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回 武场蹴鞠
波斯商馆失窃的消息并未掀起多大波澜。人们在茶余饭后调侃了一日「烟花大盗」如何被商馆英勇机智的武士们吓得慌忙逃窜后,就没人提这事了。只有周边商铺的掌柜们每晚会反复检查门窗是否关好,有些商家还雇了武士夜间看店。
这几日城中的武士也是越来越多,快赶上商贩了。再加上英雄会报名将截止于明日,今日入城的武士们更是川流不息。一些习惯营帐、不愿住进城的武士们,还被安排在金草滩临近王城的一块草地安营扎寨。少量商队也选择在比武场附近连营接帐。他们还就地搭设摊位,最终使得从比武场到东城门的道路两旁,形成了一条狭长的日市市集。以致于阿勒特抱怨跑马的场地越来越小。
城中的商市也是愈发热闹。各地商队纷至沓来,常常堵着条条街道水泄不通。如遇城内佛寺行像车队进出,更是连进城道路也堵得拥挤不堪。夜间宵禁早在十多天前就已取消。两日前城心广场已是彻夜灯火。歌舞杂艺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挤得开阔的广场直至午夜也没一处落脚的空地。
伽沙商馆的空房也是越来越少,需洗涤的衣服也是越来越多,致使楼顶晾晒衣物的空间也在蚕食阿勒特他们练武的地盘。
这日下午,在商馆楼顶随风飘动的五彩衣布间,瑾润被达哈尔重重的摔在厚实的毡毯上。毡毯周围除了阿勒特、露莎娜、阿依木以及几位武士外,还有三位商馆的小厮们,也在看热闹。他们见瑾润被摔倒后笑嘻嘻地提着木桶离去。
「瑾润兄,心不在焉呀。」达哈尔笑着伸手拉起瑾润。
瑾润确实走了神。那会他发现阿勒特笑的样子很好看,呆了刹那,就被达哈尔擒住右肩、勾住右腿,顺势带倒在地。
「我累了,要休息。」他揉揉肩膀,笑了笑,就找阿依木要水壶,接过阿勒特递过来的汗巾,傻笑着擦汗。
他们今日已完成了比武操练,这会儿正比试摔跤玩。当瑾润下场后,努尔姆正欲上场,却听见商馆前院传来锣鼓喧嚣声。他们依着护墙望去,原来是有一伙疏勒商队到了。那商队在商馆门前卸货,吸引了大群围观者。商队中除了两位敲锣打鼓的,还有位大嗓门拿着铜喇叭,一会用渴盘陀话、一会用粟特语吆喝。
达哈尔、努尔姆他们这几位懂粟特语、渴盘陀话的听着都欢呼起来。原来这批商队,乃是由阿勒特的爷爷赛比尔家主导,联合了疏勒城还有梨庄村内其他几家金石、皮具、农产商,集合了三十多辆骡马拉着的货物,从明日起开始在城心广场和金草滩市集摆摊设点。那大嗓门的是赛比尔金石坊的掌柜,叫阿西达,也负责统领这批商队。此刻他正吆喝着:「望各位路过的朋友们前去捧场,认准赛比尔家的车轮旗。」他边说边挥舞着一面绣有黄木车轮的红旗。
除了售卖的商货,商队还给他们带来了三套量身定做的比武服、三匹备用马、两套备用马具,还有些药物、瓜果等。阿勒特的母亲和大舅妈还亲手为大伙制作了五盒馕饼,有葡萄陷、芝麻馅、豆沙馅、玫瑰馅、蜂蜜馅五种口味。其中玫瑰馅微甜软糯,瑾润尤爱。他一口气吃了五块,直到阿勒特提醒他如果今天都吃完明天就没得吃了才止住。
此外,商队还给大伙捎来了信件。达哈尔的乃是巴特罕的口信:「好好比,别丢人。」达哈尔的答复也干脆:「你就眼红我拿奖吧。」
露莎娜收到莱莉娅的信很是惊喜,信里说她帮助王后产下王子,
