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肥水幻象

楔子 肥水幻象

瑟瑟寒风中,残阳余晖最终消失在远方朦胧的山峦间。夜幕降临后的洛涧,一片萧凉寂静,唯有一条徐徐北流的河渠尚存有潺潺声响。这河渠不深,此时又是枯水季,河面萎缩,泥石裸露,恰可涉水而渡。

但就在距这河渠以东二十五里外,七万五千名晋军却已驻扎数日,迟迟不敢渡河。

这批晋军的统帅谢石在帐内徘徊踱步,思愁万千。寿阳沦陷,龙骧将军胡彬所帅五千水师受困于硖石,粮草殆尽,急需救援。而洛涧对岸,五万秦军在秦卫将军梁成带领下驻防,另有秦阳平公苻融率三十万大军屯兵寿阳,那秦王苻坚也已亲临督战,此外还有数十万秦军正浩浩而来。欲救胡彬,则必将与秦军大战。面对百万秦军,晋军可有得胜的把握?不战,又能抵御多久?

就在谢石踌躇之际,忽有侍卫报辅国将军谢琰求见。谢石许可,见谢琰入帐,当即便问:「瑗度深夜来访,不知何事?」这谢琰乃谢石兄长谢安之子,叔侄相见,谢石自是用谢琰的表字来称呼,以示亲切。

「叔父,侄儿是为朱序所说之事而来。不知叔父意下如何?」谢琰所说的,乃是今日秦使朱序来军中献策一事。朱序本是晋襄阳守将,城破后降秦。今受秦王苻坚之命,欲劝降谢石。岂料朱序仍心向晋室,乃私谓谢石言:秦军百万之众尚未集结,当速击破其前锋、挫其锐气,后续来兵便可逐一击败。

「朱序之策未尝不可,但秦军数倍于我,如何破敌?」谢石心中担忧秦军强盛,敌众我寡,主动出击恐怕只会引火烧身。如能退回长江,还有天堑可守,尚能持久御敌。

「侄儿深夜打扰,正是为引荐一高人,能助我军大获全胜。」谢琰见谢石只是望着自己,神情凝重,便接着说,「这位高人是我一位故友,拜昆仑仙师学艺,道法高妙,本当出世为仙,不问凡世。今闻秦贼来犯,晋室将危,心念故土,特破门规,前来相助。」

谢石知道谢琰平日好结交江湖中人,也常举荐能人异士,但这怪力乱神之人,自己是素来不信。不过谢石也明白,自己这侄儿也绝非纨绔之辈,推荐之人若不是有真材实料,也绝不会在这危难当头胡来。而自己眼下,也没有别的主意,不妨见一见。

「那就带来看看吧。」谢石轻叹道。

谢琰离帐后不久,又带一道人入帐。那道人身着素衣布袍,庞眉白发,见谢石作揖道:「贫道觉明子参见大都督。」

谢石见道人也不多言,直接问道:「谢将军言你有破敌之策,说来听听。」

「大都督,贫道所学非兵家之术,乃道家幻法。」谢石听此略有不快,但又没打断道人。

觉明子见状,便继续说道:「贫道不懂兵法谋略,但也知兵法中治气之理。如今贼军号百万来犯,轻视我军寡不敌众,士气正盛,我军自不可贸然行动。而贫道之幻法,能变化出数万兵将幻象,使贼军误判我军兵力。贼军临战忽见我军兵力大增,定会慌神。而我军皆兵强将勇,不畏敌众,此时奋力出击,定能夺其志气。况且那贼主苻坚也在寿阳督战,我军若能一举夺回寿阳,使贼主落荒而逃,不仅能使贼兵溃散,说不定也使得苻坚难服兵将,贼众叛离,彻底瓦解秦贼势力,保我晋室永续。」

