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滩竹水寨2
爨熊命队伍原地修整,自己找了个大树靠着思酌对策。这时,前方开路的僚子急报:“主帅,林子拾得还魂草。”
爨熊接过僚子手中的还魂草,他再熟悉不过眼前之物,这是行军打仗的常备药品,镇痛止血之用,居然出现在人迹罕至的雨林深处。爨熊叫来探路僚子,命令道:“仔细搜索,不要放过任何疑点。”僚子屈身抱拳道:“得令!”
爨熊见周围树木茂密参天,眼前雾瘴渐渐散去,便命令先锋营的两个兵士攀上树颠,勘察地形。指挥停当,留守兵士开始起灶炊饭。雾刚散尽,各营的炊烟升起,粟米、兵士煮饭的芭蕉叶、还有干肉的香味在林子里飘散开来。
各营兵士陆续开饭,林子里突然聒噪起来,猴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树枝上三五成群,有的在树干上跳来跳去。与普通猴子不同,树颠的猴子鼻头通红,正是雨林中特有的红鼻猴。猴子向各营围了过来,有个别胆大的猴子甚至摘下树上的浆果向兵士投掷。大家都被这群奇怪的猴子给逗乐了,一只猴子趁人不注意,竟然直接将兵士手中的芭蕉叶饭团抢了去。就这一下,林子里的猴子兴奋起来,尖叫着手舞足蹈。大家明白过来,是饭食的香味把这群馋猴勾引来的。
各营兵士用树枝和手中兵器驱赶着猴群,突然空中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是一阵密集的枝条折断声,爨熊刚抬头,树上一人直坠下来,眨眼间,一声闷响,正好砸在他身前。
尸体身上的衣服已经支离破碎,脸部血肉模糊不能辨认,只有腰上的红色桐华布扎带说明死者就是刚攀上树颠的尖兵。兵士身上的鳞甲还有随身兵器都不见了,这让爨熊大为奇怪。爨熊不待仔细查看,迅速举起右手,两指指向树颠,弓箭手立刻聚拢到他身后,单膝跪地,朝爨熊手指方向开弓搭箭。
所有人抬头看向头顶,猴群退到稍高的树枝上观察着地面的情况,其中一个兵士用暗语呼叫了一声,无人回应,大家开始担心起另一个攀上树颠的尖兵。这时候猴群又聚集过来,爨熊只得命令道:“准备火箭。”弓箭兵纷纷换上并点燃了带松油的箭簇,爨熊一声令下,数十只火箭射向丛林上方,不一会,一阵皮毛烧焦的味道传来,树枝也被点燃,火势渐大,眼看就要在营地顶上烧成一片。
烟雾之中,突然降下十几根树藤,刚才爬上树颠的兵士被五花大绑的放了下来,爨熊示意各营收拢。被绑兵士刚刚落地,十几个身裹兽皮的夷人从树藤上同时滑下,刚一落地,两个夷人便揪起被绑兵士,将两把竹柄短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爨熊下令包围夷人,令还在口中,刚才抢食的猴群便张牙舞爪,向营地围了过来。与刚才的猴子不同,聚拢来的红鼻猴四肢上嫁接了尖利的铁钩,有些体型稍大的猴子背后还绑着封口的竹篓。落在其中一个夷人肩头的猴子更是武装到了牙齿,身上披着锁子甲,头上戴着一对羊角,看架势应该是猴王。霎时间,整个营地被武装猴兵给包围了。
夷人刀逼着被绑的兵士,脸露凶相,却眼含惧色。爨熊镇定自若地指挥兵士向夷人逼近,夷人头领惶惶然踮步抖腿,龇牙低吼,刀尖向兵士脖子顶了顶。猴王摇晃着脑袋站直身,胯下一线黄汤喷出,溅湿了夷人胸襟。夷人气急地骂道:“怂货!”骂声吓了猴王一跳,慌忙转身,裆间正好对着夷人脸,又滋出一泡黄汤。
