的男孩，怔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已经想活了，有食物了，为什么转头的功夫，人就没了！
辛离秋也跃上岸来，看了一眼死去的小男孩，叹了一口气道:“他饿得太久了，肠胃已经饿穿了，刚刚又嚼也不嚼的直接将硬馕饼吞下，直接划烂了他的肠子……”
李乘风抱着头，颤抖着，低喃道:“是我害死了他，我害死了他……”
“不关你的事，没有你，他也得饿死。你没做错……”
“不，我本可以救他的，只要我细心一点，先探一下他的身体……”李乘风眼睛泛红，无比酸楚。
…………
京城
曹子墨和赵云儿并肩走在皇宫内的主街道上，两人都身着便衣，而非官服，看上去更像是一对小情人，而非朝廷中的骨干之臣。
“曹侍郎，哦，不，应该说节度使大人，明日便要赴任了，可有什么想说的吗？”赵云儿眉眼带笑，像是在打趣，这样的神情出现在这位铁血女将脸上，可以说是极为罕见的。
曹子墨苦笑一声，江南三州大旱，流民遍地，甚至出现了造反的情况，实在是严峻至极，他此次赴任，其实算不得什么美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