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梦十四

死梦十四

左由归看着眼前的人,丰彩那张清秀的脸依旧赏心悦目,然而一双隐隐闪现的竖瞳已经暴露了她的异样。

“你想起了吗?”

她又说了一句,声音还是丰彩的声音,甚至比起她平常灵动的语气,更显温柔。

左由归暗自咬住了牙,什么时候?朱獳什么时候上了丰彩的身?

然后他想起了在停电的最初自己所看到的,那个背对着他们的女人,以及明明记得看到的是丰画,却突然变成了丰彩。

看来那个时候朱獳就已经上了丰彩的身。所以丰画之后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反而要丰彩代言的原因也是这个。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左由归拒绝看她的眼睛,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我就是我。”

对面的朱獳安静了半晌,悠悠的叹了口气,往旁边让了让,“可是你明明还记得那场祭祀,我看见了的。”

祭祀,左由归想起那些河面上绝望的新娘和那位让他感觉到熟悉的姑娘。

最终好奇心还是战胜了,他微微抬了点眼,小心翼翼问道:“那些女孩,为什么她们会变成那样。”

朱獳用兽瞳定定的看着他道:“因为你。”

左由归愣住了,朱獳继续道:“你的朋友说的不错,我们的确是靠着人类内心的恐惧为食,但不管是不是因为我们,恐惧,也的确常与我们相伴。”

“我们?”左由归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一时间竟不敢确定她指的是她的族群还是,她,和他。

朱獳又露出了她标准的狐狸笑,硬是将丰彩原本小巧的嘴扯到几乎要挂在耳边。

“对,我们,你,和我。你想起了吗?”

左由归用力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的思绪从震惊中脱离出来,专心应对自己现在的困境。

不管他过去是什么,不管那些零星的碎片有多么真实,他现在就是左由归,有他的朋友,有他的亲人,有他的学业。相比较之下那虚无缥缈,只得在梦中窥见一点的前世没有任何意义。

当下最重要的是稳住眼前的朱獳,然后等冉再他们过来收拾这个家伙。

左由归深吸了几口气道:“我的记忆很模糊,你能,再说一点吗?”

朱獳笑了一声道:“好啊。”

他们相遇是在那著名的混战时期,百姓生灵涂炭,到处都是血和痛苦。

这样的环境养活了很多靠着人类恐惧甚至血肉为食的妖魔们。

朱獳第一次不用等待,而是随意走到一处就可以饱餐一顿。

所以当她看到那个虽然飞着漫天黄沙,但至少没有战争所扰的小村子时,她便有些手痒了。

可是走近了她才发现那里已经有了一位同伴,一位比她强上不少的同伴,强大到甚至可以招来这永不停歇的黄沙。

朱獳以为他是要用这样的方法进食,可呆的越久,她就发现根本不是这样,这里的村民靠着黄沙过得比外面那些生活在战火里的人好上许多。

同伴也没有要让他们更为绝望的意思,反而以自己兽的形态陪伴在一位女子身边。

朱獳震惊了,她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现身在这个奇怪的同类身边。

于是在同伴警惕的目光中,她得到了一个让她震惊的消息。

喜欢,他竟然说喜欢这些人类?喜欢他的猎物和玩物,甚至不惜耗费自己精力去保护他们。

朱獳是万万不能理解的,抱着这份不解,她也想知道之后的发展,于是她留了下来,冷眼看着同伴越来越虚弱。

村民们因为有两只朱獳的影响,终于恐惧还是在村里蔓延开来。

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是一捧沙子,一捧在河岸边的沙子。

不知道谣言从何而起,人们开始传说河水要干涸了,甚至过不了多久他们也会被这场黄沙全部掩埋。

可是朱獳知道,不会的,因为她的同伴已经快不行了,他耗费了所有的力量用这场黄沙保护村民,可是村民却将它视作灾难的源头。

朱獳想要大笑出声,她继续看着,直到看见了那场荒唐的献祭。

愚昧的人们居然以为是河里的龙神降下了这灾祸,所以他们就要用年轻少女的性命来平息。

多么无知,可笑,又是多么伟大的残忍。朱獳几乎要佩服起这些村民来,她都没有过这么棒的点子呢。

而这时的同伴呢,他已经太虚弱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看着他的姑娘也在其中被河水吞没。