谢石见道人信誓旦旦,所言也与朱序之策相合。只是这幻法可信?于是谢石开口道:「有这等玄幻之法,道仙可愿演示一番?」

觉明子听罢领会其意,

行礼道:「大都督稍安,贫道这就作法演示。」说罢,只见觉明子双手合于胸前,闭目凝神,口中念念有词。忽又睁开双眼,双手向上一抛,撒出些许粉末,同时喝道:「变!」

那变声刚喊出,帐内烛光一晃,顷刻间,道人身旁多出一名持戈士兵来。谢石见那士兵虽面相模糊,却高大威猛,刚要走近细看,霎时间,那士兵竟举起戈矛刺向谢石。谢石急忙吓退,但为时已晚,兵刃已刺入体内。

「这是幻象,大都督莫慌。」觉明子见谢石、谢琰皆惊恐不已,急忙说道。

谢石再一看,自己身上毫发无伤。那士兵又朝自己走来,竟穿身而过,随后又渐渐消失散去。「妙哉,妙哉!」谢石见此拍手称快。谢琰也安定下来,便问道:「大都督,这幻法如何?」

「甚好。传前锋都督谢玄,今夜就定破敌之策。」

当夜谢石就与谢玄等人商定,命广陵相刘牢之率五千精兵,与觉明子一道于明夜偷袭秦将梁成的军队。

刘牢之领命,虽不知为何要与道士同行,但也没多问。翌日深夜,刘牢之欲趁秦军熟睡之际奇袭,便下令出发,觉明子伴随其侧。

不料刘牢之部众尚未抵达洛涧,便有探兵来报,梁成早已集结部众在洛涧西岸严阵以待。

「将军莫惧,待浓雾弥漫之时,我军只管奋勇杀敌。」觉明子说罢便挥舞衣袖,又念咒施法。转瞬间,四周泛起白雾,不一会又消失不见。

「适才贫道施法所起白雾已向贼军移去。这雾气能干扰贼军视野,对我军倒是无碍。」听到觉明子这番解说,刘牢之如释重负,便道:「有道仙助我,今夜定灭那梁成!」

既然秦军已列阵待敌,刘牢之也放弃遮掩偷袭的打算,下令急速行军,尤其是要把声势造出来。

待兵至洛涧,只见对岸秦军四顾张望,全无列阵御敌之态。原来那白雾已在秦军周围扩散,秦军将士看不清前后,冬夜又寒风阵阵,内心甚惧。

觉明子见此,又开始施法。只见他手中不断抛撒粉末,皆幻化出一批批士兵。不同于那日军帐中的演示,这些士兵中既有步兵,也有骑兵,时而还发出冲杀声响。秦军不辩虚实,忽听马蹄急踏、喊杀震天,竟吓得慌乱不堪。

刘牢之见此,心中大悦,当即下令渡水杀敌。他自己持槊冲锋在前,左挑右拔,杀至梁成身前,打得梁成措手不及,被刘牢之一槊刺中腰肋。梁成极痛,坠马而亡。

随后刘牢之又斩杀欲来救梁成的秦弋阳太守王咏。秦兵混战中听闻两名主将皆亡,吓得心胆俱裂,弃甲抛戈,四处逃散。

此后谢玄、谢琰也领兵接应,俘斩数千。刘牢之又率部冲入秦营后方淮水渡口,阻击秦兵退路。残余秦兵见腹背受敌,慌忙中只好跳水逃亡,溺水而亡数千人。

这一夜,秦军步骑死伤一万五千,梁成、王咏被杀,秦扬州刺史王显被俘,还缴获大批军器辎重,可谓大胜。谢石心中大悦,奖赏将士时却不见觉明子踪影。

谢琰向谢石禀明,觉明子昨夜施法是破了门规,恐惊动同门来捉拿,故战后趁乱隐遁,但留下一锦囊,让谢石依锦囊所言与秦贼决战于淝水,届时觉明子将在暗中施法助晋,定可全歼秦贼。