兵士们笑得七仰八叉,爨熊突然举剑过头,兵士见状立刻恢复了临战状态。倏忽间,夷人一声尖叫,三只尖钩猴子抓着树藤向营地中间荡了过来,还没等兵士反应过来,猴子已经到了头顶,情急之下,兵士们用手中长矛一通乱刺,都被猴子闪过,其中一只猴子,跳到兵士头上乱抓一气,兵士惨叫连连,脸瞬间变得血肉模糊,猴子得手跳上树干,爪钩上挂着一只眼球。
其它猴子见状,纷纷向营地士兵攻来,爨熊见状,举剑向夷人攻去,想拿了猴王和夷人。爨熊剑刚举起,就被一只猴子夺了去,他只得先驱赶猴群,无暇攻击夷人。猴兵一波攻击过后,营地外围的十几个兵丁都受了伤,爨熊命众人用火把驱赶,才暂时得到喘息。在第一波猴群刚退的间隙,爨熊立刻收紧先锋营,向中间的夷人扑了过去。夷人威胁着要杀掉兵士,爨熊怒不可遏,大吼一声,手中长矛刺出,直取猴王,猴王一个腾跳,闪到一边。长矛刺空,爨熊又飞起一脚踹向夷人头领中路,头领侧身勉强躲过,旁边夷人一刀劈出,爨熊近处兵士急忙用长矛将其搁开,就在这一来一往之间,混战成一团。
两个夷人挟持着兵士且战且退,眼看就要支持不住,夷人头领又一声尖叫,一波猴兵从头顶袭来。兵士吃亏在前,这回听见叫声,立刻点燃箭簇,一声声呼啸过后,几只猴子惨叫落地。其它猴兵见有同伴中招,忌惮了几分,纷纷跳开,在树枝上伺机再攻。
双方鏖战正酣,远处林子里骤热发出一串长声尖叫,所有猴兵莫名兴奋起来,都向叫声发出的方向涌了过去,猴王动作飞快,跑在最前面。猴兵散去,十几个夷人暗暗叫苦。没了猴兵,夷人顿时苦相挂脸,十几个人丢了兵刃跪了下来。
爨熊一边派人警戒猴兵,一边将十几个夷人吊起,先是一顿皮鞭,抽得夷人皮开肉绽,哀嚎不停。爨熊命放下其中一人,审问起来。
“你等是何人,为何伤我士兵?”爨熊正色道。
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夷人怕再吃苦头,不敢逞强,颤声道:“大人饶命,我们是交趾郡艾罗部濮越人,奉了郡守大人命令,到林子里砍伐青钢木的。”
“一派胡言,你这夷人好生狡诈,来人,竹鞭伺候。”还未等夷人说完,爨熊厉声喝止。
被打夷人一听,吓得瘫倒在地,“大人,小人句句实言不敢隐瞒啦。”
这竹鞭比皮鞭更厉害,是将滩竹破成竹篾,一头捆扎,乍一看就像扫帚。竹蔑刃部锋利无比,一鞭下去,如火撩刀割一般,掌邢的兵士都叫他“肉筷子”。平日里,濮越人没少受汉人“肉筷子”的苦头,所以一听“竹鞭”,便吓得没了人色。
爨熊喝道:“砍伐青钢木为何要到这雨林深处,再说就你等十几个人能伐几根整树,还不从实招来。”
濮越人不敢再存侥幸,身怕“肉筷子“抽上身,急忙答道:“大人有所不知,交趾郡沿步头水路沿岸所有的成材青钢木已砍伐殆尽,郡守大人命人到雨林深处寻找,我等只是为在林子里伐木的大部队运送粮草的,刚才大人所见的红鼻猴正是我们濮越人驯养的猴兵,在雨林里当驮子的。”
爨熊一听,心头警觉起来,真如这濮越人所说,那可是要紧的军情。青钢木是制作箭羽和长兵器的上等材料,交趾郡守大量砍伐,定是扩充军备;此处已靠近南中地界,交趾郡守派人到这里伐木,狼子野心,暴露无遗。
爨熊继续问道:“即是如此,为何袭击我部兵士?”
濮越人道:“大人息怒,非我等不知深浅,只是濮越人和僚子一向水火不容,濮越人世居交趾丛林,受郡太守管辖,僚子归附南中。再说交趾和南中剑拔弩张,我等夷民岂敢冒犯。大人率部刚进这林子我们就发现了,一直设法避开,刚才我等带领猴兵躲在树颠,哪知被大人探子发现,情急之下,便遣猴兵伤了大人兵士,还请大人饶命。”
爨熊继续审道:“猴兵刚才为何退走?”