他爱着的人类,杀了他爱的人类。

更可笑的是由于这次打击同伴再也没有能力撑起黄沙,黄沙终于停歇。

村民们却以为这是龙神显灵,是他们的祭祀起了作用,全都高兴极了,就连那些本来还沉浸在失去孩子的伤痛中的父母也跟着放下了心,一起沉浸在欢乐中。

朱獳以为同伴会因为这一切放弃继续和人类厮混,回到它们的怀抱。但她没想到的是同伴居然因此萌生了要成仙成神,拥有更大的力量更好的保护人类的想法。

可是他终于还是失败了,最后只能转生成为他曾经的口中食,一个最弱小的族类。

左由归听完这个故事,对,于他来说只是故事。

他笑了笑,坦然面对朱獳道:“我想我还是喜欢人类,不然也不会这么选择,现在这样,我很满足,我觉得他也是一样的。”

朱獳没想到会听到这样陌生又熟悉的话,她的竖瞳猛然圆睁了一下,幽幽道:“是吗?”

左由归强迫自己扯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小心翼翼道:“你们是朋友,你应该为他至少选择了自己喜欢的结局而高兴的不是吗?”

朱獳稍退了一步,轻声重复着那个词,“朋友。”

左由归点点头,正待要多讲一些最好打消她想唤醒自己的念头,忽然一副画面闯入他的脑海。

黑夜,清冷的月亮,白衣的少女以及地上细小的黑色河流。

还有一句话。

“月光下的血,是黑色的。”他下意识的念出了这句话。

然而变故突生,丰彩猛地欺身上前抓住了他的肩膀,一张原本清秀的脸激动的狰狞起来,“你想起了!”

左由归被她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没,没有,我只是,只是梦到过。”

丰彩那张脸的表情说不上开心还是惊慌,复杂极了。

左由归被她吓到之后反而脑子转的快了一点,他想起那个女孩的身形和那身衣服,不正是他之后看到的朱獳的样子吗?还有地上那些黑色的,难道是,血?

左由归咽了咽口水,看着眼前慢慢平复的朱獳小心问道:“那些村民,后来怎么样了?还有那个姑娘,她真的死了吗?”

朱獳沉默着没有回答,等她再抬起头,那熟悉的笑容又回来了,“她当然死了,至少在亲眼见过所有她或爱或恨的人全都死在自己手上之后。”

左由归猛地站了起来,“你!是你杀了他们!”

朱獳歪着头,“没想到你当时居然看见了,怨不得,怨不得你不愿再见我。”

那些柔情已然尽数从她脸上退去,左由归所熟悉的怨毒重新回归,她甚至不再费心维持丰彩原本的面貌,那双眼睛不断拉长,棕红的毛发也根根起立。

“怎么样,看到你拼死救下来的人最终是绝望死在她自己手中的感觉如何?滋味又如何!”

朱獳开始疯狂的大笑,笑声尖锐刺耳。

左由归按住怦怦直跳的心脏,“丰彩,她也醒着吗?”

朱獳最后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眼里已经全是杀意。

左由归在她意欲扑过来的时候转身就跑,万幸刚跑出去没多久就看见了冉再和壬七正走过来。

两人看到他急急慌慌的样子愣了愣,然后才看见他身后追出来的朱獳。

冉再眉头一皱,立刻抬手对准左由归和朱獳。

下一刻,熟悉的妖异火焰冲向左由归,他赶紧抱头。

火焰无害的穿过他,只留下一点阴寒,但他身后却传来渗人的惨叫。

左由归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拉倒一边,他放下手就看到壬七笑着冲他点点头。

再转头看向身后,只见丰彩全身都着起来了,一团狐狸的影子在她头顶上方剧烈挣扎着。

“丰彩!”左由归瞪大了眼下意识想要冲过去。

壬七拉住他的手轻柔却有力,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小冉的火只伤非人的邪物。”

左由归半信半疑的平静下来。

果然,那只狐狸的影子一旦脱离丰彩,她身上的火便消失了,整个人颓然倒在地上。

可是下一刻狐狸身上的火也同样消散,它兽的脸上因为烧伤更显狰狞。

“都去死!”

