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日出东方,心向北郎。天下女子,莫不仰望。”这句诗流行的时候安近月只有十三岁。大梁国的未婚女子都以受北海王青睐为终极理想。

那个时候北海王班师回朝的队伍绕大梁国都上吉城庆贺的消息传遍闺门,多少名门闺秀都想尽办法跑出香闺,去见一见传闻中盖世的英雄——北海王,袁向北。

安近月机缘巧合地在拥挤的人群中瞥到一眼,于是深刻地明白了什么叫“春风得意”“意气风发”。有一些人就是能够活的像个太阳,袁向北似乎就是这样的人。

他一个人骑在马上,走在长长的队伍前面,着金色的铠甲,眉眼是看不清的,看的清的就是马上笔直的身姿和单手执缰绳的气定从容。安近月觉得那沉沉的金色刺了她的心,于是心生了怨念,凭什么自己要沉郁地活在阴影里,地沟里,地狱里,凭什么自己不能为自己开出一片天呢?

这一年的年底,安近月抓住了机会。太子殁了,举国哀痛。虽为天水城主之女,且是庶出,但安近月的终身陪守陵寝的誓言还是打动了皇上。

她终于脱离了备受欺凌的安府,去做了那活死人墓的陪葬品。于别人来说是活死人墓,于安近月来说是天堂静园。

可惜静园的日子只过了两年。十五岁那一年的冬天,她和同为圣女的姑娘们为先太子冥诞歌舞一夜,皇上参加了那盛大而不失肃穆的冥诞典礼,见识了安近月出神入化的琴技,隔日就着人盖了明月楼。

朝臣慢慢兴起非议,议论太和陵圣女兴奢靡之风,借纪念先太子为名行勾引圣上之事,坏大梁风纪;另诟病安近月终身守陵的行为有悖天地人伦,实在是破坏造化规律的大不敬行为。

两项罪责送下来,太和陵寝的圣女们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太后考虑再三,降下懿旨,准许圣女有期限制,两年轮换,满十五岁的第一批圣女们要在太子祭日之后各自出宫,另行婚配。

安近月已满十六岁了,早过了准婚的年龄,自然面临着婚嫁的问题。如今毁了脸,入不得后宫,侍奉不了皇上,放眼望去,贵族公子,达官贵人,哪一个愿意娶这样一个与当今皇上有过传闻,面目毁坏,背景全无的女子?安近月对自己的未来其实忧虑的很。

何以解忧,唯有素琴。安近月架好琴,慢奏一曲《碣石调》。

一遍又一遍,直至夜深。

明月楼荷花池后有一片小桃林,内有一小小书斋,袁向北与大梁皇帝相对而坐。袁熙侧耳倾听对面明月楼的琴声,眉头轻锁,似有愁意。袁向北恭谨地轻呷一口茶,笑着说:“这么晚了,皇兄不睡,原来是有香茶为伴。”语调却是轻松。

“向北,这琴声你觉得如何?”

“皇兄喜欢的当然是好的。”他无可无不可地回答。

“明月楼是我设计的,高过楼船,且没有明梯,暗梯是可以收放的,为的是清雅高耸,也为了安全。”袁熙侧目,看着气势蓬勃的袁向北,不知想些什么。

“皇兄妙思绝冠天下。”袁向北爽朗一笑,露出一嘴整齐的牙齿。

“近月不喜有人在身边。除非她按下机关,放下暗梯,寻常人上不去那楼。”

“我听顺公公说这个圣女面目已毁,且今年就要出宫的?皇兄既费心盖了这明月楼,想必她要长居于此了?”袁向北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点调侃意味。

“恰好相反,恐怕明月楼真的就要成了名副其实的明月楼了。”

听了这话,袁向北不由敛了玩笑神色,微微一笑,说:“皇兄喜欢,祖训也可放宽几分,容貌被毁也不甚要紧。”

“她哪里是要毁容貌,她是想要丧命的。”

袁向北握茶杯的手一顿,抬眼看一眼皇上,“她竟如此大胆放肆?”

“哼,不止于此。今天太医检查,说她脸上的伤恐怕也难以痊愈。你知道吗,我们这位安圣女曾经用祖上的秘方治好了太后身上的十年旧疤,但脸上的擦伤却怎么都好不了!”袁熙眉头微皱,脸色不悦。

“皇兄可要向北查一查此女的身世背景?”

“天水城主的庶出女儿,身家清白,不用查了。”

袁向北这一刻方侧耳倾听那琴声,端的是珠玉琳琅,幽兰芳草,一派世外清雅,却不似权谋人所能操持。心下纳罕,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问道:

“一介弱女,要入宫守陵,有机会入后宫却拼死不从,她目的何在?”

“恐怕就真是为了守陵。她在太后面前多次表明心意,只想终身侍奉陵寝。”

“不合常情皆为妖,皇兄或该及早抽身。”袁向北沉声说。

“她是不想入宫,不过比旁人更大胆罢了。向北,安圣女医术甚好,我想——”皇帝凝思良久,并不继续。

“皇兄贵为天子,向北心无二志。这天下都是皇兄的,一个圣女罢了,皇兄若真喜欢,为明月楼再添一座眀梯就是了。”袁向北定定地注视着袁熙,那神情一派洒脱笃定。

“你不明白,像她这样的人,强迫绝无半分乐趣。也或许她心有所属,也未可知。”袁熙反而舒展了眉头。

“无论如何,向北都为陛下——”

“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袁熙截断了袁向北的话,斩钉截铁的,又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气恼。袁向北觉察了,只做不知,只管执了茶盏喝茶,一面说:

“既如此,那便罢了。皇兄宽厚仁明,凡事都能通透明了,自不必向北费心。”

“你不用为我费心,倒要我为你费心。”

袁向北心下了然,忍不住勾唇一笑:“皇兄答应向北,婚姻一事全由向北自己做主。”

“嗯!不过初雪怡另当别论。”

“皇兄连宋昌明宋湛父子也未降死罪,雪怡只是宋家养女。”

“名为养女实为宋湛侍妾,你怎能娶一个这样身份的人?”

“并没有行过礼!”

“向北你是聪明人,怎么也犯起糊涂来?”袁熙不满地瞪视袁向北一眼。

“向北自是远不如皇兄聪明的,我只求皇兄在太后面前不要阻拦于我。”

“这件事太后绝难松口,你又打算怎样求她?”

“我打算用小时候求她允我陪你游雍瓦城的那一套怎么样?”袁向北想起小时候的事,不由地开怀一笑,那牙齿便在那灯光下闪闪发光。

“怎么你每出征一次就增加三分痞气?我看这一次你还是乖乖地给我在上吉城里住满三年吧!”袁熙嘴里虽是训斥,可那眼中也分明露出笑意来。

“这如何使得?我总要为陛下把我大梁的旗帜插到天界海才算是功成身退。”

皇上闭了眼,眉目柔和,嘴上亦带着笑,“请你来是为听琴的,还是听琴吧。”

那夜色中的琴声如今如冰似雪,倒不似先前远涩超脱,反有了另一派从容气度,袁向北便觉得有三分意趣,同一首曲子,怎么有了不一样的意境,这琴艺到的确堪称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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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恋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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