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座城,那个夏天
雅安的五月底,已经相当炎热。
也许因为即将离别,空气中充斥着愁绪与伤感,还有些许的期待。
雅安单纯而秀丽,它的山峻而不险,它的水丰而不急。虽被称为“川西咽喉”,却没有重工业,没有污染源,宁静祥和。细腻温润的细雨,俏丽清素的少女,营丰味鲜的河鱼,构成了最负盛名的三雅文化——雅雨、雅女、雅鱼。
桃花山后,青衣江畔,有一座学府,依山而修,临河而建。它静静矗立,风雨无改,寒来暑往历经沧桑。这也是我和挺子、胎爷相识的地方。
经过勤奋认真的大一,得过且过的大二,自甘堕落的大三,以及兵荒马乱的大四,还有仅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的大学生涯即将结束。根据目前的情况而言,我完全没有继续读研的打算,一是经济不允许,二是成绩不允许。
为了让我们读书,满身伤病也无一技之长的爹妈,已经竭尽所能拼尽全力了。我大姐大学尚未毕业,我二姐大学又开始了,我二姐尚未毕业,我又开始了。家里没有固定的收入,还有多年来挨家挨户借的外债,单靠种地和打零工,也不知道爹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一个农村家庭有望出现三个一本大学生,也是全村唯一的“纯本科子女家庭”,也许是他们最大的动力。
村里人闲聊时说,洛老头你让他们读那么多书干嘛,迟早都是打工,早干活早挣钱嘛。
那语气,怎么听怎么是为了我爹妈好。
我老爹狠狠抽一口廉价的天下秀,冷哼着,他们愿意读就读,砸锅卖铁我也认。
老妈则在一旁补充,快了,没几年了。
然后一回家,老爹嘿嘿直笑,那些家伙就是嫉妒我三个娃儿争气。
老妈边择菜边笑道我晓得。
两个人都是那么骄傲。
我带着家里东拼西凑的学费来到这里。缴纳所有费用、购买了生活必需品之后,剩下的四百七十六元八毛就是我第一个月的生活费。
了解了当前物价水准之后,我清楚地知道,这四百多元钱只能满足我一个月的基本温饱,隔三差五打牙祭不指望,锦衣华袍更没戏。
腹诽了一阵命运不公、投胎不力之后,我就制定了自己接下来四年的基本规划:开源节流,自力更生;板命(拼命)学习,改变命运。
到了大三,这个四年规划的前半部分我依然在坚持,后半部分,额,无所谓啦。
前几日把餐厅的兼职辞了,也给几个家长重新推荐了家教老师后,我加入了应聘大军。换上那套价值六百元共计我十二节家教课工资的中低档西服,用水摩丝整理一下头发,再换上那双用自来水擦得锃光瓦亮的四成新皮鞋,夹着一叠简历,我头顶壮志胸怀豪情地走进了体育馆。
一会儿过后,我吹熄了壮志,扼杀了豪情,偃旗息鼓走了出来。
我和大多数应届毕业生相似,高不成低不就,看中我的我嫌弃,我看中的嫌弃我。
好多女性招聘官初见我时眼前一亮,恨不得立马扒了我的衣服研究我的内在美,再一看我的成绩,又连我的外在美都不愿欣赏了。
男性招聘官稍微正常点,都是随意问几个问题,然后收下我的简历让我等通知。
谁特么说找工作只看能力不看成绩的?
不过我并不是全无收获,至少我发现好多平日里不起眼的女同学,稍微那么一打扮还真颇有几分姿色。
我还发现好多人模狗样的雄性牲口,貌似不是来找工作而是来求偶的,他们穿梭于各个招聘档口不是投递简历,而是偷偷记录着某些心仪女子的联系方式。
对此,我嗤之以鼻。
女朋友这东西,太奢侈,我不配拥有。
大学四年,倒是有些妹子不止一次对我表示过好感,不过我特么有贼心没贼胆,有贼胆没时间,有时间没实力呀。
因为要还债,爹妈每个月挣的钱只能给我四百,紧一紧的话饿不死,其余所有开销就要靠我自己打工解决。
大姐和二姐也毕业没多久,除了自己生活、补贴家里还要还助学贷款。
我这还没毕业就背上近三万的助学贷款了。
大学期间,除了缴纳班费,出钱的活动我都尽量避免,出力的活动我全部冲在前面。
我不敢对任何妹子示好,也不敢接受任何妹子的示好。
我不敢买超过一百的鞋子,不敢买超过两百的衣服,不敢拿着一个月挣来的家教费去请大家吃喝,不敢花掉三个月生活费去买一个稍微高大上一点的手机,更不敢带着妹子去吃饭看电影然后开个房间看星星。
妹子们,请原谅哥的无情。
哥不敢爱上你,怕你受伤。
回到寝室,挺子正抱着手机勾搭妹子。这家伙来到大学后才知道以前的自己有多幼稚,白白浪费了几年大好时光,错过了多少肤白貌美大长腿。
嗯,然后他怀着对父母的无尽愧疚,过完了没羞没臊的大学生涯。
胎爷成绩好,一副650度的眼睛就是他考研的最大助力,据说他小时候的理想是当警察,不过现在更高级了,说要当法官。
他们问我工作的事情怎么样了,我一笔带过,但着重强调了体育馆妹子很多的事情。
然后一分钟以内,两个兔崽子就消失了。
我打开我攒了半年钱买的笔记本电脑,正在查看就业网是否有招聘信息,其他舍友就陆陆续续回来了,看样子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大一刚来时宿舍里满满当当八个人,天南地北都有。
到了大二,有一仙人半夜突然惊醒后发疯说是要回去复读,连夜收拾行李出走,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到了大三,又出了一个神人,这家伙是个虔诚地修仙迷,说要休学去赣省那边寻道,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渡劫成功修出元婴。
我和其他三个人关系算一般,反正毕业酒那天肯定不会在街边抱头痛哭就是了。
我和挺子以及胎爷,是本班本专业乃至整个学校都有一定名气的铁三角,曾经还举行过歃血为盟拜把子的仪式。那时没经验,不过烧黄纸拜天地磕响头然后喝血酒的流程还是知道的。
找了几张屎黄色的草纸代替黄纸给烧了,拜了天跪了地之后嫌磕响头太痛就互相鞠躬作揖,最后不敢用针尖扎手取血就用了三滴红墨水代替,反正仪式就算半圆满完成了吧。
最后三人因结义而感动万分,准备抱头痛哭,却发现根本挤不出眼泪,于是草草结束各找各妈去了。
我们三人走得近,纯粹是因为三观相同,武力值接近,对美好的事物欣赏水平一致。
挺子是经济担当,胎爷是知识担当,我是邪恶担当。偶尔打牙祭之类的事情,一般挺子出大头,二胎其次,我最少,我多次抗争都是徒劳的,两人先是鄙视然后漠视最后无视。临近考试,胎爷的地位便自动上升至喜马拉雅的高度,好吃好喝供着,按摩洗脚一条龙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