深得王后信任,还参加了两次宫中女眷茶会。
瑾润什么信也没有。不过自上次从穆师叔那得知家叔近况,他心里也少了些牵挂。
阿勒特的信是她母亲写的,说了下家中近况:表弟在学举手抬头;阿里木新获王子侍卫之职,陪习王子练剑;和舅母亲自做了馕饼,希望大伙喜欢;还有疏勒城中的一些事,国王喜添王子,满城欢庆,不好的是麦朴提借此得升内务财政大臣,不过大舅说他嚣张跋扈,做不了多久。除去这些琐事,令阿勒特高兴的是信末说他们走后就收到了魏王四个月前的信,也连同捎来。
阿勒特查看到封袋内下一份信件,乃是麻纸封函并戳有魏王玺印。她急忙拆开,信上提及去年魏王亲自领兵征讨反臣拓跋窟咄取得大捷,拓跋窟咄已死。她不禁喜颜于色,又见信末写道「圣物难寻,不必强求。弟日夜思姐,切切于心。若家中无事,盼姐早归」,心中也不免睹物思人。
不过阿勒特来渴盘陀前,已书信魏王参加英雄会赢取圣物之事,路途遥远,恐怕也需四五个月的路程才能收到。是故此番也无需回信,待赢取鹿冠直接回去就是了。
至于除掉拓跋窟咄一事,却是天大的喜讯。这拓跋窟咄乃是魏王拓跋珪叔父,欲夺王位。阿勒特临行前,拓跋珪虽然挫败了一场由拓跋窟咄同党策划企图谋害他的阴谋,但其党羽牵连甚广,魏国国内实则危机四伏,暗潮汹涌。拓跋珪惶恐生乱,只得听从阿勒特的劝告投往其母族贺兰部,借阴山屏障防御。而眼下拓跋窟咄已除,国内虽剩刘显仍在作乱,但刘显只是外姓势力,号召有限,拓跋珪的王位算是转危为安了。
也因此,晚饭时阿勒特格外开心,给大伙开了三壶葡萄酒,一同举杯欢庆。也不知是谁,忽然提起那日塔曼城郊赛马还没罚酒,大伙又是一阵闹腾,接连开了五瓮大麦酒,阿依木见状佯言内急,悄悄把阿勒特和露莎娜也带走了,留下瑾润、达哈尔等八位男子在那畅饮畅聊自己昔日对付过的山贼劫匪。
聊至深夜,几人依然意犹未尽,达哈尔热情洋溢地说起对付毛贼的谋略,还说自己有大将之才,他日也要守土战四方。他时而说着汉话,时而说着疏勒话,瓦迪克也是醉醺醺地为之翻译,确保他的兵略谋划被在座的众人知晓。
瑾润听他吹侃,倏然想起那日在藏书阁看到的蹴鞠书卷,便酣醉地对大伙说起蹴鞠就是军队操练之用。「分两队,场地两端各有洞室,各守各的洞室。又以圆球为器,称之为鞠,踢鞠攻入对方洞室者算赢。岂不好似领兵打战一般。」
达哈尔听着带劲,又用疏勒话说给其余武士听。大伙一致同意明日操练后就比试蹴鞠。「只是去哪找鞠?」达哈尔又问道。
「自己做。碎皮缝合,碎布糠草填充。」瑾润拍着桌子说道。
大伙便找商馆小厮要碎皮碎布,去马厩取饲草。几位小厮常见他们习武,对他们也是钦佩,这会听他们说得也起劲,忙了一炷香时间,找齐物料,连同针线,递给他们。
瑾润拿着三块碎皮,又用小刀将其切成数块,坐在那一针一线的缝起来。
达哈尔看着说道:「想不到瑾润兄也有这手艺。」
瑾润道:「出门在外,难免也要缝缝补补。熟能生巧呗。」
瓦迪克和艾希尔也会针线活。他们也帮起忙来,按照瑾润的要求缝上几块,最后再由瑾润拼到一起,塞入饲草,缝完最后的口,一个还算圆整的皮球便做好了。
大伙拿着皮球连同小厮们都去馆前院踢了几脚,又因夜风渐大,再加上有些困乏,就都回屋了,约定养足精力明日再玩。
