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顾檐霂像游魂一样,她觉得自己是飘出吴宅的。她没有悲伤,也没有复仇的强烈欲望,而是觉得麻木无力。她的心被过去的记忆缠绕,挤压,然后慢慢变形。

顾檐霂晃晃悠悠的走在街上,热腾腾的包子,白白胖胖的馒头,酱香浓郁的卤肉。顾檐霂闻到食物的味道才发觉自己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她感觉饥饿像是有人从高处向她头顶狠狠浇下冷水。包围她,刻骨的寒意渗入骨髓。她只是饿,却没有进食的心思。

她没有方向,就是这样走。走出了城,走进了林子,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若那时我就死了,该多好啊。”顾檐霂后来会这样想。

她没有死,她醒来的时候身边围着两个人,一个是眼神里满是忧郁,面容憔悴的妇人,一个是小姑娘。顾檐霂眯了眯眼,她觉得自己看到了星星,一颗,两颗,不,是成片的的光。她定了神,才意识到她看的是已经破败不堪而露天光的屋顶。

妇人把她扶起来,让她坐好

“饿坏了吧,快把粥喝了”妇人端来一碗粥。

粥没在顾檐霂的口中多做停留,就滑入了她的喉咙。喝的太急,顾檐霂忍不住咳嗽起来。

她的鼻子很酸,她看到妇人的关切就想到母亲。那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去,给姐姐倒点水”妇人让床边的小孩子拿着碗出去了。妇人有些空洞的眼神,当看到孩子的小脸时才有了丝生机。

“姐姐,喝水”是个清秀的小姑娘,可是乌溜溜的眼睛里带着胆怯。顾檐霂心想,大概是小孩子怕生吧。

“好”顾檐霂双手接过水,吃力的咧出一个笑容。小姑娘依偎在她母亲的怀里,很乖巧。

门砰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了,一个喝的醉醺醺的男子酿酿跄跄走进屋。

顾檐霂觉察到母女俩的身子同时一僵,或者是战栗。妇人像一只紧紧护着孩子的老母鸡,小姑娘缩在妇人的怀里,一个劲儿打哆嗦。

顾檐霂有些明白了,她的脸色沉了下来。

“臭婆娘,给老子钱,给老子钱,今天我非得逆风翻盘”。

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身的力气却用在翻箱倒柜上了。踢翻水缸,踢翻了桌子。原本干净整洁的屋子一地狼籍。

“孩子他爹,家里没钱了没钱了”妇人哭喊着爬到丈夫身边,拽着他的衣襟。

“没钱,哼,少骗我”。男人恶狠狠的咒骂了一句,他瞥了一眼顾檐霂,接着就把眼睛转到了小姑娘的身上。他笑了,他笑呵呵的朝小姑娘走来。

“妞妞,爹爹带你去个好地方,去刘员外家里,那里好吃的好玩的多的很,刘员外你见过的,他还夸你长得俏呢”顾檐霂只觉得这个男人卑鄙下流。没有一点父亲的样子和责任。小姑娘脑袋耷拉着,一副逆来顺受的姿态。是啊,她还是个孩子。顾檐霂起了一股力,一把推开了男人,把小姑娘护在自己的怀里。

男人被人冷不丁的一推,再加上引了酒的缘故,竟歪倒在地上了。男的啐了一口,爬起来向着顾檐霂扑过来,顾檐霂只觉得体内有一股火气引导着她探出双手,稳准狠扼住了男人的脖子。那股火气聚在她的手中。男人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顾檐霂松了手,因为妞妞扯了扯她的衣服。她的眼睛里有乞求的意思。

“你活了这么多年,还不如一个孩子有情有义,算什么男人,滚!”顾檐霂恶狠狠的盯着惊魂未定的男人。

男人像撞见了鬼,灰溜溜的跑了。

顾檐霂这才松了口气,可是胸口一痛,竟吐出一大口黑血。原本因为愤怒绷紧的身体一下子松软下来,瘫倒了。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不由自己掌控了,她的体内好像有两股力量争斗,哪一方的势头强,身体就导向哪一方,像提线木偶,棚头傀儡。可是她的神思还在,她又还是自己。

虽然身体似乎被放空,可顾檐霂心里倒觉得踏实畅快。如果当初有那样一股力量,柳莺儿不会死,沧尧也不会死。可这股力量还会再有吗?这股力量是怎么来的?她想到那个混沌无形的东西,它是什么,它寄居在自己的体内会怎样呢?