左由归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他身边的壬七反倒上前,和冉再对视了一眼,“我救人,你先拖一会。”

冉再点头,率先迎上前去。

与此同时壬七也跑向了丰彩那边,朱獳还想重新回到丰彩身体里,但是壬七已经来到了丰彩身边,大手一挥,也不见有什么东西,但朱獳还是往后飞了出去。

冉再迅速补上,手掌指地,朱獳便瞬间被火焰包围,只能四肢伏地恶狠狠的尖啸了两声。

左由归听到那声音的瞬间恍如坠下地狱,眼前看到的一切都变成了血与火的惨象。

直到有人往他的眉心点了一下,他这才脱离那恐怖的幻象。

壬七收回手之后便继续查看丰彩的情况,半晌吐了口气道:“还好,体内的浊气未残留太多。”

左由归大汗淋漓的坐在一边,缓了好半天才撇去刚才的景象。

“你的朋友没有大碍,请你暂且照看一下她。”

左由归顺从的点点头,壬七轻柔的放下丰彩后便走向冉再和朱獳的战场。

朱獳或许畏惧冉再的火焰,但她身形灵活,此后便很少再被他击中,反而冉再常常被她的爪风带出一条条血淋淋的口子。

眼看着冉再落入下风,壬七加入战局后第一件事便是把他推了出去,自己和朱獳交手。

他的招式左由归就看不懂了。明明没有任何实体的攻击,但朱獳每次在他抬手起式的时候必然会躲得远远的。

冉再也没有勉强,顶着一张大花脸走向左由归,没有丝毫形象的喘着气坐在地上。

“该死,为什么老是冲着脸来?”冉再对着一块餐盘看了看自己脸上的情况,立刻不解的长叹一声。

左由归分神看了一眼他,一时间也吓了一跳,“你,你的脸。它的爪子上不会有毒吧,我听说狼的牙齿就带毒,被咬到了伤口就会溃烂。”

冉再瞪大了眼睛,“喂,不要瞎说。”

说完他就更小心翼翼的检查伤口去了。虽然都说男人有点伤疤更有男人味,但也没人想整张脸上都是吧。

左由归第一次看到他这种表情,忍不住好笑的摇摇头,等他再转过头去看壬七那边的情况,就发现两人都不见了。

只剩下混乱的现场,地上好几个大坑,桌椅什么的都粉身碎骨了。

他立刻回头扯住冉再,“他们不见了。”

冉再终于把目光从自己的脸上分开,看了眼便又转回了头,“没事,下面呢。”

左由归下意识看向脚底,下面?可他们已经在一楼了啊,难道……

是地下?

左由归抿着唇,今天一天他受的震撼已经够多了,现在竟然已然没有了那种想探究的气力。

他长长的舒了口气,放松的往后躺倒下去,无神的看着自己头顶酒楼富丽的天花板。

虽然不知道过程,但从壬七再次出现时身上的狼狈来看想必朱獳身为一个活了不知道几千年的大妖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对付的。

壬七的上衣已经破的不成样子了,但奇迹的是露出来的皮肤上不见半点伤痕,至于那些血迹,左由归更愿意相信是朱獳的。

他还是带着那副笑容,走过来对冉再点了点头道:“跑了。”

冉再顿了顿,神色复杂的看着他道:“那下次可以试着别表现的那么开心吗?”

壬七拽下身上仅存的破布,动作略显迟钝的耸了耸肩。

冉再叹了口气,“算了,跑就跑吧,反正有你在她恐怕也不会再回来了。至少也能安分好些年。”

壬七慢慢道:“她对这已经没有执念了。”

冉再看了眼左由归,“这家伙恐怕也是一时兴起,都活了几千年了,没道理真因为一个千年不见的老朋友惹上一个劲敌。”

壬七笑了笑,“不敢。”

左由归看着他们互相打趣着,轻轻叹了口气。算了,有这些高人在,怎么也轮不到他来操心。

他现在想得只是赶紧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作者题外话】:下卷预告《灯笼树》

也是壬七和他老板的故事。(感谢我的小伙伴们的友情客串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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