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举目四顾,朦胧如梦。

浓厚昏沉的灰雾笼罩着颓败的云行路,路旁枯树点缀着大片残垣断壁,大楼墙身上镶嵌的破窗仿佛一双双无瞳的眼,如眼睑开合的破窗架随风摇摆,不时叽唧哑呀的尖叫着,附于窗架的碎玻璃偶尔会在摇摆中松脱,折射着微光如泪般掉落,坠地后发出清冷的脆响。

窗架后看不透的黑暗隐于灰雾之后,让潜藏在内的恐惧覆上了一层疑惑的迷蒙。

卡洛斯·D·欧德凡修克刚入行云街,雾气即刻模糊了他的双眼,远方不时传来嘶哑鸦鸣,浓郁粘稠的死寂吞噬了他。

原本蛰伏在雾中的大团漆黑自察觉有活物进入街道后马上变得燥动不安,它们讪叫着盘旋而下,或飞降窗台,或停驻在枯树上。

它们等待尸体。

“啪嗒!”

卡洛斯无意中踩断一根枯枝,打破宁静的脆响使他感觉阵阵晕眩。

不穿防护服闯入「灰幕」,无异于裸体遨游南极。

卡洛斯狠狠甩了一下头,提升体内血素以抵御灰雾的侵蚀。

无声绕过街道转角,一栋尖顶被削掉的旧天主教堂引起了卡洛斯的注意,教堂外院白墙上吸附着大片蠕动的白茧,茧心隐隐透闪着暗红色光泽。

白茧间由无数如血管般的组织相互纠缠连接,如腐肉的茧体偶尔会裂开一道缝隙淌出无比腥臭的黄褐色脓液。从茧体延伸而出如肠道般的组织末端正源源不断喷吐着灰雾。

“呕……。”

自我娱乐式的“呕吐揶揄”后,卡洛斯纵身跃起,手撑壁顶轻松翻越教堂高墙。

轻盈落在内院枯草地上的一瞬,卡洛斯速察教堂建筑后顺势翻滚,躲到了一座破木屋的阴影里。

隐蔽完成,卡洛斯抬手激活耳中微型通讯装置:“指挥部,目标位置已发现,开始侦查。”

随着右眼瞳孔逐渐缩小,放大数倍的教堂侧门映入卡洛斯眼眸:一只蟑螂爬进侧门破开的缝隙,紧接着飞到了一条正正微微颤动的苍白腐烂手臂之上。

“呕……。”

从腰间拔出两把心爱的“柯尔特-和平缔造者”转轮手枪,“呕吐”的卡洛斯随即化作一抹暗红掠过枯草地,猛撞上教堂的侧门。

清脆的木质断裂声伴随着暗红的魅影迅速没入教堂,瞬间便打破了灰蒙黑暗内的沉寂。

随着枪火的轰鸣奏起,明灭斑斓的星火开始点缀起黑暗中明灭的轮廓。

俊美的身影以独特的节奏舞动着。

时而俯身伏疾;时而纵身旋跃。

时而飞檐走壁;时而泻地滑行。

每一次明灭的火光必定伴随着骨肉炸裂的闷响,凌冽的火舌不时映照出那通体没有毛发、躯干光滑如同无皮松树的惨白人形。

它们或浆脑涂地,身首分离;或断肢折腿,洞穿肺腑;从伤口飞溅而出的白色体液在接触空气后马上挥发成灰蒙的雾气。

越来越多的雾尸倒下,教堂内的灰雾也越来越浓。

门内的喧嚣只维持了短短数十秒就曳然而止,随着一节残肢飞出门外,一只轻度腐烂的手紧跟着自寂静与黑暗中爬出的蟑螂从大门内伸出,攀上了破烂的门框。

卡洛斯艰难的从教堂内爬了出来。

经高浓度灰雾洗礼,卡洛斯浑身衣服被腐蚀殆尽,裸露在外的皮肉也溃烂发紫。

如濒死匍匐的野兽,卡洛斯蹒跚匍匐出大门后翻坐在教堂的断墙之下,血肉模糊的手颤抖着从腰间摸出「针管」。

锋利的獠牙划过,涓涓鲜血淌入干涸之口。

随着触电般的痉挛发生,卡洛斯糜烂的皮肉随即蒙上一层淡淡血光,在轻微蠕动后又重新变得光滑细腻,紫黑的唇也逐渐恢复红润。

红光渐渐褪却,卡洛斯身上已然找不到一丝伤口。

“指挥部,贝加尔城疑难杂症已处理完毕,坐标335.447,请派特勤小组来扫垃圾。”

“……另外,请通知还在到处“闲逛”的其余人员,愿赌服输,让他们把钱都给我付……。”

“付你MA!”

