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刺客
落夜。
枯苔,暗墅,柴房。
火把正旺。
一名少女正被五花大绑在古旧的木椅上。
一只蜻蜓,落在那窗沿上休息,大概是因为夜色太浓,分辨不清了方向。
少女皓白的手腕,更是被牛筋绳结锁紧,这不是一般的绳结,俗称“狱结,”越挣扎越收紧。
而会打这种绳结的人,自然都是朝廷鹰犬。
一名满脸胡茬,浓眉阔鼻的大汉,摸了摸油腻的,满是凌乱胡须的嘴,抹了抹油渍,然后在裤腿上蹭了蹭,那满是拳茧的左手,黑黢黢的手指甲也不知道是多久没有修剪过,扯掉少女的头罩,拉掉缠绕眼睛数圈的黑布带,扯掉缠嘴绳,拽出口中塞布,捏住少女精致的下巴,左右晃了晃。
少女迷离的睁开双眸,长长的睫毛缓缓抬起,星辰般的眼眸似乎有些许雾气。
“你……你要干什——啊————”
大汉冷笑一声,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少女的下巴就被卸了下来,少女痛的呜呜做声,却也只能发出喉咙里的悲鸣。
大汉右手迅速为掌刀,半拳,满拳,三次猛击在少女的膈肌处。
少女吃痛,顿时觉得胃部翻江倒海,一阵干呕,头猛的后仰又向前呕吐,却只吐出一点点酸水,浑身只觉得酸软无比,从腹部延至全身弥漫一阵阵无力感。
大汉左手粗壮浑浊不堪的中指与食指化剪形,立刻伸入少女的嘴中,几番摸索,在少女的舌下掏出一根金属针。
大汉又拿过来油灯,掰开少女的嘴,仔细看后槽牙部位,有没有暗藏毒药。然后双手快速在少女身上亦搜索一番。
终于,检查结束,少女只觉得嘴巴已经被捏的不是自己的了,完全麻木了,下巴脱臼状态,疼痛和麻木感交替的刺激着自己,冷汗直流,身上也被大汉摸的只起鸡皮疙瘩,一阵阵战栗。
大汉又抽出匕首,把她的衣领削掉,防止衣领藏毒。右掌重新摸上少女的下巴,手腕灵动,辗转瞬间,便又将她的下巴接了上去。
“你也不用想什么咬舌自尽,舌头咬掉人不会马上死的,而且如果接不上,以后你就是个哑巴了,放心,就算你咬了,我也有六种方法可以救活你。”
少女此时才算缓过来,只觉得嘴里一阵恶臭,那家伙的手估计是八百年没有洗过,什么乱七八糟的味道一骨脑全部伴随着她的感官袭来,阵阵顶的她脑子发晕,肚里又是翻江倒海剧烈的恶心,鼻涕眼泪全部涌出来糊了一脸,满头冷汗,缕缕碎发贴在她粉嫩的脸颊,花容失色,双唇煞白,又“哇”的一下吐了出来,直吐的她自己一身贴身的劲装满是污秽,浑身无力,竟“呜呜”的哭了起来,实在是委屈至极。
大汉盯着她,他才不会怜香惜玉,不过,这少女的面相,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摇了摇头,道:“哼,舌下乾坤,九门里,这是最最下三滥的了,这小计俩,还是瞒不过我老柳的。说吧,行刺朝廷命官,同伙在哪,是谁指使,幕后何人?行刺连个面罩都不戴,你也是我见过的最蠢的刺客。多的话咱也不说,别看咱砂锅大的拳头,粗活细活老子都能给你招待招待。”
少女呜咽道:“别打了,大哥,别打了,我说我说!”
老柳重新坐下,拿起笔,用舌尖舔了舔笔尖,蘸了墨,铺开案宗,准备记录。这年头刺客的水准都这么低了?自己刚打了她两下就要招了,唉,世风日下啊!
一个时辰前——
飞驰的马车行驶在泥泞的黄土路上,赶车的正是大汉老柳,两骑姚衡远与林河,分别护在马车左右,三人都是便装。
前方道路拐弯处,只见一颗大树横在路上,车子只能暂且停下。
老柳心道:“莫非是东林的人?这帮狗官,别的本事没有,搅局倒是一流,如此机密事件还是泄露了?”