夜里,顾檐霂只觉得辗转反侧睡不着,就起身出了屋子在院子里踱步。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夜黑的浓重。

院外有人,顾檐霂听到脚步声,深一脚浅一脚的。不是正常行路人的脚步声。脚步声时有时无,像是在试探着走,像是摸着石头过河。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顾檐霂躲了起来,在一旁观望。

顾檐霂认出了来人,他是妞妞的父亲。男人轻轻的推开房门,走进了屋子。一段时间静默无声,男人出来了又急匆匆的走了。

顾檐霂望着关上的院门,心里诧异。

外面又有了脚步声。但是和先前的脚步有了明显不同。而且不止一个人,至少有三个人。像猎人靠近得手的猎物,他们走得快,走得急。

“刘管家,您请”男人腰拱的像虾米,夜色浓重,顾檐霂依旧能够想象到他脸上挂着谄媚的笑。

“你不是说有个棘手的娘们儿”刘管家问

“我放了迷香,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您放心”男人点头哈腰的。

“你们几个,进屋把人带走”刘管家吩咐。

“管家大人,人给您了,这银子,您……”男人的语气里透露着贪婪。

“放心,钱少不了你的”刘管家语气冷冰冰的。他把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扔给了男人。

“谢谢管家大人”男人掂量掂量,心满意足。

“他们怎么还没出来”刘管家显然有些不耐烦。

“那我去看看”男人也有些纳闷。

“他们怕是一时半会出不来了”。

“谁,谁在说话”

“是我”随声而至的是一个闷棍。刘管家倒在地上呻吟随即晕死过去。

男人慌乱去看,发现一个人抱着一根长棍子,从更暗处走出来。跟在此人身后的两个人,是这个男人认识,却陌生的。

“你这个黑心肝的畜牲,要害我们母女,小莲不是你的孩子吗,我不是你婆娘吗?”女人发疯似的要扑过来。

“我是为你们好,刘府家大业大,你们去了,不愁吃喝,没准还能锦衣玉食呢”

“呸,信你的鬼话,方圆数十里这不知道刘员外是个没心肠的人,刘府上上下下的丫鬟没有不被他糟蹋作践的,那里就是虎口狼窝。你好毒的心!”妇人有些歇斯底里。

“你给我去死,去死”妇人扑上来要与男的争个你死我活。可是妇人体弱,男人一挥手就把她掀翻在地上。

“要死,也是你死,黄脸婆又老又丑,你给老子去死”男的狠狠地踹了妇人一脚。

“娘,娘”小姑娘哭喊着跑过来,抱住男人的腿。男人一手把小姑娘撇开,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小姑娘被摔痛了,可依旧向母亲的身边爬。

“爹,爹,别打娘,爹”小姑娘苦苦哀求。

妇人在地上呻吟,嘴角流出了血,眼里流出了泪。看向孩子时,她的眼中是爱,看向丈夫,只有恨,无穷无尽的恨,足矣让人窒息的恨。

“小莲,小莲,别过来别过来”妇人有气无力的说。

顾檐霂在一旁看着,她明白这样的事情在这个已经不能算家的地方上演了不知多少次。无助恐惧的孩子,愤怒狂暴的父亲,无能为力的母亲,一地狼籍好像已经撕裂的心。

这个家已经终结了。

男人轰然倒地,他半张着嘴,像是一条搁浅的鱼。在他起了杀心要杀死妇人时,顾檐霂扬起了斧头,重重砍了下去。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鲜血飞溅在她的脸上。可她觉得自己已经杀过很多人了。

妇人看着倒地的男人,她先是笑接着是哭。

“你自由了,带着孩子走吧,”顾檐霂很奇怪自己杀了人心里却没有任何波澜,就像顺手捏死一只小虫,然后毫无歉疚。

顾檐霂捡起了银袋,交给妇人。小莲抱着她的母亲。对于这一幕,她小小年纪显得出奇的冷静。

顾檐霂叹了口气,她捂着鼻子,走进屋里。在床底摸出一个包袱,她拍拍灰,走到倒地的人身边,俯身摸索,翻出些碎银两,都放入了包袱内。

“这次,你可以彻彻底底的走了,村子里人都睡了,你不用怕”顾檐霂把包袱交给了妇人。

“姑娘,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吧”

小姑娘拽拽顾檐霂的衣角,透露出与母亲一样的意思。顾檐霂笑笑,说:“我得留下来,我还有事。”

“走吧,我知道一个渡口,那里有个侠义的船夫”。

临别前,妇人执意要和小莲给顾檐霂下跪,顾檐霂坚决不受。

“那就让小莲认你为姐姐吧”妇人提议。

这样,顾檐霂便有了一个妹妹。她把自己从小佩戴的一块古玉,送给了小莲。

“愿你们一生平安顺遂康乐”

顾檐霂目送渡船的离开,心里默念这样的话。她觉得祝福放在心里默念就会灵验。

渡船远了。

顾檐霂觉得自己生命温暖的底色似乎也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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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上醉微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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