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鹄燕雀
第二章
“叮铃铃……”
踩着上课铃的末尾,时祺准时出现在九年级二班教室的门口,教室内众学生已是坐待齐整,语文老师宋之文刚翻开课本正欲开讲,眼神余光扫到了突兀站在门口的时祺。
宋之文心中略感不快,但还是挥了挥手示意时祺入座。
时祺穿过一众学生,无视了那几道来自同学的嘲弄的目光,径直走向最后一排的座位,安然坐下,翻开课本,右手拄头,望向窗外,开始发呆,整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宋之文心中不快更甚,任教之初他对时祺是没有恶感的,作为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的宋之文在了解到时祺的家庭背景后,得知时祺父母早逝,更是心生怜悯,平日多有照拂,虽然时祺总是婉拒了宋之文的好意。
但宋子文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更看重时祺,觉得他是个自尊自强的孩子,课下也常约时祺谈心,说的最多的一句便是:
“时祺,男儿当自强,我也常听到那些关于你的流言蜚语,不用在意!走自己的路,随别人怎么说去,不为外撼,不以物移,而后可任天下事!”
宋之文本以为时祺会发奋图强,力争上游,但是却出乎他的意料,无论他怎么劝诫,时祺都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成绩在班级中游徘徊,不上不下,日常除了总是踩点上课,课堂发呆之外也不无大的过错。
宋之文多次劝勉无果后也就放弃了,任由时祺得过且过,尽管他心中对于时祺这种放任自流的态度是有些鄙夷的。
“咳咳…”
宋之文清了清嗓子,压下心中火气,朗声道:
“同学们,翻开课文,今天我们学习《陈涉世家》这篇古文,大家跟我朗读一遍这篇课文。”
“陈胜者,阳城人也,字涉……”
随着宋之文带头领读,学生们跟读的声音随之响起,宋之文在教室中缓缓踱步,凝神听着学生朗读的声音,整齐且洪亮。
宋之文满意的点着头,在踱步至后排时,无意间瞥到了时祺又在望着窗外发呆,心火又起,但并未发作,忍着性子,待学生读罢后,站在讲台上,敲了敲桌子,皱着眉审视了一遍全班的学生。
众人皆大气也不敢喘,管了这帮孩子两年的宋之文在这个班级内可称的上是积威深重。
与宋之文相处了这么久的这些学生们也颇会察言观色,看出宋之文如今在气头上都不敢直视宋之文,只是心中都在疑惑怎么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由晴转阴了。
时祺从窗外收了视线,低头看着课本。
宋之文沉声问道:
“读完这篇课文,想必大家也已经大致了解了文章大意了,那我有个问题想问问大家。”
宋之文顿了顿,目光直直看向时祺说道:
“陈胜虽出身微末,但却有着鸿鹄之志,而他的同乡,生来便是燕雀,只知佣耕于黄土之上,不会抬头仰望广阔的天空。”
“各位同学,你们是想做那搏击九天的鸿鹄呢?还是做那只知衔虫结巢的燕雀呢?”
此时在座位上小心打量宋之文神色的班长陈明看出宋之文的怒气是冲着时祺的,顿时松了口气,同时心中不免窃喜,他早就看这个时祺不顺眼了。
当初竞选班长之际,陈明就曾私下找过时祺拉票被拒而心存芥蒂,平日里没少给时祺使绊子,如今再宋子文怒气直指时祺陈明幸灾乐祸之余更准备在添一把火。
只见陈明高高举起右手,宋之文正欲点名时祺来回答这个问题,却被陈明主动抢了先,也只好先示意陈明来说说他的看法。
陈明站起身,整了整衣服朗声道:
“老师,我认为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树立青云之志,我要做那鸿鹄,直上九霄,这样才不愧此生!”
陈明说罢,嘴角微微翘起,若是忽略掉他那如公鸭般有些聒噪的嗓音的话,陈明这番豪言定是可以赢得一片掌声的。
但此时陈明余光扫视其余同学,却并未发觉他们被自己所折服,反而有几名女同学在掩嘴偷笑,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
陈明期待的望向宋之文,希冀能得到一番夸奖,但宋之文只是淡淡点头说了句:
“说的不错,大家多向陈明学习,请坐吧。”
陈明有些泄气,懊恼坐下,脸色有些不自然,在瞥向时祺,时祺仍是那副平静的样子,心中莫名烦躁。
“时祺,你来回答一下我的问题,说一说你是想成为鸿鹄呢,还是燕雀呢?”
宋之文望向时祺,眼神灼灼,声音高了几度,他亦有借此问来点醒时祺,好让他早些醒悟,重返正途的意图。
教室内其余学生随着宋之文的目光望向时祺,有好奇,有轻视,有厌恶……
时祺怔了一下,站起身,缓缓开口道:
“鸿鹄如何,燕雀又如何,燕雀不知鸿鹄之志,鸿鹄亦不知燕雀之乐。人各有志,各有千秋,人生是一片海的话,我们各自有各自的舟船,各自有各自的渡口。”
时祺说罢,便望向宋之文,一双浅绿的眸子似乎有股安静的魔力。
窗户徐来一阵清风,宋之文心火渐消,教室内一片悄然,只闻清风拂动书页声……
“哦……是这样么,看来是我……”
宋之文听罢后有些错愕,近而定定看向时祺,时祺仍是那副平和的样子,方才那番发言也毫无锋芒,就像朋友之间的茶话闲谈一般。
“你请坐吧,时祺同学。”
宋之文叹了口气,已经明白了。
课堂继续进行……
下课之后,宋之文回到办公室,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而后坐在椅子上,脑海里回味起时祺那番话,摇了摇头苦笑道:
“原来这孩子是这样想的吗,一直以来我都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时祺身上……”
“罢了罢了,时祺,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无论如何,活出自己就足够了……我也该改一改我这个师心自用的毛病喽。”
宋之文刚欲起身再接一杯茶来喝,却怔在原地,喃喃自语道:
“可时祺他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心智怎就如此成熟了?”
随后宋之文转念想到时祺的过往,在他以往对时祺的观察里,时祺好像就一直游离在群体之外,飘然若无根浮萍。
宋之文也尝试过引导时祺在这个班级中找到归属感,但被各种因素所影响,最终也无可奈何。
宋之文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始终远远站在人群之外,欢声笑语都与他无关的少年,不免悲悯道:
“无父无母的孩子,身在何处都是游子浮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