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有一年，奶奶突然身子不太舒服，去旗里面医院检查，才知道是得了胆结石，我和家里人就在医院给奶奶陪床。那个时候没有手机，电视也没几个频道，病房里正好就我们一家，所以晚上天一黑，就是闲坐着唠家常。姑姑就给我们说了一个医院的笑话，以前爷爷生病的时候，旁边床有个男的得了阑尾炎，晚上肚子疼。大夫看了就说打个止疼针呗，也没啥好办法，可护士是个新来的，也不知道是紧张啊，还是着急忙慌的脑子迷糊了，就把止疼针打成了催产素，结果那个男人疼的在床上直打滚儿。现在想想这个事好像也没那么搞笑，可那时候听了就是觉得很好笑。

正聊着天，就见我妈来了，给奶奶送瑞士军刀。这把刀是姑姑出国旅游的时候，特意给奶奶带回来的礼物。我奶奶特别喜欢这把刀，因为我们家早点一般都是喝奶茶、吃手扒肉，奶奶习惯用这把刀削肉。虽说现在是胆结石，大夫不让吃油腻的，但是吃个苹果，吃个梨，老太太也觉得别的刀用着不顺手，所以就让我妈把她的刀给拿来。我妈来了就给奶奶削了个苹果，然后和奶奶说，今天韩大姐还来电话了，问奶奶手术恢复的怎么样了。那个年头，牧区没有信号，韩大姐是特意上山顶找着信号，给我们家里打电话关心老太太。奶奶听了先是高兴，看了看我，又叹了口气说：“都是多年的老邻居了，她也有心了还惦记着我。八成小韩又出去了，有我们娘几个在，她还能去咱家串门儿，现在咱不在，她一个人在家也怪孤（独）的慌。哎，她也是命不好。”听到这我就留了个心，因为奶奶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我也不敢直接问她。待了一会，时间也晚了，奶奶毕竟上了年纪，就睡了。我和姑姑留在医院陪床，我就悄悄问姑姑，“姑，奶奶为啥说韩大姐命不好啊，我看她每天吃了睡的，一天天挺乐呵的呀，这命还不好嘛？”

姑姑听了叹了口气，问我知不知道，为啥韩大姐老想让我认她当干娘？这我哪知道去啊，再说这和她苦命有啥关系。姑姑就给我讲了十几年前的事，韩大姐这个人长得白白胖胖的，大圆盘子脸小眯缝眼，过去她其实也不是像现在这样好吃懒做。她年轻时候学过裁缝，也开过食堂，也是个赚钱持家的好手。早些年，其实韩大姐有个女儿，那丫头和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唯独眼睛随了韩大爷，又大又亮，这丫头虽然长的不是多出挑，但也算端庄。可后来你韩大爷和前旗的老周喝酒赌钱，把家当输了个精光，他又不想给人家，最后就把女儿许给那家人当媳妇了。可韩家丫头不喜欢周家的儿子，韩大娘更是因为这个和韩大爷吵，和他闹，怎么能把女儿就这么给了人呢！韩大爷开始还和她吵吵，后来就直接动手打她们娘俩。

姑姑揉了揉眼睛，继续说：“那会你还小，才一岁多，那天我正在家逗你玩呢，就见韩家丫头风风火火跑来了，我问她干啥来了？”

她笑着跟我说：“姑，我这几天刚和我妈学了做鞋，过来给你家小不点量一量脚，回去给他做个虎头鞋。”

“后来我俩还唠了会嗑，走的时候她还高高兴兴地和我说，‘姑，过几天我就做好了，倒到时候给小不点试试’。谁能想到，那天你韩大爷喝了酒，父女俩又因为结婚的事吵起来了，你韩大爷就又按住打了她一顿。这丫头也是个烈性子，结果当天晚上就跳了井，我们跟着找了一晚上也没找着，第二天从井里捞出来……好好的一个姑娘，

脸泡的大了两圈。”说到这，姑姑眼睛更红了。别说姑姑，听了我心里都很难过，因为我能听出来，韩家姐姐对我的喜爱，我心里觉得她是个好人，可惜我那时候太小，对她一点记忆都没有。

抹了抹眼泪，姑姑继续说“出了这事，韩大姐就受了刺激，丫头停灵那几天，她就坐在棺材前头。开始还对着棺材哭，后来就那么干坐着，一天一宿的坐着，别人和她说话，她也不理，好几天也不吃饭。我和你奶奶也去劝了，可是她就那么痴呆呆，蔫呼呼的不说话。后来有天晚上，你就对着空气傻笑，家里开始也没当回事，可你奶奶看你好像不对劲，因为感觉好像是有人在不停逗你，你才对着一个方向乐。你奶奶就问你看着啥了，你就说‘姐姐、姐姐。’我们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你奶奶说，你怕不是看见韩家那丫头了。大晚上的，怪瘆人的，我就去老韩家，把这事给你韩大爷说了，本来是背着韩大姐的，怕她再受刺激，可也不知怎么的她就听着了。”

“你韩大爷来了以后，先给你奶奶道歉，说他们家姑娘不懂事，叨扰了咱家。然后就对着屋里骂‘你个死丫头，活着的时候不省事，死了还不安生，吓唬人家孩子，往出滚！’他骂了一会，你突然就开始哭了，你奶奶以为你吓着了，就抱起来哄你，结果你说‘姐姐，走……姐姐，走……’，韩大姐正好这时候进来，听了这句，直接就跪地下了，哭的扶都扶不起来。”

发落（送走）了韩家姑娘，韩大爷可能也是心里觉得对不起老婆孩子，韩大姐不干活他也不管，就自己一个人干活挣钱，所以韩大姐才慢慢变成现在这样。不过这件事我也听别的婶子说过，她们说韩家姐姐那晚是喝了农药走的，被发现的时候脸都是青绿色的。至于韩大姐为什么要我认干娘，其实是因为我小时候，胖乎乎的，眼睛又大，眉眼间有一点点像韩家姐姐，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那天晚上我看见了韩姐姐。所以韩大姐一直就对我特别好，经常来我们家帮着哄孩子、带孩子。我觉得当年她痛失爱女之后，可能把她剩余的母爱都寄托在了我身上。即便我都长大了，每次只要回牧区，韩大姐都会叫我去她家，给我做各种好吃的菜。这或许这就是一位失孤母亲的爱吧，即使她最爱的孩子不在了，韩大姐依然愿意保留着这份爱并且无私地把这份爱给予一个没有任何血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