谢石听后心中虽喜,却又为觉明子担忧,这样的奇人不知来日能否再见。谢石随即从谢琰手中接过锦囊,急忙打开,领略其意,便又依锦囊末尾所言,当即焚毁,以免泄密。

即已获锦囊之计,谢石对获胜更有把握,便下令大军水陆齐发,直逼寿阳。

晋军此行,做足了声势,势必夺回寿阳,与秦军血战到底。而寿阳城内,秦王苻坚听闻洛涧大败,晋军正向寿阳进发,不觉心中一惊,便与苻融登城墙遥望敌情。

二人至城墙东望,见远处晋军步伐齐整,声威浩浩。苻坚心惊,又向东北八公山望去,顿时大惊失色:几日前还是松柏苍翠的八公山,今日竟布满兵马,不时间人马窜动,各色号旗迎风飘扬。「这样的劲敌,怎能说是弱兵!」苻坚说罢便下城墙召众将商讨对策。

这八公山上兵马正是觉明子所造的幻象,苻坚不知,只道晋军兵强马壮,不可轻视。当下令各军出寿阳城,径至淝水西岸列阵布兵,严防晋军渡河。

谢石见秦军在淝水岸布阵,正如觉明子所料,便依锦囊之言,遣使致信苻融,激将道:「君悬军深入,陈兵水岸,与我军对峙,此乃持久之计,非欲速战速决的爽朗作法。难道百万秦师惧怕我不足十万的晋军,欲以河沟防御,不敢正面御敌?若秦军能移阵稍退,使我晋军渡水,便能立马一决胜负,岂不快哉!」苻融见信后便与苻坚商议。

苻坚此次发兵伐晋可谓信心十足。自自己主政秦国以来,其治下关陇清晏,百姓丰乐。数年间,就灭了燕、仇池、凉、代等势力,又收复西域,攻下晋梁、益二州,国力强盛。此番如能灭晋,便可一统九州,结束自永嘉之乱后数十年的乱世,还天下以太平。

见信中所言,苻坚心中对一统天下的渴望又冉冉复发,想起自己昔日投鞭断流的豪言,不再疑虑重重,便对苻融说道:「退去又何妨,待晋军渡水至一半时,我便以铁骑围杀,还能不胜?」苻融也认可此策,遂传令后退。这一退,正中觉明子之计。

淝水岸秦军众兵将本严阵御敌,忽闻后退号令也不知缘由便急忙后撤。晋军见秦军退却,当即铁骑飞渡趁势击杀,又有强弓硬箭齐射。匆忙间,秦军惊慌失措,来不急还击,竞相躲避。忽然间,秦营四面八方又传来「秦兵败了!」的呼喊,又似有大批晋军包围而来,更是惊得秦军兵将军心涣散。

苻融见状本欲喝令停止后退,率众反击,却怎料胯下坐骑忽然受惊,一阵急奔,前腿一绊,连人带马皆倒地不起。晋军士卒见一秦军军官落地,也不管是谁,上前就是乱砍乱戳,竟将秦平阳公、苻坚之弟苻融剁成肉泥。

苻坚眼见苻融被杀,心痛如绞,恍惚间,又见大批晋军竟向自己围来,心中甚惧,策马疾驰逃去。

秦军将士见苻坚独骑而去,竟连乘坐的云母车都不要,顿时人心惶惶,无人恋战,只顾各自逃生。而这逃亡路上,林间风响,飞鸟鸣叫,皆似晋军追赶声,以至此后一路逃亡的秦军昼不敢停,夜不敢歇,互相践踏者,恐惧发疯者,饥寒交迫而亡者,数不胜数。

见秦军大势已去,溃不成军,觉明子也停止施法,满意地露出微笑。原来觉明子离开洛涧后,就藏身在八公山中,时机一到就施法助晋,营造幻象,大杀秦军士气。觉明子见大事已成,正欲下山再会故友谢琰,突然间,四周闪现几道光束,顿时出现四位金刚力士,围住了去路。