微型通讯器突发的怒吼使卡洛斯吓得猛仰头,脑袋咣地撞破了身后的断墙。

顾不上脑后传来的阵阵剧痛,卡洛斯迅速把微型通讯器从耳中摘下,调成了扩音模式。

“任务下达时我已经着重!严厉!反复强调绝对不允许单独行动!你是不是觉得Z小队离了你就无法继续存在?”

“请容我三思……。”

略微停顿数秒,卡洛斯抚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后脑对微型通讯器理直气壮的“开喷”:“我觉得没了我你们真的可以立即解散,然后去加入粮食保障部队。”

“你!!!!”

不等通讯器把话播完卡洛斯便按直接下了关闭键,站起身翻了个白眼:“所以我讨厌和女人工作,啰哩吧嗦没完没了……。”

经过小木屋时,卡洛斯顺手扯下勾在窗上的破布帘披上,看着窗台碎玻璃里那「脏乱银色长发与灰褐色破布长袍」的帅气乞丐造型,卡洛斯自嘲的演了一个巫师施法动作后便开始原路返回。

途经院墙大门,他哼着小曲把地上一节白尸残肢踢飞,残肢划出一道还算优美的弧线越过枯草地,穿透教堂大门迷蒙的黑暗重归于寂静。

暴风般的鸦群早已争先恐后往教堂方向扑去,回头看着挤压在教堂上空的另一种黑暗,卡洛斯无奈摇头:“这年头,当鸟都比当人强……。”

“呕……。”

梵蒂冈后勤保障基地作战指挥室内,原本紧张但有条不紊的氛围瞬间被打破。

安娜·卡列尼娜眯着湛蓝深邃的眼睛以雷霆万钧之势把耳机重重摔到地上,因彻夜工作而显得有些凌乱的及腰金发被狠狠甩起。

“卡洛斯,我......!”

“你什么?!”

在其余后勤人员惊惧的目光下,斯嘉丽·加烈特饶有兴致的打趣道。

“我......!”

问候语就在嘴边,安娜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斯嘉丽推动带轮工作椅,唰的滑到了安娜的身旁:“你!什么!?”

“我!我……!”

内心躁郁无处安放的安娜,咆哮着就突然双手掩面,轻声抽泣起来。

伴随着细泣声,一副画面从斯嘉丽思绪中闪过:

安娜跌坐在行云路一段铁围栏前崩溃痛苦,围栏尖端上插着前Z小队三人的残首。

斯嘉丽温柔的把安娜揽入怀中,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后背。

作战指挥室内其他人都识趣的相继离开,只剩安娜和斯嘉丽两人。

安娜贪婪的索取着这熟悉又遥远的,儿时被母亲拥在怀中的温暖。

细碎凌乱的思绪在脑海中恣意游荡,安娜的灵魂仿佛回到了童年。

“妈妈......。”

“咦?”

斯嘉丽疑惑的盯着怀中流泪的安娜:“妈?”

随意的疑问轻松把梦呓揉碎,安娜红着脸條地从斯嘉丽怀中挣脱“妈!……没!没妈!”

斯嘉丽打趣的以眼神紧逼安娜,俏皮绿瞳盛满狡黠:“好吧,要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嘚赶紧去一趟爱恩·范海辛博士的研究所了,女儿。”

“哦……。”安娜随口应答。

“乖女儿!哈哈!”

斯嘉丽大笑着站起往正门移动,开门、闪身、关门,动作行云流水,不等安娜反应便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安娜呆呆的看着紧闭的门,总感觉哪里不对?

“嗯?哈!?我才是你……!我全家都是你……你……!!!”

作战指挥室内突然爆出一阵并不完整的怒吼,成功把刚好从门外经过的新文员吓懵,手捧的文件哗啦洒了一地。

每一次斯嘉丽下套,自己总会毫无察觉的往里跳,安娜摇头长叹一口气。

是自己对斯嘉丽毫无防备吗?

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已经死去的父母,就只有斯嘉丽会对连走路都不会的自己如此不离不弃吗?