次日习武,瑾润便带着皮球去了楼顶。只见他头、肩、膝、足频频击球抛掷空中又轻易接住,球随身起,身随球舞,击球百余回而球不落地,煞是英姿勃勃,气宇轩昂。达哈尔等武士们看着不禁拍手喝彩。
露莎娜看着惊奇,便道:「你也会杂耍?给我玩玩。」
「什么杂耍,这叫蹴鞠。我们昨晚做的。」达哈尔给露莎娜、阿勒特解释道,「两队对阵,攻守踢球,深含习武与用兵之道。」
露莎娜跃跃欲试,便去与瑾润抢球。待瑾润将球踢与空中,她便一跃飞起,双手抢过球来。瑾润急道:「不可用手。蹴鞠当以除手外各部位击球。」
露莎娜朝他做鬼脸,自顾自地踢起来。瑾润见她足背颠球十余下,赞道:「真机灵。学起来挺快的。」
阿勒特也拍手喝彩,道:「有趣。平日光练搏击对阵也是单调。今日我们就以这蹴鞠来操练。」她说着也去和露莎娜抢球。露莎娜不让,二人差点撞倒晾衣杆,幸亏艾希尔和瓦迪克眼疾手快去扶了一把,才避免砸到下面一位在中庭歇脚的大汉。
达哈尔道:「这里场地小,白日街上也多有行人。不如去城郊吧。」
阿勒特道:「城郊金草滩多是湿泥地。夯实的草地现在也都是营帐、市集。」
瑾润想起那日培诃说的武馆,还有他们住的客栈有大院。他便提议去那看看场地。正好达哈尔也知道那家武馆:「我上次参加英雄会便是住武馆附近的客栈。只是没钱去习练。西市集那,走过去一炷香都不用。」阿勒特便同意下午去那看看,顺便也可以叫上格桑他们。
中午饭后,他们又在中庭休息一阵。露莎娜看着皮球,嫌瑾润他们缝合得不好,用线太细,有几根都断了,便和阿依木找商队里面的皮具匠买了卷粗线,拆开原来的线又重新缝合一遍。露莎娜缝好后,还得意说道:「我重新缝合一遍,此物便听命于我了。」
瑾润看着她缝得的确比自己缝得好,也是夸耀她,然后又拿着球,立于指尖,转着球说道:「你只是缝合,怎么就听命于你。你叫一声,它答应吗?」
露莎娜只是笑着,伸出右手摆了摆,那球竟真的飞入她手掌。她双手抱着球说道:「物体诞生之时,既是其灵形成之时,也是无名之时。我一面缝合,一面赋予其本名。它的本名都是我赋予的,我自然也能控制它啦。」
瑾润听着不服气,便道:「你耍赖。待会不能让你上场。」
阿勒特和达哈尔也点头赞同瑾润。阿依木咯咯笑不停。露莎娜方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得意,却也没辙,辩解道:「这秘术也是我的本事,怎么就不行?」阿勒特笑道:「当然行。但咱俩要一队。」
瑾润不乐意,嘀咕着:「明明是我先缝的。」
达哈尔拍着瑾润肩,笑道:「我们和格桑他们踢时,再让露莎娜上场。他们不知道她会秘术。」
瑾润扑哧一笑,道:「这是个主意。」露莎娜斜眼瞪着瑾润和达哈尔。阿勒特笑道:「好了,瞧你们一个个跟小孩子似的。咱们收拾下,洗把脸,叫上大伙,准备出门吧。」她说完就拉着阿依木、露莎娜收拾针线回房梳洗去了。
片刻后众人在前院集合。他们这次还叫上穆尔提和伊尔丹。这两位驯马师多数时间是在驯马,很少参与习武,这会听说要踢球也是高兴,遛完马后便急忙跟来。
路上人来人往,他们又遇一莎车商队穿过,十来辆骡车拦道,耽搁了一会才到城西市集,又挤过叫卖的小贩到拐角左拐走过两条街,方才见到那座武馆。
这武馆乃是一栋两层平顶楼舍,其围墙上还雕有搏击、踢腿、出拳等武术动作的人物浮雕。武馆对面便见一两层红瓦斜顶楼舍,即是格桑、培诃他们住的客栈。
