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娘,干嘛将那么好的衣裙给了连素月,她哪里值得!”回了蒹葭院不久,连婉月就憋不住心中话,不满的问了起来。
那衣裙她看中好久了,无奈价格实在太昂贵,不是她的月例能应付的,因此她已经恳求了大夫人好久了。好容易终于买了回来,谁曾想,这衣裙竟不是给她的,却给了连素月那么一个废物,她如何能不懊恼?
只命绿柳将房中一干丫鬟婆子们带了下去,这才懒懒的倚在榻上,不答反问:“有什么不值得的。她是你爹的女儿,自然该打扮打扮。”
“可这样一来,我的生辰宴不就让她出了风头?”
大夫人闻言,唇角微勾,笑得高深:“就是要出了风头才好,否则岂不枉费大伙儿一番心思。”
“娘的意思是……”
笑意加深,凤眼深邃。
“连家的女儿,不能是废物。”话语轻柔,却是饱含寒意。
连婉月点了点头,却是仍有担忧:“娘不怕连素月反抗?”
“连她的亲娘都不理会她的死活,你还怕她翻出什么浪么。”秦氏斜睨女儿一眼,漫不经心道。
这样一个丫头,没有任何靠山,有何可惧?
连婉月了然,柔媚的眼儿漾出笑来,满是得意。
临水阁里,素月将盒子放在桌上打开,看着那精致的衣裙在光线下熠熠闪光,纤指轻轻抚过那绣了金丝的蝴蝶,果不其然闻到一阵淡淡幽香,香远益清,闻之不俗。惜月唇角微勾,心中了然。
一两金子的美人卉,大夫人倒舍得下本钱。这么好的香料,用在自己这小小庶女身上,着实浪费。
素月略一沉吟,柔声轻唤:“飞花。”
一道红影应声而入,不过片刻,这房中已然多了个人。飞花一身红色劲装,眉眼间满是恭敬。
“小姐。”
“如何?”
“绿意要求见小姐一面。”
手指略微一顿,将盒子重新掩了,她回过身,淡淡道:“将这衣裙交给沉碧,换套新的来。”
飞花应了,拿起盒子转身离去。
日光晴好,湖面微波粼粼,正是阳光灿烂的好风景,却无人想到,这样的湖底,竟有个秘处不见天日。
一身绿衣的小丫鬟蜷缩着身子躲在一个角落,静听耳边水滴叮咚作响,眼中早已没了初来之时的无所畏惧,只有满眼惊惶。
忽地,铁门作响,黑暗的室内透进了一缕光。她抬头看去,却见那光芒之处站着两人,一人是日日前来的飞花,另一人却是她当初最是不屑一顾的人。
此时,她站在光线之中,一袭洗的退了色的素淡衣裙,面容沉静,那没了额发覆盖的秀致眉眼温柔至极。然而,经历了这么些时日,她又怎能再小觑她呢?谁能想到,府中最是懦弱无能的九小姐竟是这般的人物?!
绿意挣扎着起身,上前行礼,从未有过的恭敬。
“九小姐。”她恭敬叫道,声音之中却有一丝颤抖,行礼的双手也不若往日平稳镇定。
素月打量了她一眼,摆手免礼。
“绿意,你可想好了?”她道,声音轻柔,视线却片刻不曾离开这绿衣的小丫鬟。
“是。”绿意低垂着头,不敢直视,“绿意愿为小姐驱使。”哪怕是做个棋子,也好过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提心吊胆,不见天日。
素月点了点头,轻轻坐下,接过飞花递过的碧螺春,轻呷一口。
“你若甘心为我办事,我自不会亏待于你。但你须知,既认了主,此后不得再有二心。”话语轻柔,却暗含冷意。
“是。”绿意低着头应道。
素月满意的点头。
“飞花,将她送到揽月楼,让沉玉亲自调教,五日内脱胎换骨。告诉鸣玉和回雪,是时候了。”
飞花应了,抓住绿意的手臂,一个起落,便没了踪影。
素月缓缓起身,走出密室,迎面是早春温暖的阳光,清风吹乱三千如墨青丝,她并不急于整理,只看了看这周遭。前方,桃树初绽新芽。
她唇角微勾,恬然一笑。
“起风了呢。”
一池春水泛起涟漪,再也无法平静。
这一日,素月再未做任何事,静静的待在自己的小院里,足不出户,平静得一如往常。
第二日一早,临水阁外异常的热闹。
素月打开房门时,迎面的,是大夫人慈爱的面容。身后,跟着一群丫鬟,一群人聚集在她的临水阁前。
“素月快来。”
秦氏招了招手,脸上笑容温婉慈爱,观之可亲,便是面对自己这小小庶女也是一派的温和慈祥,谁能不说她这个当家主母贤良淑德?