“呔!”一声娇喝,茂林里跳出一个少女,一身蓝灰色劲装,手持长剑,生的蛮是娇艳——因为她并没有戴什么面具面罩。啪叽,少女拍了一下脸上的蚊子,叫道:“姓李的,速速出来见姑奶奶!”
两名护卫迅速架起后背蒙皮大盾,下马护在车前,老柳亦从手旁取了盾,三人持刀列阵,提起十二分精神。然而,严阵以待的箭雨火铳袭击什么的并没有到来。
等了半天,还就这一个少女。
老柳喊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缴械投降,饶你不死!”
少女冷笑一声,耍了个剑花,足下生风,如展翅蝴蝶,轻盈飞袭而来。
在老柳眼里,这女娃倒是姿态优美,可这上来就腾跃飞起,已然招式已老,毫无退路,那刺剑之势,瞬间就露出了三个大破绽。
老柳举盾格挡,少女竟然攻击他中路盾牌防御最实之处,见状,他钢尖回手蓄力,一记低鞭腿扫她下盘,钢刀占领中路。
这少女冲的太猛,距离已然过于接近,老柳反手刀柄锤击她的头部,她只要闪躲,便可横刀立马,直取她咽喉、胸膛要害,同时攻击她头部与下盘,她必然身子后仰,脚下虚浮,老柳即可立刻肘击她腹部,随后,弃盾,施展擒拿,将她当场擒下。
“duang”的一下!少女竟然用头去接那刀柄,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摇晃两步,竟然一头栽倒,晕了过去。
老柳招式未老,后面几招还未施展,就看这少女已经倒地不起了,也有点懵逼,虽然自己是一等一的军中好手,可这……也太不经打了吧?就这水平还敢拦路行刺?
低声吩咐了一声:“保护大人,小心有诈!”鹰一般的眼睛仍警惕的盯着四周。
两名骑兵年轻轻轻,却步履沉稳,大盾护的几乎密不透风,前后照应,低声应道:“是!柳大哥!”
三人姿势摆了半天,天上几只乌鸦嘎嘎的飞过。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什么都没有。
老柳慢慢上前,踢了一脚女刺客,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过去。当然也有可能是诈死,再趁机跳起来发动突然袭击。
老柳举刀向其脖颈砍下,刀风刺骨,若这一刀砍实,必然血溅当场,身首分离!
眼看钢刀就要斩断少女雪白的脖颈,老柳向前一个滑步,刀尖先着地,崩出数颗火花,刀刃却由于向前延伸,正好到了少女肌肤处,堪堪停下,几缕碎发被刀风斩断,随风飘去。
稍作试探,看来是真的晕过去了。
好像貌似就这货自己一个,并没有什么协同袭击的。
这种事如果换了老柳,打埋伏的话,首先不会选这么差的地点,再其次,绊马索,马刺,陷阱,火铳弓箭,最后骑兵袭击,一套组合拳,目标是必拿下的,这单独一个人叫阵,若不是身怀绝技,竟然还敢还提前放倒一颗树让人临时有准备,真的是蠢到了家。这套路实在是九流的山贼都不屑于这么玩。
脑子飞速旋转,他不再迟疑,回头几步飞奔到车下:“大人,一名女刺客,甚是年轻,身高五尺左右,已被属下打晕,就地格杀还是带回审讯,请大人指示。”
车里传出声音:“带回。”
“是。”
老柳挥了一下手:“林河!”
年轻人应了声,从车底暗箱取出绳索与一只牛皮皮包,飞奔过来,几下便将少女捆了个结结实实,又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颗黑色药丸,正是“迷魂散,”掰开少女的嘴巴,拍喉让其咽下,这药丸效果就是让人持续昏迷,正是押解犯人常用的物件。
接下来,就是那一套流程,黑布条缠眼,塞上口布,再头罩蒙脸。
林河楞了一下,低声说:“柳大哥,口塞布没了。”
老柳瞪了他一眼:“哪去了?”