濮越人答道:“回大人,艾罗部驯养的都是公猴,这红鼻猴生性好色,见了母猴就发情。刚才的长声尖叫是母猴发出的,这群公猴定是去找母猴对桩眼去了。”
爨熊审完,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袭击船队的莫非是林子里伐木的,正好由这群濮越人带路,去探个究竟。
爨熊审问完毕,探路僚子回到营中。原来僚子在林子里发现营地被猴兵袭击,僚子自幼也懂得驯兽之术,知道红鼻猴的习性,便学了母猴叫声,将猴兵引到了别处才潜回营地。
爨熊对濮越人头领说道:“你等头前引路,带我去找伐木部队。”
濮越头领一听,立马求道:“大人饶命,我们艾罗部与郡守有过盟誓,不敢有违,如我等背叛盟约,部落中的家眷将被族长处死。”
其他濮越人纷纷附和,刚回营的僚子也劝爨熊道:“濮越人所说属实,蛮夷部落重誓盟,忤逆誓约,视同辱没神灵,将受最残酷的刑罚,族人成为巫师祭祀神灵的血牲。”
爨家世代经营南中,自家部曲多来自蛮夷部族,也熟知蛮夷习俗,爨熊一时同情心起,决定放了这群濮越人。
爨熊与几个营步兵长商议一番后,放下了这群濮越人。
“我可以放了尔等,但你们必须发誓不暴露我部行踪,有违誓言将被河鬼索魂。还有,你们可以走,但必须把猴兵留下。”爨熊命令道。
濮越人听罢,觉得也只好如此了,便跪地发了毒誓,还将几只调遣猴兵的竹哨交给了探路僚子。
爨琛面对水道深处的迷雾,还有面无血色的兵士,惊恐得完全失了主意。身边的僚子叫了声“少主”,爨琛才定了心神,僚子抬手指向林子,他顺着方向看过去,水道两边爬满了鳄鱼,每边都有十几条,最前边的已经下到河里,向队伍立足的地方游来。就在爨琛不知所措的时候,一条体型与昨晚相当的鳄鱼从林子爬入水中,硕大的头部就像一只筏子飘在水面,其它鳄鱼纷纷靠到大鳄鱼身边,一起游了过来,眼看就要逼近营地。兵士都站在林子高处,原先的来路已被潮水淹没,身后树林茂密多沼泽,完全无路可退。
地形狭窄,队伍已经无法排出完整的攻防队形。鳄鱼皮坚,弓箭无法穿透,爨琛只得命令兵士三人一组,互相策应。所有人稳住腰腿,长矛高举过头,只待恶畜上前。
鳄鱼群慢慢散开队形游了过来,头鳄刚到岸边,便猛地冲出水面向兵士扑了过去。鳄鱼似飘在水上游弋,其实是在水中直立行走,等靠近猎物,尾巴猛烈摆动,身体借着这股扭力从水中蹿出,犹如鱼跃龙门。鳄鱼一口咬住了头前兵士的半个身体,两颚闭合,迅速将人拖回水中。兵士被拦腰咬成两截,大鳄吞下上半身,下肢被其它鳄鱼分食。
刹那间,支流已成血河,兵士们个个惊魂不定,不知所措。其它鳄鱼纷纷跃出水面,爬上岸向队伍袭击过来。爨琛怒吼一声:“上树。”兵士们边用手中长短兵器还击,边爬上岸边的红树。其中两个兵士骑上树干,从高处用长矛猛戳,鳄鱼昂起头部躲开长矛,刚要向上蹿,昨晚剁下鳄鱼脑袋的力士平地转开腰腿,双臂借势飞出一斧,鳄鱼被砍成了两截。力士这一击用尽了全力,下盘放虚,加上又是在岸坡上,地势不平,瞬间丢了重心,眼看要倒地,旁边刚刚爬上岸的一条鳄鱼长尾一摆,直接将立足不稳的力士铲倒。力士还没来得急喊叫,两条鳄鱼扑上来将他拖入了水中,见有猎物落水,群鳄汹涌而至,只一瞬间,一个大活人被撕咬成碎片进了鳄鱼腹中。眼前场面血腥,岸上久经沙场的兵士都不敢睁眼。
眼看已有十几名兵士葬身鱼腹,又没想出脱困办法,爨琛又急又恼,想跳下树与鳄鱼搏斗,还好被昨晚勇斗大鳄的两个僚子拉住。鳄鱼步步逼近,有的已经在往树上爬,两个兵士的脚被咬住,树上的人与鳄鱼展开争夺,被咬的兵士叫声惨烈,其中一人为了保命,不得不叫旁人把腿砍断。另一边树上,虽然后面两个兵士奋力拉拽,但树枝吃力不住,三人连树枝一起掉入河中。所有鳄鱼猛虎一般扑了过来,为了抢食,其中两条鳄鱼竟互相撕咬,河里顿时血肉横飞,眼前的河水成了名副其实的红河。
爨琛第一次带领自家部曲出征,眼前的一切让他额头冒出了冷汗。心想着:本想剪除河患,为爨家在南中立威,哪知出师不利,河匪没找到不说,居然在这河湾里被鳄鱼围剿。想到这,他整个人像掉了魂一样,趴在树上动弹不得。
两个近卫僚子连叫两声,爨琛勉强清醒过来,其中一人道:“少主,如此下去不是办法,此处到水道那边的林子不远,不如由我二人跳到筏子上引开鳄鱼,少主带领其他人伺机游过去。”
爨琛道:“不可,你二人如何脱身?”