然而,素月并未忽略她眼底深处的算计。不怪当年的自己被她蒙骗那么久,她的心机深沉又岂是当年的自己看得穿的?若非她的无情,怕是今日,自己也如从前一般敬着她,顺着她。
她还记得那年,秦氏涂满了丹蔻的手指白嫩修长,还记得,她的面容一如平常的慈祥温和,但说出的那话却是字字诛心。
她斜倚贵妃榻并无一丝出身穷乡僻壤的气息,笑得慈爱雍容:“三皇子是皇后嫡子,日后便是我们大楚的储君。母亲虽是送你为妾,可他日三皇子登基为皇,你少不得是金尊玉荣的皇妃,有何不好?素月,母亲也是一片苦心。”
好一个一片苦心!若真是如此之好,为何她从未想过将自己的女儿从去,却要自己做那死鬼?
可她不过是名庶女,便是不愿,又能如何?想尽办法,最终还是被秦氏绑了押入了三皇子府。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让她的身上再无一丝完好。当她遍体鳞伤,浑身浴血的逃离三皇子府后,却是求救无门,险些命丧道旁。若非得人相助,现在的连素月也不过是一抔黄土。
但她却错算了秦氏的狠心!她没能料到自己的逃脱竟让秦氏换了那不过九岁的妹妹心月顶替!当她终于清醒过来,却是再难挽回。小小的心月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血肉模糊。待自己如亲女的箫姨娘受不了女儿的惨死之状,竟牵动了胎气,小产血崩,一尸两命!那是整个相府自己唯二的亲人啊,竟这样双双入了黄泉,这让素月如何能不恨?
此时见到秦氏那如出一辙的笑容,往事历历在目。可她毕竟不是当年的她,秦氏的债,她自然会讨回来,但决计不是现在。
素月微微低头,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面容平静,上前行礼。
“母亲。”她行止端庄,恭敬如常,将她引入屋内唯一的一张红木椅前,用手绢细细的抹了抹,又小心的搀扶着秦氏坐下。
“母亲请坐。”
秦氏瞧了瞧这歪歪扭扭,破烂得好似立马就会裂开的椅子,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准瞬即逝,拉过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笑道:“素月就是懂事,不怪母亲心疼你。你瞧,这些丫头都是些机灵懂事的。如今你也十五了,身边没人伺候总是不成样子。你且挑挑。若你有旁的人选,也尽告诉我,左不过一件小事罢了。”说吧,轻轻扬手,示意那些丫鬟婆子们上前一步。众丫鬟婆子领命,上前一步跪下,口称九小姐安。
素月点头,微微上前一步,细细端详着,似是认真挑选,半晌才退回秦氏的身边,小声嗫嚅道:“母亲,前头两个丫鬟什么名儿?”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秦氏看见一白一黄两道身影。着黄衣的丫鬟面容沉静,眼神柔和,着白衣的丫鬟虽不言语,却是难掩沉稳。那正是她特意安插在这群人当中的两名心腹,不禁也暗暗惊叹连惜月的眼力倒是不错的,挑的两个都是最最出类拔萃的,当下道:“回雪,鸣玉,你们上前。”
两名丫鬟领命,起身上前,眼不斜视,低眉垂首:“九小姐。”
“母亲,就她们吧,合眼缘。”素月回身,向秦氏福了福神,恭敬到。
秦氏面上一派慈和温笑:“甚好,瞧来便是利落人,素月倒是眼光极好。”不枉她一番细心调教。
“你们往后便是九小姐的人了,事事留心,不得大意。”秦氏手中帕子转了转,笑道。
“是。”两名丫鬟躬身领命,低眉垂首,极是温顺。
秦氏满意了,抿了一口茶,见天色已晚,叮嘱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