这四力士,穿牙白盔甲者,手持琵琶,乃东方持国天王;穿石青盔甲者,手握宝剑,乃南方增长天王;穿酡红盔甲者,手缠蛇鞭,乃西方广目天王;穿赤金盔甲者,手悬宝塔,乃北方多闻天王。

「还是被你们找到啦。」觉明子见四力士,泰然自若地叹道。

「我们虽不知尊下身份,但能如此大规模施展出草木皆兵、风声鹤唳这般惑心秘术的,想必也是天界一员。我等奉命,特请尊下现出真身,随我等赴天庭一趟。」持国天王对觉明子恭敬地说道。

「对天界决意如有不满,大可在天庭明说。尊下为何要私下凡界,干涉淝水之战,逆转秦克晋的天命?」增长天王情绪略微激动地说道。

觉明子见状向四人行了个礼,依旧神情自若地说道:「四位大仙想必认错了。贫道一介凡胎,修仙未成,不知天命。只因生于晋土,不忍华夏正朔倾覆,才施法破那贼寇。如有冒犯,请多多见谅。」

「尊下这么说,未免太轻视我四兄弟了吧。」多闻天王面带怒色地说完,手中宝塔又高悬数尺。

「你这肉身乃是数日前所造,非凡胎所生,天庭又怎会查不出?」广目天王说毕,手臂缠绕的蛇鞭也蠕动起来,蛇头朝向觉明子,吐出信子。

「尊下在洛涧施法,已影响到秦克晋的胜算,天演仪发出预警,天庭当即警觉,寻查尊下身份。尊下神力高强,能对天庭隐藏神格,躲过天眼对凡界的监控,我等敬佩。但这苻坚乃是天命所定结束乱世、混一天下的帝王。尊下不知何目的,逆天而为。苻坚溃败,秦国覆灭,中原百姓重回颠沛流离的日子,你身为神灵,于心何忍?」增长天王手中宝剑指向觉明子说道。

觉明子微微一笑,知晓今日是躲不过了,便说道:「天命?哼!想让苻坚统一天下的是天命,制造永嘉之乱的也是天命。天命不过是诸神的好恶罢了。诸神又何时真正在乎过凡间疾苦?我并非是要与天界为敌,只不过是想唤醒天界诸众,我等也不过是高级一点的凡胎,切莫太过执迷于这主宰天下苍生的游戏。」

力士们听罢,也不必多说,纷纷亮出武器,摆开阵势。领头的持国天王说道:「我等奉命而来,还望尊下配合,离开这肉身,我等护送尊下灵体,一同回天庭,由天界诸神定夺。」

觉明子又是一笑,随后竟原地打坐,说道:「我自知在这肉身中,不是你们的对手,也不必与你们抗衡。我只不过是一位觉醒的神祇,你们也可叫我觉者。今后,必有其他神祇相续觉悟,完成我未尽的事业。」说罢,觉明子身上燃起火焰,震惊了四位力士。多闻天王欲使出宝塔灭火,但那烈火又瞬间消去,觉明子已不见踪影,连灰烬都不见,只留下一粒赤红顽石,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持国天王走近,拾起顽石细细查看,然后对众力士说道:「是未注册的通灵石。想必他的灵体已经传送至一处太虚幻境,恐怕也是未注册的幻境,我们无从得知。」

「竟能私下造出通灵石和太虚幻境,这神力非同小可。」增长天王说道。「他在凡界有谢琰,天界也说不定有帮手?」广目天王疑惑道。

「我等还是先回天庭复命。这通灵石若能破解出其本名,也就能追查到他的下落。」持国天王说完,四位力士按下手腕护甲上一圆宝石,皆消失在几道光束中。

八公山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苍松翠柏,鸟兽虫鸣,全然不知山下发生了一场逆转天下运势的大战。这一战,原本寄予希望横扫六合的苻坚大败而归。不久秦国叛乱四起,太平了二十多年的关中城邑重燃战火,中土大地再次陷入列国纷争的乱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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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演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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