“上次吃酒,拿去擦桌子去了,忘了装回来。”
老柳白了他一眼:“把你袜子脱下来,塞她嘴里。”
“呃……百户大人,为啥不用你的呀?”
“少废话,臭小子,用我的,犯人没到地儿就他娘的熏死了,赶紧的!”
“得令嘞!”
最后头罩蒙住头脸,便是完成了,林河扛起少女,跑到车下:“大人,冒犯则个。嫌犯已经完全制服,并喂食迷魂散,一个时辰内不会醒来。”
“无妨,先扔进车来吧。”
女刺客被塞进车中,车里两人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被戴上头罩的女刺客,便又商量起事情来,仿佛这种事稀松平常,再正常不过了。
一人白面有须,正是千户李墨诚,另一人年纪稍轻,头发却已花白,气度沉稳,手持罗盘,道:“千户大人,应该就是此地了,我们到达后,先查看一下衙门里刀剑器械,再去检查一下水利设施的铁器腐蚀情况,据我所知,越靠近目标地点周围,铁铜钢锡等等金属物件,会自行生长,崭新如初,甚是神奇。”
李墨诚道:“有劳袁长老了,皇上对此事极为重视,我等此行,必不能辜负朝廷的信任,下一步如何进行,还得袁长老指示。”
袁白鹭道:“千户大人莫要这么说,我本尽分内之事,大人身经百战,在下只是略尽辅佐之力,一切皆以大人定夺。”
李墨诚笑道:“袁长老谬赞了,我本一介书生,半路从戎,幸得先皇与当今圣上青睐,只能鞠躬尽瘁,以死报国,不枉朝廷的栽培信任,那么我们先依计划行事,接管县衙,再会见当地守备军官,若有突发情况,亦可随时调动军队——当然,能不惊动,尽量便宜行事。而且,圣上催的紧,我们必须争分夺秒啊!”
袁白鹭道:“大人所言甚是,贫道初步估计,此处应藏匿于深山之中,您看,应该就是在这,这,或者这里附近,此处山谷,地貌奇特,大军调动,也亦难以施展,而且声势如若过大,必然影响众多,千户大人此行从简,亦是明智之举,我们暂且随机应变,根据现有之消息,恕贫道冒昧,此行未知之凶险,将与我们之前所遇都有所不同!”
车外,老柳与林河姚衡远三人,在确定拦路再无埋伏之后,迅速清理路障。
难道是消息泄露了?林河瞟了一眼那大树断口,甚是整齐,竟然还有烧灼的痕迹,不过当下赶路要紧,默默记下,回去再整理细节。
傍晚时分,到达县衙。
县衙官员只知道李墨诚是新任知县,来此叙职,简单的见过文件,便准备在早已吩咐好的春满楼设宴为新长官接风洗尘,春满楼贾老板还特意送了两个丫鬟给新任大人伺候着。
不料新长官一点面子不给,直接盘点衙门刀剑器械,然后又要去视察民情,检查水利设施。
搞的衙门一众满头雾水,这新官怎么一点也不懂官场的规矩!于是有几名官员直接就不给面子,忽感身体不适了——喝酒听曲的时候肯定红光满面,这要去视察工作自然是脚脖子崴了。
一行人也没有住进衙门,而是找了个清净的郊区大宅院,只搞的县衙一众官员莫名其妙。这天都要黑了,知县大人来了就盘点什么刀剑器械,这又要检查什么水利设施?大家作揖抱拳行礼,尽显读书人礼仪,有几人自然偷偷开溜,灯红酒绿,地下钱庄还得去玩两局——听说新来了几个摇骰子的色目美人,可得去看一看。
这女刺客便由老柳审问,当然,一并带回来的还有春满楼的酒菜。
少女乌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道:“我说,我说……”
老柳提笔准备记录。
少女抿了抿嘴,道:“我……我不是刺客,我其实,我其实……”
老柳不屑的笑了笑,看来不玩点节目,这货还抱侥幸心理,挥挥手打断她,眯眼道:“不要以为你是个双八少女,老子就有怜香惜玉之心,锦衣卫的手段,你应该是听说过的,这几遭在你身上走一遍,是个什么滋味,莫非你真的想长长见识?也好,看你十指如葱白,那便先来个雅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