瑾润、达哈尔和努尔姆进客栈找格桑他们。阿勒特和其余等人去了武馆。
瑾润他们进客栈院门,见有两颗桑树,还有两位小厮在扫地。努尔姆去向小厮们说明来意。两位小厮让他们在院内稍等,其中一位小厮进了楼去找人。瑾润在院内转悠,听见后院传来打斗喊叫声,便对达哈尔说自己去后院看看。
后院内确是有两人赤着上身在格斗,还围坐着一圈呐喊助威的。这些人多是大鼻怒目,或披发或剪发,发色有黄有黑,也有光头蓄须者,但胡须连同头发均无修饰,脸上身上又多有泥垢,有些还绘纹身。他不禁想起达哈尔曾提及,英雄会上有些断发文身的西土佣兵,凶暴好斗,但只知蛮力,打不过几局,输了后还常惹事,要出动大批官兵看着直至他们自讨没趣离开。再看这伙人,格斗的抱团在地扭扯不已,围观的也都龇牙咧嘴、狂呼大叫,好似要冲上去踢他们几脚,着实粗鄙蛮横,犷戾无礼。
而靠墙的地方,还有十个木人桩、两个挂着的沙袋。其面前多有绑着手带练习搏击的赤膊精壮男子在击打这些器械。这些人多是短须断发,亦是西土人,看起来却干净许多。其中一位穿红绸圆领半臂、击打沙袋的棕发无须壮汉旁,还立着位穿白麻圆领长袍的少年,端着水盆汗巾伺候着。
瑾润瞧了会也不见格桑他们,便回前院,却见马魏和杜欢在和达哈尔说话。原来格桑和云丹、隆多去西郊骑马了,估计日落才会回来。于是瑾润他们拜别马魏二人,去了武馆。
他们在武馆前院的凉亭那找到愁眉苦脸的阿勒特等人,得知后院武场被一伙中原武士团包至日落。
瑾润好奇是哪来的中原武士团,便去后院看看。这后院武场也确实宽阔,正中沙泥地可容百人操练,三侧沿墙搭有三阶大看台,尽头两侧墙角还各有长亭两座,不过此时偌大的武场中只有七名黑衣人在那练剑。
那七人每人隔有三丈远,围成一圈,剑指圈心,时而移步,时而腾空,时而一并飞刺,时而穿梭劈扫,来去如影,剑光如梭,动如行云,立如山岳,气啸似虎,剑鸣似龙。这剑阵正是无衣会最强的攻敌之阵七星天罗阵,与御敌之阵北斗地网阵并为无衣会上乘阵法,如遇强敌才会使用。而这七星天罗阵更是少用。因为如用则必要有杀敌致死的决心,否则剑气不够狠辣,易被对手反制。
但见这七人逐渐缩小包围圈,最后一中年男子腾空跃起,又翻身朝下,与其余六人一并猛刺圈心的假象敌。一阵气卷风旋后,七人结束阵法,立于场地中央。
见那中年男子对其余六人点评完,瑾润便缓步上前,拜道:「穆师叔。」
穆师叔见到瑾润惊喜道:「珺儿,真巧。也是来武馆练武?」
瑾润笑道:「我与朋友想来武馆借场地蹴鞠。不料说是被中原武士团包了。我正想瞧瞧是哪个武士团,没想到竟是咱自己家的。」众位师兄弟们听得哈哈大笑。
穆师叔道:「我们在这武馆看那些练武的技法一般,觉得这英雄会没必要太上心。就包了后院武场,练习本门武功。正好师徒七人,练练剑阵。」
一旁的陈皓说道:「那些西土武士,打个拳还要手掌绑布带,有些还戴着厚皮套,真是娇气。」
穆师叔也是一笑,又道:「珺儿要是有空,要不也加入我们?」
瑾润正愁怎么回答,忽见阿勒特他们也过来,忙说道:「我朋友来了。我给师叔和众位师兄弟们介绍一下。」他说完便招手阿勒特他们过来。