安娜低头看着斜靠在轮椅上的双腿,甜甜的笑了。

枯树上的鸦群早已不见踪影,卡洛斯咿咿呀呀低吟着小调绕过一堆堆不知道什么生物的尸骸,偶尔踢飞从尸堆中窜出的异化鼠,径直往边境大道而去。

行至云行路与边境大道交汇处,恰逢圣城方向迎面驶来三辆车侧印有“LSC”的装甲车。

当首车与卡洛斯交汇时,副驾驶座上穿着防护服的家伙向他敬了一个军礼。

“「剑鬼」?”卡洛斯停下脚步目送装甲车渐行渐远,远方的教堂后适时亮起犹如旭日般的光芒。

默默注视了一阵,卡洛斯转身踏上了边境大道。

圣城内唯一迎接执行秘密任务后凯旋而归的英雄的,就只有被钉在梵蒂冈大教堂顶端巨大十字架上的耶稣受难像。

耶稣受难像自耸立第一天起便沉默的注视着世人,但其下辉煌的梵蒂冈大教堂却从不安宁。

即使世界再颓败,此地看上去还是如此的奢华。

即使世界再黑暗,此地看上去还是如此的辉煌。

白玉铺设的地面,半径三米的圆形古木会议桌;

十六扇高八米、宽四米,镀金框架上雕琢着天使浮雕的落地彩绘琉璃大窗;

长十二米金边大红色丝绒卷帘从穹顶如流火直泻而下;

内室随处可见的各种彩绘立雕统统都只有一个主题--《圣经》,所有这一切无不昭示着此地的非同一般。

如此庄严神圣的教堂议事厅内,围坐在古木桌上的十六人正享用着佳肴:一整只金黄炸鸡、蜜汁烤羊腿、鲜嫩小牛肉,还有大盘新鲜蔬果。

在当下食不果腹的年代,议桌上每个人都享用着足够普通民众一人一星期分量的食物。

议桌首席一头白色及肩卷发、窄小杏眼、核桃大小的鼻子印在稀疏分布雀斑的圆脸上,臃肿的身材被华丽衣裳包裹着,所有的不和谐要素共同构成了梵蒂冈教皇——罗马尼亚·耶路撒冷——端坐在镶满各种宝石的玉座之上,摆放在面前的食物是其他人的两倍。

罗马尼亚此时正放肆的撕咬着一根烤羊腿,全然不顾自己教皇的身份,啃完羊肉,他把腿骨随意丢在昂贵的古木桌中央,拿起高脚杯一口气灌下整杯红酒。

酒尽,罗马尼亚把玩着手上雕有精致浮雕图案的银制高脚杯,眼神瞟向对桌拥有刀削般脸庞的男人。

“爱德华卿,食物不合胃口?”

正狼吞虎咽的众人闻言都不约而同看向爱德华·卡西帝欧。

军部总司令爱德华浑浊的墨绿色瞳孔紧盯着身前的便携电脑,严肃回应:“教皇大人,贝加尔城的异常已处理完毕,我必须立即查看报告。”

罗马尼亚直了直身子,把手上的酒杯轻放于桌上:“听闻贝加尔城的异常是由你的部队负责处理,这一次派出的执行者小队是哪一支?”

“Z小队。”

“哦,「独行之狼」吗……。”罗马尼亚举手示意一旁的仆人倒酒。

待酒添满,罗马尼亚轻晃了晃杯中酒,盯着盏内柔和红色液体的眼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诈:“独行之狼的能力无可挑剔,但如此纵容手下违抗命令真的好吗?爱德华卿?”

爱德华把便携式电脑机盖合上,抬头直视罗马尼亚:“这是我的秘密指令。”

“哦?这样啊……。”罗马尼亚举杯,将新置的酒一饮而尽。

咕噜咕噜咕噜……。

爱德华皱了皱眉,已不想在此多呆一秒。

“军中事务繁忙,请允许我先行退席。”爱德华缓缓站起。

“哎呀,美食还一口没动呢,如此浪费可不行啊!”罗马尼亚神情夸张的舞动着手中的空杯:“爱德华卿,吃饱了才能更好的处理军务!”

爱德华看着使他极度厌恶的男人,努力压制快要从体内喷涌而出的怒火:“请允许我把佳肴带回军中享用。”

罗马尼亚挪动肥胖的身躯靠向椅背,似笑非笑的看着爱德华:“爱德华卿,你的随从呢?”

“我自己就行。”

爱德华开始把食物都装进早已备好的军用食物箱内,动作干练利索,仿佛这一套动作已经重复了无数次。

待一切收拾完毕,他向教皇的方向行了一个军礼,转身走出议会厅大门。

待步出梵蒂冈大教堂,爱德华重重挥出一拳打在厚实的教堂大门上,他紧闭着眼,因暴怒而颤抖的双唇扭曲着。

清脆又低沉的磨牙声后,一丝血红顺着嘴角缓缓而下。

良久,爱德华长叹着收拳走向早已停靠在大门前的军车,临上车的一刹,爱德华回头望向远方灯火暗淡的街道,那是与辉煌的梵蒂冈大教堂相逆的、连路灯都没有的贫民窖。

“为何你的代理人如此腐朽……。”

低头看了一眼手上打包好的食物,爱德华钻进了军车后排。

“去贫民窖孤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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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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