僚子道:“事已至此,只有这个办法了,我二人蛮夷出身,蒙爨家不嫌,追随少主,如今正是我等知恩图报之时。”
情况紧急,爨琛无奈,只能依二人计策行事。在二人准备出发时,爨琛将两副飞鹰钩交给了他们,并嘱咐道:“你们引开鳄鱼后,可用它钩住树干脱身。”
二人齐回道:“得令!”
其它树上的兵士开始用长兵器攻击鳄鱼,二人瞅准时机跳下树,三步并作两步,飞身上了两只竹筏,刚站稳便将筏子撑到了河中间。鳄鱼见有猎物入中,都围了过去。鳄鱼中计,二人将筏子撑向河下游,鳄鱼顺水追了上去。
爨琛见鳄鱼被引开,于是带领众人下水迅速游向水道左边的林子。大家刚下水,鳄鱼便反过头来追击,奈何刚才追僚子竹筏太远,一时难以回头赶上。一时间,河里沸腾起来,爨琛带着众人使尽浑身力气奋力向对岸游去,鳄鱼也如竞渡一般扑向人群。好在爨家部曲长年驻扎滇南泽,个个水性不俗,鳄鱼刚围捕过来,大部分人已上岸,最后的两名兵士还是未能逃脱鳄嘴。
爬上岸大家才发现,这片林子的树木比刚才的地方稀松,人可以行进。眼见鳄鱼上了岸还穷追不舍,爨琛不敢怠慢,命令大家向林子深处退去,逐渐甩开了群鳄。
爨琛带领队伍沿水道行进,越往前走,水流越急。身后的鳄鱼还没放弃,在陆地上鳄足毕竟比不过人腿,渐渐地与队伍拉开了距离。大家来不及勘察地形,急冲冲向前,突然听见一阵蛋壳破碎的声音,大家这才注意脚下,不少蛋卵被踩破。爨琛俯身查看,有几个踩碎的蛋里已有了鳄鱼雏形。爨琛叹道:“怪不得鳄鱼上了岸还在追捕,原来是闯到它们老巢了。“
在大家查看碎蛋的间隙,鳄鱼又围了过来,更要命的是,前方林子里也爬来了一群,整个队伍被鳄鱼围住只剩下水道一个出口。爨琛站在水道边,眼顾四周,发现岸边的树藤上居然栓着不少竹筏,于是命令兵士将竹筏连在一起,做成了三只大筏子,所有人跳到筏子上,阀杪十几名兵士一起发力,逆水向上游撑。
水流太急,鳄鱼在岸边张大嘴但不敢下水。筏子上的兵士用手中长兵器奋力支撑,眼看大家体力不支,爨琛大声道:“大家千万支撑住,下游水急,飘下去就成了鳄鱼腹食。”自古行伍处绝境而舍命,遇绝险而奋挣,眼下爨琛和部曲面对激流猛兽,求生的本能被激发,三支竹筏在湍急的逆水中被撑开。有兵士急中生智,甩开飞鹰钩,挂住岸边树干,用绳子拴住竹筏,如此一撑一拉,三只筏子艰难的划向上游。
爨琛总算松了口气,瘫坐在筏子上。刚才太紧张,没来得急细想,放松下来,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是谁把筏子拴在树藤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