瑾润便将阿勒特、露莎娜和达哈尔介绍给穆师叔。穆师叔见瑾润的朋友个个英气不凡,也是高兴,夸阿勒特「巾帼英雄」,赞露莎娜「英姿飒爽」,称达哈尔「威猛豪迈」,说得他们三眼笑眉飞。穆师叔又见他们身后跟着七人,其中一位女子还拿着皮球,知晓瑾润当前心思定是在这蹴鞠上,再想自己徒儿们也连续练剑有几天了,今日就让他们放松下,便道:「今日他们练剑也累了。你们既然都是来蹴鞠的,要不和我无衣会的弟子一起比比吧。」
无衣会的弟子们听着不禁欢呼起来。阿勒特也是高兴,招呼六位武士们过来,接过阿依木手中的皮球,和大家商量着怎么分队,怎么做洞室。还是阿依木想出办法,找武馆小厮要了四个木桶,打满水,两边各放两桶作球门,踢入球门为胜。无衣会弟子都是黑衣,阿勒特他们穿藏青武服,也正好分黑蓝两队,每队六人。穆师叔则把弟子们的剑都收起来,拿到长亭那歇息去了。
首场,阿勒特、瑾润、露莎娜、达哈尔、努尔姆、穆尔提上。艾希尔发球,瑾润和陈皓争球。只见二人腾飞,瑾润一脚倒钩,传球给露莎娜。露莎娜带球直冲黑队阵地,突遭黑队一人铲球,球传入黑队脚下。黑队反攻,达哈尔直接飞扑撞击,撞倒对方后抢下皮球踢给阿勒特,阿勒特一脚踢给前方的瑾润,瑾润跳起用胸接球,转身带入黑队木桶,躲过两个抢球的,一脚踢向球门,不料横空出来位少年,一头将皮球拦下,踢给队友。只听陈皓对他喊道:「好样的,道济!」这少年叫檀稷,字道济,亦是瑶光宗武艺精湛的弟子。
此后对决,瑾润让露莎娜守门,瑾润和达哈尔打头阵,其余人防御对方突破。球传至黑队,陈皓带球突破努尔姆和穆尔提的拦截,准备攻向桶门时,阿勒特一脚绊倒他,截下球传给达哈尔,达哈尔又晃过一黑队,踢给瑾润,瑾润临空一脚踢向球门上空,檀稷没守住,蓝队获胜。
他们接着又比了两局,达哈尔进了一球,黑队那边一位叫段威的方脸小伙进了一球。再比着,又决定各自换下队友。黑队一员宇文兆言内急,瑾润就从他那接过黑幅巾,套在自己青头巾上,加入黑队。蓝队这边,瓦迪克上场,扎克尔换下穆尔提,伊尔丹换下阿勒特。这一回,露莎娜一脚弧线球,躲过黑队守门檀稷的防守,攻入球门。瑾润怀疑她使用秘术,怒气冲冲地瞪着他。露莎娜朝他得意地耸耸肩,便下场换上艾希尔。
她和阿勒特、阿依木坐在看台上聊了会天,又觉太晒了,三人便去长亭那歇息。长亭里,穆师叔正和一位穿着华丽的大胡子闲聊,见他们来了便说道:「这位是大商人康尚尔。今日武场便是他出资包下的。」
阿勒特他们抱拳谢过康尚尔。康尚尔和颜悦色地说道:「诸位都是豪杰,踢球也精彩。康某好生倾佩。」一番客套后,他们三也不想打扰二人,便在稍远的地方坐下。
武场上,黑队攻势迅猛,瑾润和陈皓各进一球。下一回合,檀稷打头阵,为黑队再进一球。穆师叔拍手叫好,康尚尔也赞檀稷年少有为。
露莎娜看着瑾润特地朝自己做了个耀武扬威的手势,心里又想戳戳他的威风,便到武场边,为蓝队呐喊。阿勒特和阿依木看着她争强好胜的样子也是忍俊不禁。
武场上,瑾润带球晃过蓝队三人,欲传给黑队个高身壮的杨励,不料球踢飞了,被达哈尔截去。陈皓和檀稷一起去抢,又有段威拦截,球终于踢到黑队小个子高横脚下。他传给瑾润,瑾润一脚射门。那球竟然飞偏了。看着瑾润呆在那的样子,露莎娜拍手欢笑。
「天神在上空也必是这番操控世人。」露莎娜身后突然传来一句低沉的波斯语。她回头望去,见是康尚尔。
康尚尔笑着说道:「你看这皮球,被人踢来踢去,毫无还击之力,你说它甘心吗?」
露莎娜不知他是否发现自己使坏,也不去回答,便问道:「你也是波斯人?」
「我是撒马尔罕人,四处奔波经商,总得学会点什么。不过也没读过贤哲的书,有时难免想多了,会问些奇怪的问题。」康尚尔见露莎娜一脸疑惑,继续道,「我看他们踢球,想着球被踢来踢去,球是否知道它是在被人玩弄?再想想人世间的沧桑岁月,历经的磨难与伤痛,人又是否在被天神玩弄?你看呀,我有时就会产生这些多愁善感的想法。」
露莎娜作为一名摩尼教法堂主,常会为遭遇不幸的人开导安慰。对于人们常发出的自己已虔诚侍神为何还没回报、好人为何没好报、坏人为何得势的疑问,摩尼教已有自己的解答。她虽不深究教义理论,但按照摩尼经文的解释,往往能获得求问者的满意,有时还能说服对方改信摩尼教。
按照摩尼教的说法,善恶二宗在天地之始便已存在。善宗带来光明和秩序,恶宗带来黑暗和混乱。那善宗便是由大明尊主宰。为抵御黑暗入侵光明,大明尊创造了一切光明的事物与之斗争,包括生命之母、光明之友等辅弼祂的众多神灵。这些辅神又造出世界和光明分子,作为禁锢黑暗的牢笼。但黑暗不甘失败,他们造出人的肉身来囚禁光明分子。因而人的肉身向恶,但人的灵魂却是属于光明。人若迎合其本心,遵从光明的善行,便能摆脱恶的肉身,释放光明分子。越来越多的人从善,更多的光明分子便会被释放,最终也能彻底禁锢黑暗。
所以在摩尼教教义中,即使是大明尊也并非全知全能之神。神有神的斗争,人有人的战斗。光明之神需要人的帮助,才能打败黑暗,就像她帮助觉者一样。而一两个人的从善也无法阻止黑暗的侵蚀,需要人类整体的善行。个人的不幸遭遇也只是光明势力暂时的挫折,并不能为此就放弃善行,反而要更具斗志,唤醒更多的人从善。
当然顾及对方信仰,她也不会照搬摩尼教义,而是依照师父的教导编撰了数套话术层层引导,循循善诱。于是她对康尚尔说道:「人有灵魂,球没有。人若被恶灵玩弄,人可以反抗。恶灵胜得了一次,但只要人不放弃信念,终会换来最终的胜利。你若有伤心事,也不要太过伤感。」
「你一定是位心地善良又虔诚的人。」康尚尔亲睦地说道,「我曾经一无所有,如今家财万贯,对天神已无怨言。只是时常感慨罢了。」
「你也一定是善良的,才会有天神的祝福。」露莎娜回敬道。
康尚尔嘴角浅笑,说道:「是祝福还是玩弄,我也说不准。就像你的马有你的照顾,食住无忧,可还是要戴上辔头披上鞍座,供你使唤。马在人的面前无助,人在神的面前也是如此。我可不敢反抗神灵,也不奢求祝福,只愿像匹听话的马,供神驱使。」
露莎娜捉摸不透他话中的意味,便问道:「你信奉哪位神灵?」
康尚尔靠近她,低语道:「我们祀奉同一位神灵。无论祂叫什么名字。」
露莎娜疑虑,正欲追问下去,康尚尔却说道:「恐怕我也该离开了。我晚上还有门生意要谈。天神会安排我们再次相见。」他朝她点头微笑后离去。
露莎娜望着他的背影,思虑他是否就是觉者提到的那位让她务必信任的人,或者他仅仅只是其他光明神灵的使者,又或许是她多虑了,他真的只是位虔诚的普通信徒,又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多愁善感罢了。
武场上,瑾润又进一球,朝露莎娜挥手示威。露莎娜却用微笑和拇指来回复。她觉得还是不要背地里操控皮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